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寬慰是寬慰,話再好聽,也不如做的好讓人心安。閱讀
崔俁給熊孩子順過毛,披衣下床,挑亮燭光,淡定安坐:「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楊暄也坐下來,任醒過來跟著鬧的小老虎撲著他的腳玩,目光幽深,聲音低沉:「我的人照我安排,小心布局釣圍,一個個排除,最後揪出這兩個內鬼。這兩人竟不是一隊,各有各的主子,若非我計劃在前,手下腦子也靈活,恐怕都看不破!這二人極為警覺,將我的消息賣於旁人,死士小隊過來圍殺『我』時,二人看似積極,實則並不上前,小隊發現目標不對,這二人即刻後撤遠走,哪怕我的人提前有準備,漫漫夜色,敵眾我寡,再加上這二人狡猾至極,武功也不俗……就沒能留下。」
「如今他二人知暴露,定會隱姓埋名,躲我尋殺……我不確定他們到底是誰的人,但我必須把他們抓住,解我心頭之恨,慰死者英魂!」說到這裡,楊暄頓了頓,似乎在考慮什麼,末嘆了口氣,聲音略低,「我……有一個很想弄死我的庶母,還有幾個同樣想法的兄弟,兩個內鬼的主人,除了她們,不會有別人。」
氣的都說實話了。
崔俁看了他一眼,也不拽著『家事』這個點問:「所以你的想法是——」
「哪怕他們隱藏,也會想要我的消息,只要我站……」
「不行。」崔俁一臉『我就知道你個熊孩子會缺心眼』的鄙視,「你本身就是危機源頭,如今同我一起隱在這裡還好,一旦公開露面,以身相誘,別說兩個內鬼,只怕你的庶母兄弟們也會很快找來。」
「暴露無益,懂麼?」崔俁心內有氣,沒忍住,屈指彈了彈楊暄額頭。
楊暄……倒是不疼,就是感覺又被當成小孩子,有些微惱:「那怎麼辦?他們鐵了心的龜縮隱匿,沒有大事斷不會出來,我若不現身,如何抓他們!」
「孩子,你還是太天真。」崔俁一臉同情,胡擼了胡擼楊暄的頭,就像擼老虎毛那樣,「上山的路不止一條,記得麼?唉,還是哥來教教你吧。」
崔俁站起來,身沐月光,眸若亮星:「這二人什麼年紀?哪裡人?有什麼與旁人不同的習慣沒有?有沒有家小,對家小感情如何,平日作息習慣,喜歡什麼,比如酒色財氣名食,好哪一樣?有什麼特殊嗜好?身上有沒有暗疾同?」
一連串問題下來,楊暄有些怔忡,他們好像是要抓這兩個人,不是交朋友?
看出楊暄心思,崔俁沒忍住,又揉了揉楊暄的頭。這個偶爾露出傻乎乎表情的太子……以前從沒看到過呢。而且以他的成長速度,估計以後也很快就看不到了,非常值得珍惜啊。
楊暄的頭髮很硬,又密,黑黑亮亮的,屬於那種撒開後垂下自得不容易亂的類型,手感滑滑的,崔俁很羨慕。本著這點滿意觸感,崔俁沒再刺激熊孩子,而是提醒他:「知已知彼,百戰不殆。」
這個楊暄非常懂,但跟這次抓人……
「如果找不到對方,可以營造一個環境,讓對方來找你。」
崔俁此話一落,楊暄眸底炸開無數花火,豁然開朗。
原來是這個!
崔俁見楊暄明白過來了,笑意凝在唇角,經久不散:「一個人若想隱藏自己,可能會收斂最大的脾氣愛好,可習慣騙不了人。就算躲,他也會想躲到一個適合習慣的地方。而且干內鬼這行的,最要緊保持消息靈敏,不知道外界半點風吹草動,別說下場會很慘,他們自己心裡也會沒底。」
所以這兩個內鬼是躲起來了,但躲藏之地一定不會是什麼偏遠鄉下,必是大小消息四通八達之地。楊暄釣魚計劃離長安都不遠,這兩個人在長安附近的可能性很高。
為了隱蔽,他們可能會收斂鍾愛嗜好,比如好色的不再逛青樓,好賭的不會去賭坊,但本性變不了,他們看到大姑娘小媳婦還是會想多看兩眼,看到街頭斗賭還是會感興趣,選擇落腳地時,下意識會關注這些要素。
如果他們身上有暗疾就更好了,最好對某種稀有藥物很口水,這樣就更容易引了……
崔俁言下隱意不少,楊暄越想,眼睛越亮:「他們還會覺得長安城太顯眼,我這樣不敢放身份,掙扎求生的人一定不敢來,所以長安很安全,他們可以隨便下手!」
「正解。」崔俁一臉『孺子可教』的滿意。
「我馬上去查問!」
崔俁微笑提醒:「謝家秋宴,長安盛況,會是不錯的機會。」
……
於是秋宴之前,崔俁和楊暄又多了一件事:抓內鬼計劃。
楊暄百忙之中,不但得忙所有計劃中事,還得隔一兩天上山找王復上課。
崔俁每天和謝聞謝叢見面討論無數次,如果楊暄不在,有什麼事情需要傳達,崔俁晚間會轉達告知。
哦,還有謝紹。
這真正缺心眼的倒霉孩子已經過來找崔俁三次,問他有沒有向謝聞提之前商量過的事。
崔俁看著謝紹,不明白謝家基因在這個人身上怎么半點沒體現。這麼久了,他天天跟謝聞謝叢一塊忙,別說謝家上面的主子們,挺多下人也明白他在幫忙操持秋宴了,怎麼謝紹這棒槌竟什麼都不知道?這人努力向上鑽營,就是這麼鑽營的?
