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家家戶戶開始張燈結彩,走到哪裡都能感受到熱鬧氣氛。
聞聽語接到一通來自雲陽市的電話,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聽語,你今年……」
「我會回來。」
這一次不需要任馨找其他理由,她也打算回去的。
她已經長大,可以理性的判斷事情對錯。其實也沒有什麼對與錯,不過是許多線團纏繞在一起,將她束縛住了。
而如今,她已經學會從中解脫。
聞聽語回到雲陽市後,是住在原來的家中,而非母親留在她的那個房子。
新年的假期不過三周,她並未攜帶過多的私人物品,日常所需可以直接買。
不過,冬季的衣服寬鬆而厚重,一件外套就占了大半個行李箱。
聞聽語正在房間收拾擺弄自己的東西,外面有人敲門。
「進。」
得到臥室主人的允許,任馨緩緩推開門。
聞聽語回頭望了一眼,見任馨左右手中分別握著兩隻酒瓶,像是她爸爸收藏最近的那兩瓶紅酒。
任馨在確定她沒有露出不滿表情的時候才邁進房屋,舉著手中的兩瓶酒對她說:「你爸爸他最近一直念著那瓶酒,我得藏起來,免得他找到。想了想,這家裡也就你房間最安全了。」
聞聽語雖然不太懂酒,可看那標誌也知道價格不便宜。
藏酒藏到女兒家裡。
這事兒……還挺有意思。
聞斌以前就喜歡收藏紅酒,再慢慢喝掉,可現在醫生不讓他喝酒,還是改不掉那收藏的習慣,還有忍不住偷喝的臭毛病。
任馨想著,乾脆把酒瓶子藏起來。
這家裡哪一出聞斌不能進?也就只有女兒的房間,他會收斂。
聞聽語默認了任馨的舉動。
任馨見她不似前幾年那般排斥自己,也試著跟她交心,「你爸爸他啊……」
任馨口中件件事情都與聞斌有關,或許是故意說給她聽。
聞聽語也從中了解到許多關於父親的習慣,以及……他的兩鬢已生白髮。
「你爸爸這人,都一把年紀了還不服老,多了幾根白頭髮都不行,非得買什麼東西把它染回來,又說吃什麼能讓頭髮變黑,他都試過。」
聞聽語靜靜的聽著,這時候也不覺得任馨吵。
最後,她認真的對任馨道了個謝,「阿姨,辛苦了。」
任馨當時就愣住。
隨後反應過來,對聞聽語報以微笑,「沒什麼辛苦的,人就這麼一輩子,凡事兒不都圖個樂麼。」
她照顧這個家,並不覺得苦,是因為她自己甘願做這些事。
那些念叨丈夫的日常瑣事,皆源於她對丈夫的關心和愛。
飯桌上,聞斌問起女兒的工作,「你這大四都要結束了,快實習了吧?打算在哪裡找工作?」
聞聽語隨口一答,「就在雲陽市。」
聞斌小幅度的點頭,「也好,恆市隔得太遠,平時也照看不到你。你要是回雲陽市,想做什麼工作,我還能找熟人幫你安排一下。」
聞聽語將筷子輕輕擱在小碗上,婉拒了父親的幫助,「爸,我自己可以找到。」
聞斌也沒強求,擺了擺手,表現得滿不在意,「隨便你吧,我樂得輕鬆自在。」
任馨悄悄的推他胳膊,眼神示意他注意自己的言辭。
-
新年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在外的遊子也會歸家。
虞稚一跟時奕回到雲陽市那天,聞聽語就已經知道她的行蹤,兩人互發過簡訊。
聞聽語很少主動約人出門,但虞稚一是個例外。
她很喜歡跟那個女孩講故事,因為她知道那個女孩懂得傾聽,且藏得住秘密。
跟虞稚一聊天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
這家咖啡里的環境是她最喜歡的,燈光暖而不亮,坐在角落有種幽靜的平和感。
一處安靜的咖啡店,一杯咖啡,她們可以在這裡待很久。
兩人都是大四學生,又了解對方,一開口就有說不完的話題。
且她們兩個都不屬於叨叨不停的性子,對話也慢吞吞的,仿佛故意咬文嚼字把每句話都細細品出其中深意。
虞稚一問她未來計劃,「下學期就要實習了,你有決定好要做什麼嗎?」
