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知這次是真的認慫了。閱讀
起初他沒怕,因為他是有用的。太子抓了他,沒當場殺掉,就是想壓榨他的剩餘價值,沒問出點東西,怎麼會輕易讓他死?最多讓他痛苦一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罷了。
無論幼時做乞丐,還是訓練做替身,學那傷人傷己的毒蠱之術,他受過的苦太多太多,對於刑罰,他還真沒什麼心理陰影。
可楊暄手底這人著實有本事,只用一套針……
就逼的他崩潰,不服不行。
當一派儒雅清貴,仙風道骨的白髮老頭拿著銀針朝他眼睛靠近時,他還給自己打氣,努力說服自己,想著太子是誆他的,他還有用,太子不會捨得他死,只是嚇唬他。
可當銀針靠到最近,他已經看不到老頭微笑的臉,視野里只剩一隻大手和放大針,睫毛似乎都碰到針頭時,他害怕了。
太子這是真的要殺他!
竟然這時候了還不叫停!
這一刻,舌根發麻喉嚨發癢渾身緊繃,冷汗一層層往外冒,慧知哪哪都想掙扎,卻哪哪都不敢動一下,生怕一個不小心,碰到了那根針。
性命全然掌握在別人手裡的感覺陡然清晰,他終於明白了,這個太子,同別人不一樣!
他和太子之間,從來都不是太子求著他要消息,而是他,要靠太子憐憫,才能活下來!
什麼底氣,什麼底牌,只要不說出來,統統沒用,太子本事大,有這點配合自然更好,沒有,人也不強求。
拿喬沒用,談判沒用,不說實話,他的下場,只有一個字,死。說了實話,太子高興了,許抬抬手,放他一馬……
「萬霖!西山大營萬霖萬將軍!」
千鈞一髮之際,慧知喊出了個名字,也救了自己的命。
楊暄聽到這個名字,眉頭一皺,揮揮手,讓陳墨撤了針。
慧知看著那根放大的針停在面前,頓了頓,然後緩緩後退,他看到了那老頭一臉惋惜的臉。
大概是沒殺了他,有些可惜。
慧知抖了一下,再也不想感受那種變態刺激,眼睛斜到一邊,不再看老頭。
陳墨也不再關注慧知,認真收拾擦拭他那一堆寶貝。一邊擦,他還一邊同楊暄遞了眼色,表示感謝太子方才那個下令殺人的配合,這假和尚現在已經徹底被馴服,知道什麼,就會招什麼,讓太子不要再煩心。
楊暄輕輕點了點頭,謝過陳老,就前行幾步,走到了慧知面前。
「你說……萬霖萬將軍?」
慧知不敢再隱瞞:「是,就是他!這幾年我一直同他有合作,他早想反了!」
楊暄有些不想相信:「萬將軍家世清白,祖上從龍有功,三代皆是忠良。」
「呵,人心易變啊……太子殿下,怎麼到今時今日,你竟還不能理解這四個字麼?」
楊暄涼涼掃了慧知一眼。
慧知心內生懼,不敢再吊胃口,直接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出來。
萬家的確家世清白,從龍有功,三代單傳至此,從未有過不好風評,這萬霖,起初也是個好的,清正堅毅,品性剛善,無論訓人還是帶兵,都是把好手。
可惜,人底子再好,心性再正,也敵不過別人精心策劃,數年連纏的水磨工夫。
「有個人叫莫亭,殿下知道麼?」
楊暄搖了搖頭:「孤應該知道?」
慧知噎了一下:「不是什麼大人物,殿下不知道也正常……」
這莫亭,男生女相,明媚多姿,聰慧過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哪冒出來的,但他似同大安有刻骨之仇。他們認識全於偶然,慧知疑心重,曾多次去欲查,都沒能得到確切結果,只知他之前不是這樣的人,生母死後,失蹤一段時間,突然就變了。
他做了戲子。
以前只是秀雅清雋,溫潤純良,突然間變的更好看,特別有魅力,身上多了種說不清的味道,他不會故意去勾引誰,可不管是誰,是男是女,和他接觸一段時間後,就會對他有好感……
慧知不知道莫亭什麼時候與萬霖認識的,反正不知不覺間,這萬霖就成了莫亭的入室之賓,對他死心踏地,願為他付出一切。
都願意付出一切了,造反,自然也是行的。
莫亭是個大殺器,心思機巧,手段活的不行,他不僅攏住了萬霖,外面好像還有些絲絲縷縷的聯繫,慧知不知道具體是誰,莫亭也沒告訴他,他只知道,莫亭看得上眼,專門去攏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莫亭同大安有仇,要報,只有造反,被他攏住哄住的人,自也是往這條道上走的。
「我那時還不知道萬霖,最初認識的,只有莫亭一個……」
莫亭自己掌著這些路子,不願讓慧知分一杯羹,所以他們目前只是合作關係。莫亭搞事是為搞垮楊家,慧知是想讓自己的兒子上位,雙方並不衝突,所以這份合作,方才保持到了現在。
萬霖知道大家彼此的立場,也和慧知互相幫過忙,但並未與慧知私下見過面,具體交易細則,都是慧知和莫亭談。
「因為是合作關係,他們本身也夠厲害,我便沒給他們下蠱……」
聽到這裡,楊暄諷刺的挑了下唇,不是沒有下,是下不了吧。人家提防你那麼緊,你連人家面都沒怎麼見過,怎麼下?
