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正在下雪。閱讀
小雪紛揚,自天飄灑,不太密,綿綿散散,不急不徐,落在樹枝,落在屋檐,落在人發梢肩頭,呼吸間有白霧散開,卻奇異的並不冷。
「來。」
楊暄伸出大手,牽住崔俁,帶著他並肩往前。
視野被白色慢慢遮掩,天地變的空曠高遠,安靜無比,仿佛眼前只剩下腳下的路,耳邊只能聽到彼此的聲音。
心,也跟著靜了下來。
崔俁深深呼吸了兩口。
楊暄偏頭看他:「怎麼了?」
崔俁微微抬頭。
楊暄比他高,從他的視野里看過去,第一眼見到的就是楊暄偏硬的下巴線條,高挺的鼻樑,和入鬢的劍眉。
此刻這人眉梢微斂,唇角微抿,似在觀察自己哪裡不舒服,是太冷還是路滑,亦或是鞋子沒選好,走起來不舒適。
崔俁忍不住笑了。
他的熊太子,每次都是這樣,讓他窩心又暖心。
他的熊太子,其實也是個大帥哥,五官眉眼,每個地方都長的特別正,特別好,分開是精緻亮眼,合起來就是霸道無匹,氣勢無邊。
再沒有一個人,像楊暄這樣愛他,也再沒有一個人,讓他深深眷戀,一輩子也不想放。
「沒什麼,就是覺得這條路有點長。」
好像能走一輩子。
他和楊暄,永永遠遠的,這麼走下去。
楊暄卻沒能領會到這一刻崔俁的感性,指著不遠處的皇莊宮牆:「很近啊,英親王地位不一般,別莊位置最特殊,走兩步就能到,都不用坐轎子的。」
這麼點路就走累了?
他有些擔心的看著崔俁,是不是病還沒好,身子還有些虛!
崔俁……崔俁突然很不想和楊暄說話。
正好馬上要到皇莊門口,他收回手,冷漠的推開楊暄:「我一個人就好,太子殿下去忙吧。」
楊暄:……
這又是怎麼了?
不過他聽得出來,崔俁並沒有真生氣同他耍脾氣,面色聲音也沒有不對的地方,叫『太子殿下』並非淡漠生疏,而是一種調侃。再說接下來也真的很忙……
他揉了揉崔俁的頭:「那我這就去了,今天顧不上你,你自己照顧自己,我的人你都認識,有事就叫他們,知道嗎?」
崔俁嫌棄的拍開他的手,哼了一聲。
小模樣勾人的很。
楊暄迅速看了眼四周,見沒人發現,按住崔俁後腦就來了個深吻。
他的大寶貝兒,大多時間冷靜自持,偶爾妖孽引誘,像這樣傲嬌,或者說撒嬌的時候,很少,每次看到都實在忍不住啊……
「唔……你慢……」
崔俁這下是真有點惱羞成怒了,狠狠拍打楊暄後背。
他不是抹不開面子放不開的,可是這熊人能不能看看時機!
一個長長的吻,直到親的崔俁面紅耳熱,喘的不行,方才停下。
楊暄依依不捨的摸了摸崔俁的臉:「等忙完,你男人再好好伺候你……」
崔俁喘著氣瞪他。
楊暄又湊過去啃了一口,聲音相當響亮。
之後,一下子跳出很遠,痞痞的朝崔俁拋媚眼:「這下是真的走了喲!」
崔俁:……
等發燙的臉和耳朵重新涼下來,呼吸也平緩了,崔俁才理了理衣服,繞過外牆,走到皇莊大門口。
遞上帖子,門房立刻請他進去,不多時,負責引領他的人來了。
還是熟人。
項令優雅拱手,唇邊泛著溫和笑意,面色舒緩,連眸底那抹瑰色都淡了,給人感覺如沐春風。
「公子請隨我來。」
崔俁跟著他走了一段,見周遭沒人,方才輕聲問:「怎麼你來做這個了?」
負責接引客人?
項令人設保持的很好,微笑非常真誠:「我只負責接引公子。」
崔俁這下懂了,定是楊暄安排的!
果然,項令下一句就是:「殿下有話,務必保證公子安全。」
他這公子來公子去的,崔俁聽的有些不習慣,同小叔叔那麼好,早晚是崔家的人,崔俁笑容也很真摯:「叫我名字就是,不用那麼客氣。」
項令眨眨眼,應的無比順溜:「好。」
崔俁這才想到,怕不是這項令同小叔叔有什麼秘密遊戲吧……
不過同他沒關係,不知者不怪,他還小麼……咳咳!至少小了一輩!
