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帝一時沒反應過來。
怎麼所有人齊齊看他?
那小太監剛剛喊什麼來著?
哦,像是血融到一起了……
昌皇子和慧知大師的血。
血融到一起,所以是父子?
這兩個是父子關係,那他是誰?
太康帝養尊處優久了,思維模式還保持在把麻煩的事推給別人幹上,這被人推到身上的麻煩……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田妃聽明白了。
不但聽明白了,她還看到了。其實就算不看,她也知道這反應不會錯,她生的兒子,誰的種,她會不知道麼?
做這事時膽大包天,心中甚至還有淡淡快感,把男人們玩弄於鼓掌,感覺很爽!可及到今日,秘密好像藏不住了,她比誰都慌。
不行……不能讓這個做實,否則她得死,不但她死,她們母子幾個全部都保不住!
田妃緊緊低下頭,眼珠移動,腦子轉的飛起,迅速想辦法……
越皇子有點懵,這是……怎麼回事?
昌皇子不是他弟弟,是慧知的兒子?
他怎麼有點糊塗了?
昌皇子自己也有點懵。
他再傻也知道,爹可以認,私下可以叫,但不能擺到明面上!明面上他必須是太康帝的兒子,必須以這個身份登頂,否則便會背上層層罵名。
他想順順利利當千古明君,才不想做遺臭萬年的討厭皇帝!
是誰,誰要害他!
可惜他也知道,自己能力不濟,一旦鬧起來,他要不靠娘,要不靠爹。
娘現在……離的有點遠,看不到,他只有將可憐兮兮的幽怨目光放到慧知身上。
慧知略有些心疼。
也非常恨。
是誰在算計他!
他瞪著碗裡融到一起的血,不消別人提醒,也知道這是圈套,是別人安排,他栽了!
是誰?太康帝?不,那蠢貨沒這本事,綠帽子戴了二十年不自知,怎麼可能搞這種事?
田妃……不可能,她已經乖了,而且這事對她沒半點好處。
越皇子也不可能,他已經嚇破了膽,也不知道這件事。就算知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他也不會做,沒那麼傻。
所以事實很明顯,是太子乾的!
慧知一雙陰鷙凌厲的眼,瞬間朝楊暄射去。
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楊暄大大方方迎著他的瞪視,不避不懼。
那態度好像在說,就是孤乾的,你待如何!
慧知雙目緊眯,看著楊暄的視線就像淬了毒。
楊暄挑起一邊眉梢,對眼下場面十分滿意。
龍衛……確實是大殺器,沒他們幹不成的事,這麼驚險刺激,很容易被人察覺的動作,竟然真干成了!
他在想,慧知武功不錯,沒懷疑,也是有原因的。
作為父親,看著兒子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還是在太康帝這個倒霉鬼面前,所有朝臣面前,心情必然激動。昌皇子往前多走一步,他心中激動期待便多一分,沒多的心神再分出來注意周遭。
正好殿內又吹了陣風,更加干擾了他的判斷。
楊暄猜,這風也是有意製造的。
木同會秘法,能以身體快速旋轉製造勁風,他又同龍衛似有隱隱聯繫,龍衛們怎麼可能沒有類似方法?就算沒有,讓木同搭個手就能做到。
白氏身為龍衛之首,手段心性自是高端,她能不引人懷疑彈出兩指勁力,時機表現正正好,自在從容,他佩服,卻也認定,她能做到。
再說那碗,本身可能有點裂紋,可能沒有,昌皇子端著它往柱子上一撞,這有沒有舊的,出沒出來新的,破損的地方是不是能割傷手指,就不是任何宮人的鍋,而是昌皇子那一腳下不穩的錯。
這下連宮人都能解救出來。
龍衛心思,不可謂不細密……
大殿安靜無比,這麼多人,竟有一種落針可聞的寂靜,將氣氛壓的極為低迷,令人窒息。
這個瞬間,沒一個人敢說話,甚至沒人再敢八卦,直愣愣盯著太康帝,很多人悄悄垂下了頭,只在心裡默默喊娘,這回參加的是個什麼宮宴,也太刺激了!