「我回雲陽工作,你是考研了對吧?有把握嗎?」其實聞聽語心中的計劃並不長遠,但她無比確定的一點就是回到這裡。
「嗯!考研再學點知識,上次感覺發揮得還可以。」虞稚一有收入,其他方面也都不缺什麼,時奕也不希望她太早的接觸那些複雜的社會,更加支持她留在學校讀書。
聞聽語垂眸,手指摩挲著咖啡杯,聲音輕輕地感嘆一句:「真好。」
「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跟自己喜歡的人待在一起,真好。」
虞稚一也知道她跟沈落白那些事,但這時候不太敢問,怕戳到對方的傷心處。
旁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隨之傳來震動聲音。
虞稚一連忙拿起手機,指著手機對聞聽語示意,起身去了外面,以免接電話的聲音吵到別人。
聞聽語想起剛才掃到一掃來電人備註,是一個特別的備註。
但她知道那是時奕。
咖啡已經見底,聞聽語的手仍然未從杯壁移開。
她眼神散漫的環顧四周。
窗邊有面對面坐立的男女,男人偶爾做了弧度極小的手勢,那女人微微低頭,波浪長發垂落在耳邊,女人的手指自然彎曲擋在嘴唇,似乎是因為聽到什麼有趣的事情而露出笑容。
前方有兩個女孩,對話聲音不大,可若細細的聽,也能從中聽出些重點。比方說誰和誰的男朋友,又扯到分手的話題。
虞稚一這通電話也沒耽擱太長時間,回來時臉上還掛著明顯的笑容,那種發自內心的微笑本身就具有極強的干擾力,連聞聽語都不由得感嘆這個女孩的美好。
單說外貌,虞稚一的美麗沒有任何攻擊力,不是一瞥驚鴻的驚艷。
她是那種……能夠溫柔歲月,讓你甘心待在她身邊沉澱時光的人。
「一一,我們走吧。」
一杯咖啡搭配一段故事,未完結的故事總得等到下一次才能揭曉更精彩的劇情。
從咖啡廳走出去的時候感覺四周的溫度都降了不少,虞稚一連忙搭好圍巾,將脖子擋住。
聞聽語沒有那麼懼寒,別人冬天穿三四件,她只需要兩件就不會覺得冷。
不過看虞稚一這種下意識的反應,像被冷風凍到的小動物把爪子全部縮進溫暖的保護殼裡,總覺得很有趣。
聞聽語順口說了句:「你這習慣,挺好。」
「被念了很多次才養成的。」虞稚一自然挽住她的胳膊,不用刻意講出甜膩的話,也不用刻意做出什麼矯作的動作,就已經有了撒嬌的意味。
這樣的小姑娘,總是讓人想要寵著的。
冬日的街道是寒冷的,可新年的喜氣總能帶動氣氛,路上來往的行人絡繹不絕,虞稚一偶然一瞥,就從中找出了驚喜。
「聽語……那個是不是沈落白?」虞稚一激動地扯著聞聽語。
她的手臂被搖晃抖動,就像心裡裝平的那杯水忽然蕩漾起漣漪,更是要從四周漫出來。
聞聽語順著虞稚一所指的方向抬起眼,那個在夢境中出現過無數次的模糊身影在瞳孔中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也就是這麼一眼,將她的目光凍結,此後再難移開。
可他不是一個人。
他身邊站著一個身材姣好的年輕女人,黑色長髮、齊劉海,穿著粉色外套搭配白色短裙,米色的長靴看上去一層不染。從頭到腳都是淺色調,模樣清純動人。
他們相距不過十米之遙,擋在中間的GG牌將他們分隔在兩端。
眼裡起了一層霧,那抹身影被逐漸遮掩在濃霧之中。
「聽語……」虞稚一也有那麼瞬間的錯愕。
她剛才並未看見沈落白身邊還站著一個人,才會喚一聲聞聽語的名字。
雖然不知道沈落白跟那人什麼關係,但聞聽語跟沈落白的事情本就敏感,再看見這個畫面,想必心裡不好受。
聞聽語淡淡的收回視線,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還能像平常一樣保持理智,「我們走吧。」
虞稚一知道她跟沈落白許久未見卻一直惦念著,如今在街上巧遇卻要轉身走開,實在令人遺憾。
她握了握聞聽語的手,鼓勵她去追求,「如果想見他,一定要去找他。」
聞聽語面不改色的提出一個問題,「如果你看見的人是時奕,你會怎麼想?」