「今日宮宴是何流程?」
項令引他到一處暖閣坐下:「宮宴擺在皇莊,皇上的意思是輕鬆一些,隨意一些,時間上也沒具體要求,未到開宴時,大家就可以散坐同樂,只是正酒正禮,吉時方才會正式走。此期間,皇上田妃會時不時在人前出現,同大家聊聊天,總結一下這一年,期待一下下一年……」
崔俁聽懂了:「也就是說,沒有具體流程。」
項令點頭:「沒錯。」
「眼下可有人來?」
「皇上既然發了話,大臣們怎能不積極響應?偏殿已經有不少大人了,女眷們也圍了爐,各自敘話……」
項令說完,又補了一句:「老太太和英親王妃坐在一起,崔盈小姐在旁伴著,不會受委屈吃虧。」
崔俁這下完全放了心。
祖母和王嫵在一塊,又綁上了崔盈,不管身份地位還是脾氣手段,還真沒人能造次。
頂多說點酸話。
今日宮宴地址,是他們巧妙建議安排,特意拐了個彎,拿到朝上眾臣票選議出的。如今看,完成度不錯,不管太康帝田妃還是眾臣,都很吃這一套,因離天澤寺近,阿史那呼雲那和尚也沒辦法拒絕。
開啟的這般順利,是個好兆頭。
崔俁眯著眼,看向窗外小雪,想著今天搞事,可真是個好主意。
昌皇子雖然從天牢里放出來了,卻仍有人身限制,只能呆在太康帝劃出來的地方,見太康帝批准的人。越皇子呢,傷早已養好,禁足罰令也去了,可為免太康帝忌諱,他還是不敢蹦噠,乖乖的修身養性,試圖重現昔日形象,修復父子關係。
兩個人,目前仍然是光頭皇子,相對太子,沒半點優勢可講。
田妃,從她現在的位份就知道,相對過去,也是很委屈的。
這母子三人,不可能就此安分守己,不再想其它,她們一定會動。
今次宮宴,是個好機會。
這麼多大臣,這麼多人脈,表演還是拉攏,都大有可為。
阿史那呼雲也會來。
不管他自己有沒有目的,田妃肯定不會放過這個見面機會。
遂崔俁同楊暄團隊商量出的計劃第一步,就是按兵不動,先等一等,看看這幾個人有沒有么蛾子要搞,若有,沒準他們還沒趁機拿到點更新鮮直接,更有力更氣人的東西。
「你若有事,盡可去忙,我就坐在這裡,靜觀四處變化。」
今日之局,不需要他特殊表現,他幫忙顧著點四處消息,查漏補缺,不讓大局偏離就好。
項令想了下:「好,我讓人隨時傳消息過來。」
……
田妃心裡當然打著主意。
眾臣齊聚,於朝堂形勢息息相關的大日子,她不干點什麼怎麼能行!
不努力,兒子怎麼當皇上?
她必須好好站起來,讓所有人看看清楚,她田如的地位是獨一無二的,皇寵是穩固的,未來,少不了她!
另外就是,阿史那呼雲要來,有點事,得同他好好談談……
田妃出場很高調。
她挽著太康帝的手,同太康帝一起走向眾臣之間,笑容可掬,步履款款,姿態雍容,落落大方,那架式,離國母也差不多了。
雖然位份還是妃位,沒有漲,但鳳釵麼,她也戴到了頭上。周身赤金,內造新款,明晃晃,招招搖,每走一步都晃出金光閃閃,仿佛擔心別人眼瞎,注意不到似的。
看太康帝樂呵呵,摸著她的手一臉滿意的模樣,就知道這釵是他親口允的,不算違制。
楊暄唇角微掀,心中暗笑。
看著是很風光沒錯,只是不知道這份風光,暗裡要用什麼來換?
這些日子,田妃伺候太康帝,怕是伺候的很辛苦吧。
田妃不但高調出場,高調秀寵愛,她還恢復了往日的智商水準,和眾臣及女眷們打招呼,隨著太康帝目光,話題方向跟著拓展重點,積極響應,又面面俱到,長袖善舞,顧著所有人的面子需要,把各處氣氛調動的相當完美。
不僅派頭像女主人,行為也一樣得體!
太康帝很滿意。
看樣子,上次招待靺鞨公主宴會只是發揮失常,田妃還是很貼心的。
就該這樣子麼。
若以後,田妃一如既往如此乖巧懂事,這位份麼,不是不能升回來。
滿意之下,太康帝看田妃目光更加柔和了。
田妃自是感受到了,面頰微紅,於外人不注意時,悄悄拋了個似嗔似嬌的眼色過來。
太康帝目光更熱了。
田妃哄人哄的高興了,自覺形勢不錯,當然不會忘記兩個兒子。一到恰當時候,她就把倆兒子叫出來秀一秀,表現表現,給太康帝倒個酒啊,替太康帝同某某臣子喝一杯啊,類似之事,不勝枚舉。
母子三人那叫一個熱鬧。
反觀太子,一個人孤零零坐著,除了跟平日裡接觸過,因公有過交集的人說說話,幾乎就沒再動,顧自獨酌,沒半點多討好大臣,發展人脈的意思。
也沒有人試圖靠近,同這位太子套套近乎,說說話。
看起來好像……有點可憐?