然而謝紹瞪著眼睛一臉無辜:「你這麼看著我幹啥?不是說好了,大家都是庶子,要互相幫忙嗎?」
崔俁:……蠢到這種程度,還要什麼自行車啊。
不過笨蛋有笨蛋的用法,用好了會有出奇不意的效果。
崔俁和謝聞謝叢商量過後,由謝聞出面,答應了這個庶出堂弟的請求。但是需得約法三章,需要做什麼,不能做什麼,遇到什麼事該怎麼處理,一一叮囑清楚。
謝紹連連頭。
謝家辦秋宴,全家都要站出來待客,小輩們首先被派出來的就是嫡系,哪怕才七八歲,也得跟著哥哥姐姐們一塊待客。庶子女們也不是沒有,畢竟客人們也不可能都是嫡的,但謝家人口不少,身份庶出的就更多了,要沒個給力的姨娘,好說話又有本事的親爹,別想冒頭。
謝紹現在只求一個站在人前的機會,只要能露臉,怎麼樣都行!
……
忙著忙著,秋宴的正日子到了。
天還沒亮,下人房就開始忙碌起來,後院主母們也早早起身,精精神神的迎接這每年一次的大戰,連崔俁楊暄的客院,今天都早早開了門,有小廝送來熏過香的一大疊衣服鞋襪。
今日事多,必不能像以前那樣隨便,謝家給二人都配了貼身小廝,哪怕不需要他們伺候,跑腿傳個話也是便宜。
為方便替換,謝家準備的新衣服有好幾身,各種顏色風格都有,但大抵是雅致脫俗,極趁氣質的。
崔俁給自己選了一身月白軟綢文士袍,襟口袖角鎏著銀錢,衣擺還有銀絲暗繡,衣袖稍顯寬大,腰身一束又很顯身材,顏色更襯唇紅齒白,肌膚瑩潤,走動起來亦飄逸非常,隱有仙氣縈身。
楊暄則選了套質感偏硬的玄色衣衫,上身一試,略硬的布料將其肩背腰腿線條勾勒的清清楚楚,更顯虎體猿臂,彪腹狼腰。雖然樣式略貼身,但布料質地很好,一點也不影響動作,走在光線底下時,衣服還隱有暗光,仿佛底下綴著金絲點點,非常好看。
「沙三真好看。」崔俁發自內心的稱讚。
「你也很好看。」楊暄也非常非常真心的回贊。
兩個少年相視而笑,皆是芝蘭玉樹俊秀無雙,一時間竟比陽光還要耀眼,下人們差點迴避了……
謝家秋宴,備在金秋時節,正好是中秋前一天,應時應景。雖說是宴客,卻也不是簡單吃頓飯,從早到晚,安排了各種準備各種項目,客人若願意,從上午玩至晚間,月上梢頭再告退也不是不可以。
這日巳時,賓客們開始陸續上門,謝家大大小小『嚴陣以待』。
不同的客人分由不同的主人接待。夫人小姐們直接接到後院,謝家主母媳婦閨閣姑娘熱情招待,有身份的老爺們引到謝家爺們長者處,年輕的則由謝聞謝叢帶著迎接。若有那一家大小一塊來的,在門口車隊就跟著門房引領分開走,同樣是女眷去後宅,男客到前庭。
女客們玩耍之地定在後宅花園,花香處處,景致怡人,與外庭相隔,主母們占據最高最後方,可隨時關注四下。男客招待格局和此相類,雖都在外庭,高者後者全部被長輩占用,可隨時俯首看著孩子們。
好在不管後宅花園,還是外庭,地方都非常大,各樣景致隔區精緻素巧,引人入勝。不知情的客人們看著好,知情的主人們也覺方便。
一切景然有序。
崔俁幾人今日分工不同。
謝聞一個人在最前頭打前陣,所有年輕一輩,只要有身份的,全部帶來由他親自歡迎一番。謝叢帶著崔俁站在與他相隔不遠處,隨時幫他分流客人,尤其客人一簇簇過來人很多時。楊暄沒在這邊,而是按王復要求,陪著老一輩們。王老山長收了新徒,非常想炫耀。當然楊暄也不能躲閒,要隨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如果看到什麼想到什麼需要提醒的,跑腿小廝隨時侯著。
金秋陽光燦爛,小輩少爺們也是個個打扮的光鮮俊秀,神采飛揚。
有身份不如謝家的,或者與謝家關係好的,同一陣營的,自然和和氣氣與謝聞謝叢互相誇獎,花團錦簇氣氛融融,連對著被推出來介紹於前的某不知名家中庶子崔俁,神情都相當和安然,一點也不失禮。
當然,他們聽到崔俁的身份的一瞬間,會有些訝異,但接下來考慮更多的,大抵是謝家這麼捧一個別人家庶子,有什麼貓膩?還是這個小庶子有什麼本事,入了謝家的眼?