「嗯……」虞稚一緩緩搖頭,回答的是,「不怎麼想。」
就算時奕跟別的女生站在一起,她也不會產生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
因為信任。
聞聽語從她真實的表情反應中讀懂了答案。
聞聽語難得露出笑意,「你知道嗎?你有一種特點十分招人喜歡。」
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令虞稚一有些猝不及防,也只能反射性的追問:「什麼啊?」
虞稚一脖子上的那條圍巾因為剛才那些動作而從肩頭滑落至身前。
聞聽語笑著看她,替她挽起那條長長的圍巾,摸著溫和的軟毛,又重新繞過半邊脖頸搭到背後,動作輕柔,「跟你待在一起總是能夠放鬆,會有一種愉悅的舒適感。」
沒想到會得到這般好的評價,虞稚一啞然失笑,「大概因為,我是被治癒者。」
平時表現得迷糊,但她終究不是小孩,心裡清楚地跟明鏡似的。
她也不是從一開始就被養在溫室的花朵,只不過她運氣極好,遇到惜花的善者,將她摘回家,溫柔細心的灌溉滋潤,終於令她重新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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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ol發現旁邊的男人不夠專心,她順著沈落白的視線尋找過去,除了普通的人群,一無所獲。
Carol有些好奇,「嗨,沈,你在看什麼?」
沈落白深色淡淡的收回視線,面色波瀾不驚,「Carol,你該走了。」
Carol拎著淺粉色的包,銀扣是鏤空的貓咪圖案,可愛又不缺乏時尚,正適合她這身清純無邪的裝扮。
面對男人不溫不火的態度,她也不生氣,反而流露出撒嬌的意味,「幹嘛著急趕人走,爹地讓你來接我,你該把我送回家才是。」
「這並不屬於我的工作。」
迎面而來的計程車上亮著紅色微光,沈落白右手一抬,計程車減緩行駛速度,靠邊停下。
沈落白打開車門,站立在側。
Carol以為這就是他的順從,微笑著坐進車內。
「砰——」
車門關上,裡面只有她一個。
Carol按下車窗,手指貼在車窗下,向外探出腦袋,「你把我一個人留在計程車里,我發生意外怎麼辦?」
「那我會報警。」沈落白沒有半分猶豫的轉身離開。
Carol望著那道背影,越發覺得那個男人充滿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她覺得有趣,輕易得到的東西不會被珍惜,反而是這種保持距離的方式更能使人入迷。
*
聞聽語跟虞稚一的家住地址在相反的兩個方向,兩人是在半道上分開的。
「下次再見。」
虞稚一揚了揚手,待聞聽語離開後,她才拿出手機給人回電話,「哥哥,你過來吧,我就路邊等你,這裡靠近公交站。」
不多時,熟悉的車子出現在視線之中,停靠在路邊。
虞稚一坐進副駕駛位置。
時奕單手搭在方向盤上,有節奏的敲了兩下,「直接跟我說在這裡好了,非讓我在旁邊等?我就這麼見不得人?」
「才不是呢。」虞稚一動作熟練地拉下安全帶,時奕側身,從她手中接過安全帶一扯,將其扣入椅子旁側。
「聽語很敏感,我怕她多想。」
不是怕聞聽語誤會什麼,只是在那樣的心情下看見別人和和美美,可能會影響心情吧。
時奕摸摸她的頭髮,「好了,這件事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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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虞稚一分開之後,聞聽語給聞斌打電話,「晚上可能會去媽媽那個房子裡,不在家吃晚飯了。」