太康帝沒反應過來,總要有個說話的。
太子就站了出來,淡淡看向慧知:「大師這般看著孤,倒像孤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讓孤心裡很緊張啊。不過——您是昌皇子的爹,又不是孤的爹,可管不到孤頭上。」
他這話一出來,兩個皇子立刻炸了。
昌皇子有些心虛,卻還是第一時間表明態度:「你不要張嘴就瞎說!誰說我是大師的兒子了,我明明就是父皇的兒子!」
一榮俱榮的道理……罷了,一損俱損,越皇子非常明白,當下站好立場,怒目指著太子:「誰給你的膽子,胡言亂語,混淆皇室血統!」
太子嗤笑一聲,不理他們兩個,劍指田妃:「混淆皇室血統的是誰,大家都有眼睛會看,您說是不是,田娘娘?」
田妃看了眼太康帝。
太康帝臉色已黑,放在龍椅上的手已握了拳,那是盛怒想殺人的標誌。
他看過來的眼光,也充滿戾氣,羞惱又憤怒,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仇人。
田妃太明白,今日必要死扛了,扛不過去,就是個死字!
不管事實如何,慧知昌皇子私底下幹了什麼,現在,此刻,所有人面前,昌皇子必須是太康帝的兒子!
田妃昂著頭,下巴抬的高高,氣勢千鈞的走出來:「太子殿下這罪名,臣妾不敢領!」
她走的太快,裙擺開出了花,精緻眉眼緊緊盯著楊暄,不避不退,似怒放在花叢中最烈最艷的花,氣質與往日柔軟大為不同,卻出奇的亮眼,極吸引人。
「滴血認親自古皆有,這點臣妾不敢迴避,然臣妾讀書再少,也看過一些舊時記載,此法並不可盡信!確有記錄,言此法可信,父母子女滴血能相融,可更多記載,卻成了冤案,那不是血脈至親的,也有一定機率會相融!」
她站在太子面前,雙眸微眯,怒氣升騰,一點心虛的感覺都沒有,就像所有被污衊名聲的女人反應一樣,底氣十足!
「且今日這事,這碗,這水,雖是昌皇子在殿上親手所取,但之前,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手,誰能保證乾淨,沒半點名堂?太子這般急切要訂昌皇子的罪,定慧知大師的罪,定臣妾的罪……可是對這碗這水來歷清楚,正等著這一出呢?」
她混淆焦點,將髒水潑回楊暄身上,越說聲音越大,越說自己越信。
「慧知大師何許人也,莫說朝堂,全洛陽的人都知道,他修行佛法,做過多少善事,結下多少善緣,又有戒律加持,怎會是與人私通之輩?」
「臣妾一心一心戀慕皇上,又怎會捨得讓皇上蒙羞?」
「這朝堂後宮,規矩森嚴,臣妾身處深宮,莫說出門機會,平日裡做不管什麼,都有宮人伺候,臣妾如何出宮不貞,插上翅膀飛出去麼!」
「臣妾看在已逝姐姐的面子上,對太子諸多憐惜,今日看,臣妾是瞎了眼,錯信小人,今日這一出,定是你恨我,故意安排!除了你,不會有別人!」
田妃一聲聲怒斥,字字泣血,真是好生氣勢,感動了不少人。
至少太康帝,臉上黑色淡了些許,陰鷙眸底浮出懷疑,看向楊暄的眼神也開始陰森起來。
楊暄笑了。
「娘娘你看,你就該照孤的建議,明明那麼聰明,手段狠辣,就別老裝成柔弱無害的小白花了,容易引人不喜。你看現在,你這番表演慷慨激昂,獵獵如火,極得人心,哪怕鐵證如山,我父皇都心軟了呢。」
只這一句話,太康帝臉色又重新陰了下來。
他知道,田妃一向聰明,所以一切……都是她的手段麼?一直以來,她都是裝的?
只今日這個火辣亮眼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真的,被戴了幾十年綠帽子麼!
田妃恨恨瞪了楊暄一眼,咬著唇看向太康帝:「皇上……」
「其實,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娘娘不必那般急切,有什麼話,都可以好好說。」楊暄姿態悠然,「一上來就轉移焦點反潑髒水,太過急切,反倒會露馬腳呢。」
田妃心下一顫,太子這話……是不是還有後招!
他可是準備了更多的坑讓她跳!
千萬不要……一個就夠她受了了……
求老天保佑,千萬不要!
田妃臉色有些白,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她這一退,太子微微抬頭,閉眸深吸了口氣,舒服喟嘆:「娘娘這一走遠,周遭味道仿佛都清新了不少呢。」
田妃臉色煞白,差點沒忍住抬起袖子聞聞自己身上的味道。
她的確不久前和慧知苟合了一回,可她已經注意,以最大能力清理了,難道還有味兒嗎!
「其實今日這題一點也不難解。」
楊暄拱手,朝太康帝行禮:「田妃娘娘懷疑碗和水有問題,請父皇派可信之人,重新取水取碗便是,田妃娘娘懷疑機率有問題,可多試幾次,甚至可以取兒臣以及越皇子的血分別為試,事實到底如何,總能驗出來。」
這話說的正在理上。
大殿上爆出這事,太康帝深感丟人,感覺臉上被人重重抽了一巴掌,疼倒在其次,身為一國之君,他差點想要以袖遮面,找個地縫鑽進去!