不管哪一樣,都非常值得推敲。
至於這不知名家族的庶子身份……把這兩點弄明白了,再做計較不遲。
那些與謝家關係微妙的,應對起來就需要謹慎點了。
崔俁還想著不會有人一開始就挑事,總得不顯山不露水進了門,才好作妖不是?可他實在低估了世家們的戰鬥力。
比如正朝這裡走來的一隊客人。
謝叢看清楚人之後立刻精神就繃了起來:「糟了!他們怎麼一塊來了!」
崔俁著實不怎麼認識人,只看到前面一行人個個衣著不凡,姿態卓然,尤其下巴,大都齊刷刷往上揚著,就知道這些人身份不俗,但具體是誰,他還真不認得:「這些人是誰?」
「鄭家李家的!」謝叢凝眉斂目,直接拽住崔俁胳膊往謝聞的方向快跑,「走!咱們去幫哥哥!」
崔俁一聽兩個姓氏,就知是今日提防大頭,也不言語,隨著謝叢快步走。
謝聞眼角瞄到他二人過來,也未反對,束手正襟,言笑晏晏的等著客人們過來。
「謝兄!哈哈謝兄!可是知道我來了,親自過來相候?」說話之人穿一身白袍,眉目俊朗,聲如洪鐘,整個人從上到下,到步態走姿,到笑容言語,都寫滿『自信』二字。
謝叢嘴唇微微翕張:「是鄭隨。」
崔俁看過資料,對這個名字不要太熟悉,此人大約就是長安地界上被謝家壓一頭的鄭家這一輩嫡長宗子。
「鄭兄風姿一如既往卓然,若不親眼瞧一瞧,豈非損失?」謝聞即點出『親眼』兩個字,捧了客人,又成功忽略了『專程相侯』的暗意,畢竟他在這裡,是在等每一位貴客,並非鄭隨一人。
與此同時,鄭隨身側不遠的李順也過來了,他身邊還帶著一個氣質斐然,自帶貴氣的公子。按理說,謝聞在門前接待,是要和李順也寒暄兩句的,可他如今正與鄭隨說話,抽不開身。
謝叢立刻帶崔俁迎上去,拱手施禮:「貴客迎門,不勝歡喜,謝家十九叢,攜好友崔俁歡迎諸位。」
李順眼睛斜了斜:「謝十九?崔俁又是哪個?」
按說世家重儀表,聯姻亦重女方德容,小輩長相基本不會太差,可這個李順,長的是厚唇小眼蒜頭鼻,著實難看。他若肯端端正正也就罷了,眼斜嘴歪,看起來真是……慘不忍睹。
不過對方問自己,不好不答,崔俁便站出來,溫聲答道:「在下義城崔氏,家中行六,如今客居謝家。」
「義城崔氏?不是清河崔氏?」李順眼角一撇,「那我不認識啊。」
說完他又似笑非笑的看著謝叢:「謝十九,你謝家辦宴,有身份資格招待客人的不少吧,我家好歹也上過越王宮宴,你就帶這麼個東西招待我?」
謝叢登時臉色就變了:「李兄慎言,崔俁乃吾好友!」
李順冷哼一聲,表情十分倨傲。
崔俁卻沒有不高興,仍然微微笑著,甚至還衝李順拱了拱手:「李兄此話不假,謝家辦宴,派出來招待的嫡系子弟確實不少。」
李順冷笑,差點要指著他們鼻子問,為什麼招待他的是這種貨色,崔俁的下一句話已經來了。
「招待者分三六九等,客人自然也分三六九等,您這樣的客人……崔某不才,出身不顯本事不多,只好招待您了。」
崔俁笑眯眯,話音也不重,出口的話卻比指著鼻子罵厲害多了。
李順登時漲紅了臉,指著謝叢:「你就讓這樣的人壞你們名聲?」
謝叢低眉:「予人尊重者,得人尊重,李兄且靜下心來,我家今日誠心待客,稍有不周之處,敬請見諒。」
「好!好哇……」李順正要發蠻,旁邊伸出一隻瘦長的手,握住他的胳膊,「謝十九公子說的對,李兄切莫生氣。」