這些事情聞斌不太管她,倒是很自由。
打開手提包夾層,從中取出那把許久未用的鑰匙,插入鎖孔。
輕輕扭轉,房門打開。
時隔半年,房子裡的東西跟她走得時候一模一樣,連清潔都跟那時候一樣乾淨。
這個家只有兩把鑰匙,不用刻意去查,答案已經浮現在她心中。
這裡已經許久沒有生火,家中也沒有新鮮的食材,聞聽語懶得動,直接在網上點了一份外賣。
外賣送來大約半個小時,可她剛退出點單頁面沒多久,就聽見門口響起敲門聲。
「我們是分派下來檢查住戶家庭電路設備,排除安全隱患的。」
她核查過身份,的確是物業安排過來的人在,這才給他開門。
物業檢查了一圈電路,又簡單的作出詢問,簽字記錄後才離開。
二十分鐘後,外賣送到樓下,打電話讓她去拿。
進入小區的大門有保安看守,但每幢樓底層還有一道門,運氣好可以在別人進門的時候一起進入,運氣不好就只能被關在門外,聯繫裡面的人來開。
聞聽語接到電話就趕去樓下,從外賣員手中接過塑膠袋的瞬間,她忽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事……鑰匙還在屋裡,就在進門口的桌子上。
好在,她沒把手機忘在房間。
樓下鐵門關上,聞聽語就在裡面的長凳上坐著,外賣盒擱在旁邊。
手機面向人臉自動解鎖,她單手操控點出撥號頁面,沒有搜索聯繫人,而是逐個打出一串數字。
手機響了大約十幾秒種,在她等待的時間裡,心跳的速度也在發生變化,內心的並不如表面這般平靜。
17秒……
通了。
對方沒有發出聲音,聞聽語把手機舉在耳邊,語氣平緩的說道:「我把鑰匙落家裡了。」
手機里傳來的女聲是曾經在他耳邊迴響了千百遍的旋律,在安靜地那幾秒鐘之內,心情起伏比仍何時候都要劇烈。
從嗓子裡發出的聲音似夾著一團火,「等我回來。」
是,回來。
毫不生疏的交流語氣,就好像兩人從未分開過。
沈落白跑出去的時候差點嚇到同事,「哎喲我滴媽呀,誰呀跑這麼快。」
有人驚嘆,「剛剛那個人,好像是沈落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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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聽語就坐在長凳上,擱在旁邊的外賣還未動過,冬日溫度低,什麼熱騰騰的東西擺在外面都會逐漸便涼。
那碗飯也估計……快冷了吧。
手機右上角的電量格子近乎透明,還剩下絲絲紅色,很快就沒了光。
手機也關機了。
在趕過去的路上,沈落白忽然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說是邱惠儀發病鬧著要見兒子。
沈落白又給聞聽語打過去,可對方的手機已經關機。
為了母親,他放棄了許多。
包括那個女孩。
可是這一次……
就讓他自私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沈落白打開車門直接向上奔跑,鑰匙放在感應區,推門穿過。
他終於跑到聞聽語居住的那棟樓下,裡面的人剛好轉身。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已然擦出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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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世界上,有些人,僅僅遇見……就已是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