不過為儲君者,是要端方嚴肅一點才好。有本事有能力之人,做什麼,不做什麼,都是有章法的,許太子殿下是在思考什麼民生大計呢?
大臣們對這樣的儲君又恨又愛,但有一點,所有人都認同,這樣的太子上了位,於大安天下,定是一件好事。
反正就這越昌兩皇子這樣骨頭輕的,有爵位鼻孔朝天,沒爵位恨不得沖大臣們點頭哈腰,用力刷親切隨和名聲的,他們真的,一點也不想扶。
雖然這兩個上了位,本事不夠,臣子們好應付,但如今又不是腐肉叢生的遺朝,大臣們也有目標著呢好嗎!
田妃按心中計劃刷完好感皇寵兒子,開始想辦法懟楊暄了。
以前,是她信息量不足,沒弄清楚,現在,她可是明白了,太子同崔俁相好,瞅那份粘乎勁,怕是愛意正酣,容不得別人插進去。
「有皇上英明帶領,咱們大安一年比一年好,風調雨順,河清海晏,實是百姓之福,臣民之福!」
田妃甜甜笑著,連拍馬屁,哄的太康帝高興了,眼梢一斜,微微笑著沖太子方向瞟了一眼。
楊暄便明白,這女人要作妖了。
他仍然放鬆的拎著酒杯,不動聲色。
反正不管她怎麼搞,後面也是要倒霉的。現在折磨的越歡,後面就越難堪。
「臣妾兩個兒子,大的兒女雙全,過不了兩年,女兒都要說親啦。小的呢,夫妻恩愛和睦,想不多久,就會有好消息。這全都是託了皇上的福呢!」
田妃沖太康帝拋了個媚眼,又做作的皺了眉,嘆著氣:「臣妾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太子殿下了。」
「雖說太子殿下許對臣妾有什麼誤會,不願親近,可姐姐去世前,拉著臣妾的手,托臣妾好好照顧太子,如今太子已長成,身邊卻沒個伺候的都沒有……」
她捧著盡:「臣妾這心啊,一想起來就抽疼!」
「皇上您想歷練太子殿下,讓殿下成長,臣妾心裡懂,朝臣也們明白,可太子這般清苦,外面人說起來,會不會嚼舌頭?皇上,您再不操心這事,臣妾都不依了!」
這話帶著刺呢。
外面人嚼舌頭?
嚼什麼?
太子不成親的原因,是有隱疾?不能人道?還是旁的什麼說不出口的原因?
太康帝看了看楊暄,沉吟片刻,道:「也是時候了。」
以前是討厭,不想管,現在看這個兒子還算不錯,他不能虧了。
田妃就積極了:「那臣妾幫忙挑人可好?各家未嫁女兒,臣妾最清楚了!」
她抬起纖縴手掌,一個個按著數:「朱家有位姑娘,芳齡十六,嬌艷可人,對家人,外人都很體貼,關懷備至;劉家姑娘方才十五,卻才華橫溢,書畫雙絕,清純出塵,乃是洛陽明珠……若這些都不喜歡,臣妾還知道周家有位小姐,過了年也才十五,珠圓玉潤,最是嬌憨聽話……太子殿下,您中意哪種性情,不妨直言,臣妾可為太子說來!」
眾臣一聽,齊齊一靜。
田妃這話真是,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
太康帝坐在龍椅上,許不會關注這些小事,但朝臣們哪一個不是精明人,哪一個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家裡又有妻子女兒閒言,他們對這閨閣姑娘,也有幾分了解。
田妃說的這幾個,都很極品。
頭一個,朱家姑娘,確實艷,非常艷,身材那叫一個火爆,眼睛裡像長著鉤子,看一眼就逃不了!她的確很體貼,不但體貼家人,但凡沾點親的表哥表弟們,她都很體貼,各種風聲不知道鬧出多少回了。
劉家姑娘,確也才華橫溢,書畫雙絕,就是太清冷了,連笑都不會笑,每日恨不得抱著書桌過,莫說體貼丈夫了,女紅中饋一樣都沒學過,怎麼做一國之母?
至於那周家小姐,就更瞎胡鬧了,胖的臉都變形了,珠圓玉潤也不是這個說法……倒不是歧視胖子,自己家族裡就有,但國母啊,將來是要當皇后的,敢不敢提高點標準?
