九個月後。
第xx屆柏林電影節。
閉幕式兼頒獎晚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江沅穿著一身正裝跟姜斯選以及另外幾個主演走過閉幕式的紅毯,一步一步踏上台階,帶著笑意進入電影宮的一樓大廳。
《沒人願意跟我玩兒》入圍了主競賽單元,組委會向劇組提供了五張閉幕式門票。
「江沅,」姜斯選問,「連著兩年來這地方,感覺如何?」
「嗯,」江沅說,「去年沒到電影宮來。全景單元的頒獎儀式是在cinemax里舉辦的。今晚將是我第一次進電影節的主會場呢。」
姜斯選點點頭,道:「王金髮也可以算柏林電影節的嫡系了,他以後的其他作品會更容易入圍大獎的。」他告訴江沅,這些國際的電影節都有自己嫡系導演意思是自己培養出來的,導演們從小獎起步,被大獎「蓋章」,推出來國際大導是電影節的目標之一。
「希望如此。王導真的很有才能。」
「是。」
說話間,江沅進入晚會現場。
樓梯兩邊,所有入圍了主競賽單元的導演照片都被懸掛著,這象徵著電影節對導演們的尊崇、敬重。腳下地毯是厚厚的,紅色椅子整整齊齊,台上燈光還暗淡著,卻透出一股嚴肅。
姜斯選帶江沅等人到了預留的座位上,卻沒坐下,只轉了轉,就開始跟各國導演一秒不停地寒暄。
姜斯選是五代導演,英文水平非常不行,約等於一句不會,江沅發現,姜斯選的寒暄方式就是揮手而後傻笑。如果誰走過來了,就握手、擁抱,而後介紹「這是江沅!」」這是xx!」大家說完一大圈的」nicetmeetyu」以後就差不多了,對方接著就會跟他們幾個揮手告別。
直到晚會馬上開始各個劇組才消停下來
當地時間八點鐘整,整個會場陷入黑暗。
一個男聲低沉、磁性:」ladiesandgentlemen,weletthexxthberlininternatinalfilmfestival……」說完英語,又切換成標準德語。
接著,一束燈光打在台上,女主持人款款走來。她站定在台子中央,開始念開場詞。
一項一項地走流程,許多嘉賓風趣幽默。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頒獎典禮才終於到公布獎項的環節。
先頒發的的電影節今年新設的獎項,最佳處女座獎,給了一位伊朗導演。
而後是傑出藝術成就獎、最佳短片獎、最佳紀錄片獎、最佳……
一個小時以後,頒獎晚會就只剩下最佳男演員、最佳女演員、最佳導演、最佳影片等大獎了,一個金熊,三個銀熊。
第一個被揭曉的是最佳男演員銀熊獎。
柏林不同奧斯卡等,所有入圍主競賽單元的影片無一例外自動入圍該電影能參與角逐的所有獎項。因此,江沅今天的競爭者足足有18名。
江沅其實並不覺得自己可以獲此殊榮。「秋生」角色太特殊了,現實中的主角「秋生」只有眼珠還可以動,而完整的肢體表現全部都是夢境、回憶。電影說了各路朋友對秋生的心態變化。
來自巴西的男演員輕輕打開手中信封,說:「thesilverbear,bestactr,gest……」他的英語有些口音。
一瞬間,江沅竟然緊張起來了。
他告訴自己:淡定、淡定……不會是你的,不可能是你,別作妖,你才幾歲啊。
結果,他就聽見嘉賓念道:「iangyuan,'nbdywantstplaywithme',directedjiangsixuan,china.」
江沅:「……!!!」
居然是他!!!
真的是他?
他也是個「三大」影帝了?
可是,這個才是第二部片子啊!