「我確有後續安排給我兒子,負責接應周全的,就是萬霖的人。宮宴上突然出現滴血驗親,一堆人拿著證據撕田氏的臉,突然有個恰好能克制我的年輕人出現,我就知道不對,立刻發了信號,開啟應急計劃……」
慧知將後續安排,金鑲玉牌子什麼的,全說了一遍。
說完,陷入長長沉默。
他做了這麼多,一條條安排的這麼好,誰知他兒子竟是沒福的,這當口被弄死了!
楊暄手指重重敲了敲桌面。
慧知意識立刻清醒,接著往下說。
「之前我同莫亭商量過動手時間,準備明年,但現在動也沒什麼阻礙,我這突發意外,他那邊肯定立刻會動。想那萬霖現在,必已開始點兵。」
楊暄眯眼:「西山大營人數雖不少,但皇城有禁衛軍,他們想造反成功,絕非易事。」
就算那個什麼莫亭搭上了外地編軍,這一時半會兒的,緊急調動也是問題,當他們是瞎子麼,看不到麼!
想到這裡,楊暄瞳孔陡然一凜:「所以你的存在,是給他們找幫手。」
突厥!
慧知頂著阿史那呼雲的身份,用著阿史那呼雲的特權,突厥那邊,自是有渠道!
慧知見楊暄想到了,眼梢眯起來,笑的放肆:「既然合作,大家就都得有底牌,他們要反,我要做的,自然是請突厥搭把手。」
內憂加上外患,大安處處得亂,他們不就正好能趁機成功了?
「這也是我慧知,送給你們大安的大禮。」
楊暄一下子拎住慧知領口:「你的信號什麼時候發出去的!」
「我逃出宮宴當時……咳咳,就發出去了!」
慧知艱難抬頭,看著楊暄:「我的緊急密令一旦發出,不得延遲,不得修改,不考慮任何天氣或人為原因,送去突厥的信,當即就會發出!」
因為他把控著這條重要外援通道,所以什麼時候造反,什麼時候是大時機,得由他定。
也所以,莫亭才會乖乖配合,不敢有違。
他慧知,才是這一切境況的真正把控者!
「我這個傳信很重要,用的是軍中飛鷹,過去這麼久……殿下怕是想截,也截不住了。」
也就是說,幾日內,突厥必動兵!
慧知笑著,露出沾滿血的牙:「阿兄那呼雲是西突人,這些年我又在東突有些經營收穫,遂——」
他們早有勾結,別的或許談不攏,但這條共同利益線,一定沒問題,東西突會一起行動!
若只有一邊派兵戰鬥,哪怕是突襲,大安還能扛得住,邊關這麼多場仗,不是白打的。
可兩邊一起……國土面積是大安的兩倍,士兵數量自也不會少,又是蓄謀已久,聽到號令立刻開始行動……
必然來勢洶洶,難以抵擋!
楊暄聽完,直接踹翻了桌子,像頭暴怒的狼。
這群逆賊!
竟敢如此!