田氏說完,一直保持著微笑,看向楊暄,等著楊暄回答。
楊暄……楊暄根本沒當回事。
他不理不睬,話不說,動作也沒一個,就有人跳出來說話了。
「太子大婚,事關國體,臣請皇上,萬不能草率下旨!」
「可選秀女,觀德言容功,擇優而娶。」
「太子本人意見的確重要,然未來國母之選,出身品行才德是為首要,大安朝需要一位端莊賢淑國母,請皇上明鑑!」
眾人看不到的角度,楊暄唇角笑意盪開。
瞧,都不用他說,就有人跳出來了。
太子妃,皇后,哪個位置都不簡單,一旦起提,必會引來輿論大戰,誰都明白的道理,田妃怎麼又忘了?
只顧著懟他?
至於他的崔俁麼……
楊暄視線越過窗外,看向暖閣的位置。
他已想到了一個非常合適的辦法。
到時候,所有人,包括太康帝,都會求著他娶崔俁。
田妃暗暗咬牙,氣的不行。
正主都沒說話,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跳出來幹什麼!
這種一拳勁力使出來,最後卻陷進一團棉花的憋屈,怕是只她能懂了。
「非是臣妾有意逾矩,只是皇后娘娘仙去多年,無人操持……」
她提一句怎麼了?這些人就鬧,還故意說大安需要端莊的國母,這是罵誰呢!
「殿下到了年紀,總要成親的,這般一拖再拖,豈不苦了太子?」
言下之意:你們這都安著什麼心思?攔著太子成親?
眾臣也很委屈。
太子妃這個位置多誘人,牽扯著多少利益關係,誰不知道?哪能讓田妃這上嘴皮碰下嘴皮一下就說定?不說自家心中的各種打算,萬一再搞出個田妃這樣的國母,大安怎麼辦?
太康帝最後折了個中:「太子妃先不選,挑幾個伺候的人放到東宮吧。」
目光滑過眾臣,又落到田妃身上:「這事不算大,你看著辦吧,挑幾個伶俐懂事的。」
田妃美的不行:「臣妾遵旨——」
她悄悄看了楊暄一眼。
見楊暄面色不變,略有些驚訝,難道他竟期待著女人伺候麼?太子是個雙?男女都行?
那崔俁……
她面上笑容越發燦爛,看來不多久,她就有好戲看了!
楊暄想法卻很簡單。
田妃塞人過來就塞人過來,碰不碰,能走多近,還不是他說了算?若是人想搞事,他就想個辦法弄走,身為太子,想要一個聽話懂眼色的伺候人,很難麼?
因為這事交到了田妃手上,她尋了機會,走到楊暄面前,給他敬酒。
「太子既不願說喜歡什麼樣的,那臣妾就多找幾個不一樣的,伺候太子了。」
楊暄斜了她一眼,目光極為冷漠,隱隱還透著一抹不齒。
田妃不高興了,眼睛眯起,壓低聲音,嘴唇翕動:「怎麼樣,太子殿下,現在的滋味,不大好受吧?」
楊暄揚眉:「你是哪位?也太瞧的起自己了。」
兩邊早已撕開,田妃也沒想著好話遮掩:「你早晚會死在我手裡!」
楊暄直接嗤笑一聲,站起來要走。
田妃更怒:「你神氣什麼!不還是和你娘一樣,沒用的東西,只會靠別人!」
「不管怎麼說,」楊暄邪邪一笑,話音里透著森寒涼意,「我娘有真心愛她的男人,你——有麼?」
田妃一怔,火氣再次冒出來,她想殺了太子,現在就殺!
「喲,慧知大師來了。」楊暄酒杯沖門口揚了揚,看看慧知,再看看田妃,目光變的意味深長。
田妃沒注意到。
她現在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慧知大師身上。
一是這個人來了,她可以好好說事了,二是……這個男人也並沒有真心喜歡她,她們之間是純粹的**和利益關係!
這般想著,田妃看向慧知的目光就多了些幽怨。
慧知頭上點著戒疤,眉目疏朗,衣袖寬大,步履徐徐,一派大師風範。
他雙手合十,淡淡的同認識的人打招呼,同時,也感受到了田妃情緒濃烈的目光。
這又是鬧哪一出?
不過不管田妃鬧哪一出,他都不在意。他之所以會來,是因為田妃又搞砸了。
之前昌皇子被關天牢,他給了人手給了情報,讓田妃撒開手干,結果田妃不但沒把兒子撈出來,還把她自己和越皇子一起搭了進去,至今情勢慘澹!
他的兒子雖然從天牢里放出來了,可現狀不太好。
正好,昌皇子年紀已經不小,可以辦大事,再這麼熬著被頻頻打擊,只怕那點野心意氣會被磨個乾淨。
是時候,讓他知道,親爹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