江沅突然可以看見更廣闊的的電影世界。門外,鳥語花香,草長鶯飛。
周圍的人都望過來,紛紛向他表示祝賀。江沅一向比較大方。他看了看襯衫、領帶還有西裝,確定自己沒有問題提,站起來、挪出去,一步一步走下階梯,又一步一步邁上台子。
江沅接過自己的熊,拼命回憶獲獎感言,最後終於說出來了,只是,由於緊張,江沅說得非常非常快:「嗯,謝謝主席還有評委。與其他幾位技藝精湛的演員們一-同提名,我感到很榮幸。最終獲獎,我非常開心,也非常慶幸。這是我們整個劇組努力攝製的結果,我在這裡必須感謝團隊裡的每個人,尤其是導演姜斯選。」
頓頓,江沅又說:「另外,我還想要感謝一個人,我第一部電影《櫃》的對手演員,就是沈度。幾年以前,他也曾經站在這裡,我本以為自己已經非常用力、非常努力了,可沈度卻是令我知道了一個演員能做到什麼程度。他會盯著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個小時,說'要想辦法讓不出彩的一句話變得出彩』,他反覆練每個鏡頭,記錄下排練次數,直到可以只用一遍就達到想要的效果……我……正是因為他,我才開始不斷調整每句台詞、每個動作、每個神態每個眼神的。而且,他無私地分享經驗、提供建議,我能感到我的成長,這非常難得,對我也非常珍貴。總之,我很慶幸我這輩子可以遇到這樣的人,亦師亦友,甚至超越師友,非常感謝。」
而後是:「最後還有我的媽媽。您支持了我的事業,至少不反對,謝謝。」
說完,江沅把手裡的獎盃高高舉起,揮了揮,在逐漸暗淡的燈光中一步一步邁下台子。
還是感到不可思議。
眼前世界越來越大,裡面全是繽紛的夢。
下個獎是最佳女演員,給了一個德國人。
而後是最佳導演銀熊獎,獲獎影片叫作《紅圖》,來自義大利。
最後是最佳影片金熊獎。
這個也是全場**。
江沅能感到,姜導雖是國際大導,此時也有一些緊張。
獎項揭曉的幾秒鐘又是短暫又是漫長。江沅聽見,自白髮蒼蒼的老先生口中,《沒人願意跟我玩兒》的名字今天晚上第二次迴蕩在華麗莊嚴的禮堂內!!!
姜斯選十分端著。他慢悠悠地站起來,慢悠悠地轉回身,慢悠悠地揮揮手,又慢悠悠地走出去。
禮堂里的其他劇組都站起來,鼓掌、致意,表達對最佳電影獲獎導演的尊敬與祝賀。
姜斯選手持著話筒,說:「感謝劇組的所有人,感謝主演江沅、洪麗。說實話,江沅是這部電影最大的意外,也是最大的亮點、最大的驚喜。我最開始沒有想過新人演員飾演秋生』,可是後來,沈度等人極力推薦這個江沅』,我就只好看了看,結果這一看,所有原則全都沒了。」
「《沒人願意跟我玩兒》講了一個孤獨的人。在這部影片當中,我想說……」
一番發言結束以後全場再次掌聲雷動,長達數分鐘。
…………
頒獎典禮結束以後江沅又被記者圍住了。記者們不了解江沅,一個一個問題拋來,江沅簡直有些暈了。
江沅成了中國影史最年輕的「三大」影帝,而且還極漂亮,想更加了解江沅的觀眾們烏央烏央,江沅真的不大習慣。
就,走紅了嗎?