憤怒情緒來的非常快,楊暄竭力控制自己,告訴自己要冷靜。
他握緊雙拳,努力闔上眼睛,深呼吸,提醒自己鎮定,好好想一想,認真的想一想……
陳墨用針出神入化,時間雖不長,但慧知明顯已被馴服,不管表情語氣多誇張,這件事,肯定是真的。
東西突厥聯合犯邊,再加上西山大營萬霖造反,嗯,許還有別的,被莫亭控制住的誰輔助這場內亂……眼下的大安,看似平靜,實則蘊著誰都想像不到的強烈風暴,勢頭一起,便會山河變色,血染帝都。
他很幸運。因為提前找到了慧知這條線,在這關鍵時候,知道了這件事,而非大勢已起,無力回天之時。
他也很不幸,知道的有點晚,攔截不及,只能應對。而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近些年,張掖和鄯善同東西突厥交戰不少,每年都有不少仗打,但規模都不算特別大,對方打的是『撈一票就跑』的主意,沒想著要傾舉國之力,滅了大安。遂這邊關守衛兵力,跟著形勢,有所調整。應對一般的仗,肯定沒問題,但東西突聯合大舉進犯,就不行了。
將士再厲害,也擋不住人數的絕對壓制。
所以,得增兵。還得悄悄的,不讓對方,不讓內亂這群人知道,方才有出奇制勝的效果……
『悄悄調兵』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非常難。
楊暄覺得,這一次,他不親自出手,怕是不行。
可他去往邊關,這裡怎麼辦?
這洛陽城,是大安帝都,有他最重要的人……
崔俁……怎麼辦?
……
楊暄牙齒磨的咯咯響,拳頭狠狠往牆上一砸,眸底有無邊血戾迸出:「給孤好好招待這假和尚!」
下完令,轉身就出了監牢。
情況緊急,他有很多事要處理,沒工夫在這裡耗!
結果一出門,就撞上了一雙眼睛。
「卿……卿?」
崔俁披著銀狐皮大氅,抱著手爐,站在監牢外不遠。昏暗燭光把他的影子拉的長長,睫毛在眼下映出淺淺暗影,他靜靜看著楊暄,笑的溫暖燦爛。
可看細了,就會發現,這燦爛笑容底下,藏著的情緒很豐富。
有訝然,有意外,有理解,有支持,有心疼……最後,歸於平靜,帶著淡淡的鼓勵。
「楊暄。」
他叫了楊暄名字,聲音低柔,清冽如泉。
楊暄走到面前:「你都聽到了?」
崔俁頜首:「嗯。」
「所以也知道……我想幹什麼了。」
「是。」
崔俁微微仰著臉,看著逆光走來的楊暄,輕輕伸出一隻手,撫摸他的臉:「本來是想找你吃宵夜的,但現在看,怕是不能了。」
楊暄一把把他抱住。
緊緊的。
像要楔到自己身體裡那麼緊。
他很喜歡這個驚喜,也想和崔俁吃宵夜,他想做的事,更多更多,哪一件,都讓他嚮往,只要想想,就不由心跳加速。
可是暫時……不行了。
崔俁將手爐挪了個位置,免的硌著自己,也硌著楊暄。
他拍了拍楊暄的背:「你別擔心我,想做什麼,就去做,做好你的太子,護好你的子民,捍衛住你的國土,我會一直看著你……一直一直,一輩子。」
楊暄大手按在崔俁後腦,聲音低沉暗啞的不像話:「你要好好的……」
崔俁就笑了:「嗯,你沒事,我就不會有事。」
這話話音很輕,好似隨意一說,沒有任何承諾發誓的意思,但楊暄知道這裡面的意思,抱著崔俁的手更緊了。
崔俁嘆了口氣。
小狼狗長大了,撒嬌粘人性子一點沒少,還多了。
眼下哪有那麼多時間傷感?再捨不得,總也要辦事,早點準備,早點離開,就能早點回來……
遂他輕輕掐了把楊暄後頸:「有人犯我大安,太子殿下責無旁貸,咱們的領土,一分都不能讓!」
楊暄重重呼了口氣:「是!」
「所以,是不是趕快召集大家來開個會?」
楊暄心裡什麼都明白,放任自己又粘了一會兒,方才放開崔俁,搓了把臉,命令暗衛甲寅:「立刻召集能召集到的人過來,共商大計!」
……
散在各處的暗衛組聽到緊急信號,不管在幹什麼,立刻整肅衣衫,奔向城中太子私宅。
龍衛們,但凡距離不太遠,聽到專屬最高級別召集信號的,也都一臉凝肅,紛紛安排好周遭情況,第一時間往太子私宅里飛。
包括剛剛和崔俁解散隊伍,結伴離開玩耍的崔樞和項令。
英親王老爺子,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了起來。這信號並不針對他,但他能認得出!細細給王嫵蓋上被子,溫聲叮囑幾句,他也衝著城內私宅的方向快速行來。