若這事發在平時,他還能低調處理,保住幾分面子,可發生在眾目睽睽的大殿之下……皇家無私事,血統混淆更是大忌,他得給自己,給所有人一個交待!
再丟人,也得繼續。
太康帝喉間腥甜,可他也沒辦法,只得咽下這口血,揮揮手,讓身邊總管太監親自去取乾淨的碗和水。
因事實在,結果當然偏向楊暄這邊,昌皇子和慧知的血,仍然相融!
太康帝眯眼盯著田妃,陰惻惻道:「你還有什麼可說?」
一張嘴,就是刺骨的涼。
「臣妾沒有……這都是太子做的戲!太子提前做了準備,想要一網處理了臣妾母子三人,真是好歹毒的心!」
楊暄心內嘆了句,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滴血驗親,只是開胃前菜,並不甚緊要,哪怕後續結果不符也沒關係,只要第一次對了,局面撕開,他自有後手。
而有龍衛首領白氏出手,第一次怎會對不了?
龍衛秘法記載不要太多,加點東西,干涉砸實一個驗親結果,再容易不過。
事實如何,在場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田妃再狡辯,也是沒用。
看夠了田妃的表演,該繼續打臉了。
楊暄動了動手指。
尹子墨就沖開家人,跑到殿中央,『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皇上,臣下有話要說!」
尹子墨除了是龍衛,八小世家之一,洛陽有名的紈絝公子哥外,他還有一個身份,外戚。
如果他姑姑還活著的話。
他姑姑早年曾進宮伺候皇上,因家世原因,太康帝不好太輕視,於後宮中地位稍稍特殊。想也知道,田妃怎會允許這局面出現?遂她開始動手,各種針對。
當時她一人獨大,哄的太康帝找不著北,尹子墨的姑姑又太善良,莫說心機手段,就豁得出臉去這種事,肯定比不過田妃,如何能扛住?沒過幾年,就被磨死了。
所以尹子墨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跳出來,非常合理。
何況他還有證據。
臉都丟完了,故意壓制不會少丟一點,只會更難堪,太康帝索性擺擺手:「講!」
「方才酒飲了多些,臣走出去散散酒意,不知不覺走偏了,走到一處僻靜院子,正好看到一樁無恥之事!」
尹子墨憤憤瞪向田妃,滿面通紅,羞憤至極,仿佛看著天底下最噁心的東西:「那慧知大師正同田氏幽會,行那肌膚相親,不可告人之事!」
這料實在太爆,殿下眾臣難免『哄』的一聲,炸開了。
田氏這是什麼膽子!
嫁給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不知福不惜福,作天作地去勾搭別人,給皇上戴綠帽子也就罷了,要干那事什麼時候不行,偏撿著今天?
今天是什麼日子?是小年,是宮宴,是天下人團圓,是天子慰勞大臣的日子,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田氏怎麼敢!
瞧不起誰呢!
陡然一陣天旋地轉,田氏軟倒在地,可她仍然不願承認事實,嘴裡喃喃:「我沒有……沒有……你撒謊!撒謊!」
「此事非我一人看到,當時經過的還有一個小太監,皇上隨時可提取人證!」尹子墨雙眸晶亮,眉橫目豎,瞪著田妃,「你二人行事匆匆,時間又緊,事後並未來得及收拾,那處廂房想必還和你們離開時一樣,皇上請人去看過痕跡,便可知我有沒有撒謊!」
聽得這話,在場與宴的臣子家眷有性烈的受不了,一拍桌子,就給了建議。
「既然時間這樣緊,田妃娘娘自也沒時間清理身上痕跡,找個信過的嬤嬤去驗一驗,事實便頃刻明了了!」
田妃緊緊拽住衣領,淚眼婆娑的看著太康帝,話已說不出來,只能連連搖頭。
這副樣子,除了心虛,還有什麼解釋?
被這樣打臉,太康帝眼前也有些黑,他真是沒想到,田妃竟然這麼敢!
他瞪著田妃,咬牙切齒:「田氏,你怎麼說!」
田妃下唇咬出了血,還在負隅頑抗:「即便臣妾現在偶有不貞,可也無法證明曙兒不是您的兒子!」
「皇上……皇上……您聽臣妾講,」她膝行幾步,去抓太康帝的衣角,「臣妾有錯,是做錯了,可曙兒是您的兒子,千真萬確!臣妾同慧知大師沒那麼近,以前並不認識!」
如果這一災勢不可免,那她選擇犧牲自己,保住兒子。
只要兒子保住了,日後順利登上帝位,不管她受過多少苦,都能苦盡甘來!