等記者們全部離開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天空竟然飄起雪來,紛紛揚揚,如煙似霧。
江沅打了一輛的士,偷偷跑到cinemax的附近——一年以前《櫃》劇組曾度過多日的地方。他告訴了姜導等人,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沈度正在酒店門口靜靜等著江沅回來。
「沈度,「江沅跑過去,說,「咱們沿街走一走吧?」
沈度則是輕輕頷首:「我去前台拿把傘。」
酒店後頭正好是條長長深深的街道。兩邊都是歐式建築,這條小路則偏僻、安靜,許多人家外樓梯上擺著一盆一盆的花兒。
他們一路走、一路聊,偶爾,他們兩個停下腳步,在高高的建築下,在窄窄的小巷裡,相對而站,用傘遮著,輕輕柔柔、一觸即分地吻一下對方的唇。
…………
回到酒店已是凌晨一點半鐘左右了。
江沅、沈度洗過了澡,躺在床上、抱在一起。電影節的銀熊獎被靜靜立在床頭柜上。
「沈度,」江沅笑,「你竟訂到了同一間房!。」
「嗯,」沈度回答,「這家酒店最早可以提前三月預訂房間。今天的房剛一起訂,我立即就打電話來了。」
「有心了,」江沅說,「一年前的今天……剛剛好是咱們倆的《櫃》拿到了teddy的那天。」
「對。」沈度說,「一年前的明天,我們前往巴伐利亞。一年前的後天,我們兩個……在一起。我租到了同一輛車,我們可以故地重遊,過一周年。」
「當然。」江沅說,「不過我剛查了旅遊信息,新天鵝堡是不開放的。」
「那就只在橋上看看。」
「嗯……沈度,」江沅突然翻過身,摸了摸床頭柜上正立著的銀熊獎盃,說,「其實,我在拍攝《沒人願意跟我玩兒》時,一直在想……」
「什麼?」
江沅繼續說:「想,我上輩子是腦出血,死了,重生了,一切就此柳暗花明。可是,我如果跟『秋生』一樣,還活著,只有眼珠還可以動,是怎樣一副樣子?想想真是不寒而慄。我的爸爸不會管,我的媽媽……她肯定是非常憤怒的,我的朋友……也許也與何秋生的朋友一樣,逐一離開,到最後,我也變成那個狀態,就是,沒人願意跟我玩兒。可能因為感同身受我才能把秋生演好,才能拿這個銀熊。」
「你有我。」沈度打斷江沅的話。
江沅於是又轉回來,靜靜望著沈度。
「你有我,沅沅。」沈度摩挲江沅的臉,「當時,在等待命運宣判的十分鐘裡,我設想過這種情形。我想,如果沅沅不能動了,我就每天守著、陪著。我為你念書、念新聞,給你播電影、播電視,我給你講外面發生的一切事,還有我經歷的切事,我帶你去散步、曬太陽……總之,我盡我的一切努力讓你過都好一點兒。」
「沈度……」這聽起來十分偏執,可江沅家竟然並未害怕。
「可是,」沈度睫毛輕顫了顫,「你卻還是永永遠遠離開我了。我只好想,比起不健康,這可能對你是最好的。」
「沈度……」江沅坐上沈度的腰,一下一下吻對方的唇,「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啊?」
不久,兩人糾纏到了一起。
這個晚上,江沅只覺得,仿佛是有根火柱,燒光了他的身體,也燒盡了他的理智。他的眼淚泄洪似的,還有他的……,他的……,他的……。
到最後一次,沈度一直不順著他。
見江沅實在受不了了,才挑出一個長音兒來:「叫句我想聽的?」
江沅有些懵,試探著問:」哥、哥哥?」
沈度完全停了,說:「不是。」
江沅又問:「爸、爸爸?」
「不是。」沈度簡直有些無奈了,兩根長指掐著江沅的尖下頜託了托,「叫老公。我,」江沅也不害羞,他眼尾紅著,左右扭扭,叫,「老公~」
而後就是一聲尖叫。
…………
折騰完是凌晨五點了。
被抱著洗過澡後,江沅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提到《沒人願意跟我玩兒》時順帶著提到了那場事故,夢裡,江沅竟然回到了那紛亂、嘈雜的現場。
整個大腦一片空白,然而很快就好似有千萬根針在扎他,又好似有千萬隻蜜蜂正在叮咬他,而後腦子沉沉,意識迷糊,不能動,也不能說話。
他的周圍人聲悽厲,有金屬般的陡峭回聲。
天地間是一片黑暗、一片混沌。
而後,因為現場過於駭人,王導清空了他周圍。緊接著是救護車來。王導、張制急匆匆地都跑去指揮救護車,只叫沈度看著自己。
幾分鐘後,他感覺到了一個顫抖的、深沉的吻。
只是這回,江沅不再恐懼了。他只想睜開眼睛,安撫那個人,也愛那個人。
夢裡,這個親吻落下來後,一切黑暗驟然消散,一切傷口也驀地消失了。
從此天地一片大亮。
驕陽似火,烈日中天。
(《遠離病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