各東宮屬官,楊暄發展的自己勢力,級別比較高,有權限得到信號的,也沒敢耽誤,紛紛起床,做好一切準備,保證不驚動他人,悄悄的行來……
一時間,洛陽城半空中人來人往,時有暗影飛過,暗街小道,常有人影快步行過,但大家皆未出聲,也未有打招呼,靜默的趕往同一方向。
大雪紛揚而下,很快掩住了各種痕跡……
私宅深處,正廳燈火通明,牆上掛出大幅大安輿圖,茶水在側冒著熱氣,楊暄和崔俁站在圖前,小聲討論。
「距離有些遠,天氣狀況也不好,但急行軍的話……十日可至。」
「如此……或可正好能趕上時機,若有絕佳戰策相輔,許還能打突厥一個措手不及……」
「不錯……此一次,咱們可以打個時間差,快去快回……」
「……若一切順利,好像正好能兩邊都顧上?」
……
「可是這裡……」
「這裡有我。」
崔俁抬頭看著楊暄,笑容自信又耀眼:「怎麼,太子殿下可是信不過我?」
「怎會?」思考商量過後,心中漸漸有底,知道眼下情勢雖緊,卻並非死局,楊暄也有心思開玩笑了,「我的卿卿,可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寶貝,半仙呢……」
崔俁紅了臉。
上一回楊暄這麼叫他,是在……床上,讓他給他算算,什麼時候會射。
「卿卿……」
楊暄又離近了些,聲音壓著舌尖,眼梢微微翹著,眸底是直白火熱的**。
崔俁推開他:「咳,有人來了。」
……
三刻鐘,能被召集的人全部到了。
楊暄也不耽誤時間,將慧知招出的事敘述了一遍。
英親王老爺子最先受不了暴怒:「混蛋王八蛋!竟敢謀我大安!」
其他人也紛紛表達自己情勢,慧知這樣的人,必須立刻凌遲!太壞了!
楊暄給了幾息時間讓大家宣洩情緒,畢竟這事的確過於重大,不管是誰聽到,肯定都要驚一驚。時間一過,他立刻敲了敲桌子,道:「眼下情勢緊急,沒時間給大家罵人。」
所有人立刻安靜。
都是聰明人,自是知道什麼最重要,什麼可以等一等。
「不瞞各位,大家來前,太子殿下同我討論商量,有了個不大完整的計劃,」崔俁微笑著,「現下我細細講來,大家可暢所欲言,查漏補缺,讓計劃更完美,或找到一個更完美的新計劃……」
崔俁把方才同楊暄商量出的事說了一遍。
英親王老爺子眯著眼,一寸寸仔細看著輿圖分析後,微微頜首:「老夫認為,快打快援計劃可行。慧知的信雖已飛往突厥,我等攔不住,但信飛過去也要時間,縱使之前突厥已有所準備,集合備兵也要時間。」
這裡,有個時間差。
在邊關大戰消息傳來之前,自己這邊率先聯絡增兵,就算趕去略晚一步,突厥已叩關,也不怕,自家邊關隊伍還是能頂一陣子的,只要不出意外,到的不太晚,就不會有太大損失。
至於內亂,可以想辦法操作拖延……若能等到邊關已定,自己人能回援,就更好了。
兩個戰場經驗豐富的人想到了一起,楊暄立刻回應了英親王:「我的想法是,準備好一切,悄悄出行……增援邊關戰術,以打巧打活為主,力求最短時間打服壓服,崩其軍,潰其士氣,穩定情勢,再施以迷計,返身回援。」
老爺子眨眨眼,目光晶亮,一拍桌子:「老子也去!你往張掖,我往鄯善!省得你來來回回的跑!」
桌邊坐人有些猶豫:「您這身體……」
老爺子英勇,無人懷疑,但此次情勢著實危險,鄯善已有其世孫楊煦,實在不放心,讓楊昭跑一趟就是,何必要自己冒險?
英親王也敞亮,擺了擺手,當即解釋:「我的身體我知道,沒事,你們都別瞎操心。我那倆孫子,平日就算了,打起來仗絕對不會缺心眼,配合起來也算默契,但此次局勢危險,需得行以巧招,對各種形勢非常熟悉才好。他倆雖然還行,但犄角旮旯的地方,還是我熟,越犄角旮旯,越好行計麼,所以這一次,還是老頭子我占優勢……」
他一邊說,一邊朝輿圖的方向走,見還有人想說話,立刻瞪了眼睛:「為了最大效率贏得勝利,這是必要的!別都吵了!」
老爺子站在輿圖前,眯眼看了一會兒,摸著下巴:「……這裡……這裡……應該可行……」
他看了眼廳中眾人,知道能在這個時間點來的肯定都是太子心腹,信得過的人,也沒忌諱:「我可以一直往西,溜著邊走,尋到這兩處——」他指了指輿圖,「這兩處兵力,沒有皇上旨意,我也可以借來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