「那碗和水,定是太子做了手腳,臣妾冤枉啊……皇上,臣妾冤枉!」
田氏豁出去了,『砰砰』磕頭。
底下圍觀的崔俁抖了抖眉,田妃不愧是『女中豪傑』,到這個點了還能不認輸!
崔樞揣著瓜子,輕輕碰了碰侄兒胳膊:「瞧瞧,你大伯,我大哥該上場了。」
崔征顫抖著站起來,走到殿前跪下:「皇上,臣下有話說!」
太康帝眯眼:「講!」
「臣下有證據,田妃同慧知苟且,十多年前就開始了!」
他拿出了崔俁曾藏在雙玉環里的兩人小像,還講述了自家往事,那場火災。
按崔征本人意願,肯定是不願幹這種事的,可以他的智商,怎麼敵得過崔俁崔樞和繼母白氏?
別人不願意看到他,隨便他怎麼蹦噠,只要不會對自家不利,根本都懶的看,更別說管。可他做過的事,總要付出代價。如今太子之計用的著,他更得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白氏拿捏崔征,崔樞恐嚇崔征,崔俁……崔俁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帶著太子往崔征面前溜一圈,不管讓他幹什麼,他都得聽話。
他將崔俁記憶,講述的事當做他自己經歷,全部講了出來。
怎麼看到的,看到了多少,怎樣看著小像淫艷之詞誕生……
家裡那場大火,也賴到了田妃頭上,說她與慧知幽會消息走漏,被自家人看到了,遂她們就放了一場大火,直接燒死了自家兩房人。
這不只品行操守不對,夠不要臉,心狠手辣程度也沒誰了!
奸妃二字形容田氏,再貼切不過!
這樣的奸妃,大安上下,無論臣子還是百姓,都斷斷不能容!
小像再一出來,實錘砸死,那什麼之前不認識的狡辯,不用說,該不該信,大家都長著眼睛耳朵。
丟人!
丟死人了!
活到這麼大,從來沒這麼丟人過!
太康帝狠狠扣著龍椅扶手,手背上青筋鼓起,恨自己怎麼就瞎了眼,怎麼就被這麼個東西哄住了,信任有加,寵愛有加,還替別人養大了兒子!
他視線像淬了毒似的刮過昌皇子,恨不得這一刻直接將昌皇子扒皮拆骨,餵給狗吃!
這麼個東西,他竟當眼珠子似的,疼寵了近二十年!
一時間沒人說話,現場氣氛陡然安靜。
安靜的可怕。
太康帝臉色太黑,目光太陰鷙,誰都知道,胡亂說話的結果可能不怎麼好,沒人試圖走出來,再次激怒他。
楊暄看看太康帝,看看地上跪了一圈的人,唇角無聲掀起,勾出一抹冷笑。
你們以為,這就夠了?
他視線越過眾人,直直對上慧知。
這個假和尚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到現在還能繃得住,沒動沒亂,跪都沒跪……是很自信吧。
雖然意外通姦醜事被揭出來,但對自己實力,自己的圈子仍然自信,仍然有辦法脫身?
別著急,馬上就輪到你了!
楊暄指尖再次輕輕一動。
這一次,是下屬官員張松趙季站出來,由太傅王復老爺子帶著,言說舊年一樁冤案!
趙季的哥哥,張松的摯友,王復老爺子當年最疼愛的弟子趙仲,才華橫溢,本性剛直,不畏權貴,可這樣一個好苗子,竟死於他人陷害!
當年那個冤案,牽扯到神秘冊子,神秘組織,最終所有線索指向一個,便是殿中這位大師——慧知!
慧知用毒蠱控制多人,經營下諸多圈子,其中有不少朝官,甚至有軍中精銳,逼他們為他做事,慧知手下還有一刺青團伙,專為殺人存在,不說旁的,越皇子受到的諸多次刺殺,皆是這個團伙所為!
這個消息是重磅炸彈,炸的所有人頭腦一震,若真如此,可斷斷不能放過此人!
越皇子沒關心那些國家大事,他只關心一樣……
慧知是昌皇子生父,這事板上釘釘,已經沒跑,而他長的同太康帝極為相像,太子今日也只是懟昌皇子沒懟他,很顯然,他是太康帝的兒子。
慧知恨他,想殺他,可以理解。
可他同昌皇子兩個都是母妃所生,母妃……只顧著弟弟麼?
慧知一次次殺他,母妃就干看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