這人穿著紅底織金團錦暗繡圓領長袍,貴氣非常,紅唇粉面,眼睛細長,看人時習慣眯著眼睨,此刻他一邊拉李順,一邊看著崔俁,滿臉都是意味深長,淺淺眸底甚至興味閃動,好像對崔俁很感興趣。
下一刻就要爆的李順竟然真被他拉住了,眼神兇巴巴上下掃了崔俁一周:「田兄講情,我就饒了你!」
李順是李家的人,李家明顯巴上越王,是越王的人,李順如此聽這個人的話,那麼這個人身份……不用想,定是越王之母,貴妃田氏的娘家人,如今最得寵的田襄了。
只是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崔俁心內急轉,為了什麼?
謝叢見消停下來了,趕緊引二位入內:「兩位請——」
那邊鄭隨看著這邊熱鬧,嘖嘖有聲:「謝兄啊,你家這氣勢,可時越來越大了啊!」
謝聞眉目柔淡,笑意不達眼底:「鄭兄謬讚。」
「可真是讓人羨慕……」鄭隨眼睛微眯,定定看著謝聞,「你們啊,也別犯獨了,大方大方,把機會讓出來大家分享分享怎麼樣?」
這個機會,指的可不是旁的,而是臨門迎客的機會,代表自家勢力地位,辦秋宴的機會。
謝聞自然不會不懂此話隱意,微微一笑:「怎麼鄭兄的話我聽不懂?我以為機會這種東西,不是給出來的。」
鄭隨哂笑:「你就裝吧!」
隨後他長袖一揚:「我先進去,一會兒你來與我比藝,今日若不贏你,我就不歸家!」
「鄭兄請——」
這一段過去,謝聞謝叢兩兄弟對視一眼,都覺得今日壓力山大。一開始就不消停,後面肯定有事等著呢!
不過每年秋宴也都不輕鬆,兩兄弟算是半習慣了,苦中作樂的對對方投個安慰眼神,顧自轉開,繼續分頭迎客。
崔俁看到了兩兄弟眼神交匯,心裡轉了轉,也大概明白為什麼客人們一開始就不肯消停了。
各世家大面上利益一致,必須和和氣氣,當家人見面肯定很客氣,比如謝延那輩人,見面不可能吵。但世家內部又有競爭,一些不怎麼成熟,還未定型的想法,由年輕人衝鋒陷陣最合適不過,成功了,老輩老辣手段跟上,干翻對手,不成功……就是小輩年少輕狂不懂事,孩子事歸孩子事,大人別摻和。
謝叢走了兩步,和身邊崔俁小聲嘀咕:「你剛剛做的好!我祖父說了,我們謝家,任何人都不用憋著,膽敢欺負就頂回去,委屈受欺負,不是我謝家的道!」
崔俁微笑:「是。」
其實他本人最不喜歡委屈求全,他也很少這樣,如果這樣,肯定是心中有計,所謀甚大。當然,他也有不委屈求全引發事故後,完美解決的能力。再者,今日秋宴是他揚名機會,他亦年輕,有年少輕狂的資本,不管怎麼說,委屈求全實在是下下策。
「還有……」謝叢看看左右,見此刻沒客人近前,小聲叮囑崔俁:「剛剛李順身邊那個,叫田襄的,別看他長的不錯,氣質好像也不俗,其實最紈絝,什麼都玩,最愛……那個,男風。他特別喜歡長的好看的少年,剛剛他那眼神我瞧著不對,你今日千萬注意安全,左右隨從不可片刻離身,知道麼?」
好像認為這話題稍稍有點過,謝叢臉頰有些紅,但又嚴肅執拗的看著崔俁,等他給個答覆。
這孩子對自己是真關心。
崔俁從未聽說田襄此人,但謝叢提醒,他不可能不當回事:「你放心,我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