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瓷出生在一個靠海的小漁村。
小漁村民風淳樸,可又不那麼淳樸。
每天清晨,媽媽給她紮好羊角辮,然後獨自一人去3里外的鎮上上學。
一路上,會碰見很多早起勞作的村民們。
他們熱情地和她打招呼。
「小瓷早。」
「聽說上次你又考了第一。」
「可不是嘛,學習成績好,人又特別乖巧。」
「小瓷路上小心啊,放學來我家吃蕎麥餅。」
……
她含笑回應,步伐卻在與她們擦肩而過時加快。
五指拽緊書包肩帶,全因在背離她們時,身後刻意壓低的議論聲。
「她爸怎麼還不來接她們?都8年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人已經不在了?」
「能出什麼事,我看壓根是沒想過要回來。」
「文工團的人都走了,就只剩下海蘭。」說話那婦女嘆口氣。
另一位婦女鼻間嗤口氣:「我要是她,早走了,臉蛋身段都有,學學文工團里其他人,小曼都嫁到那啥米國去了。」
「什麼米國,是美國。」
「對對對,就是美國!小曼還沒海蘭漂亮。」
「可海蘭有小瓷,說到底……別人使過的用起來膈應。」
那婦女望著遠處的小小身影,又嘆口氣:「就是可憐了小瓷。」
-
唐瓷放學回家,手裡拎著一小籃蕎麥餅。
秦海蘭正在練歌,她瞅見後問:「誰給的?」
「隔壁劉姨。」
「說謝謝沒?」
唐瓷乖巧地點點頭:「說了。」
「我們家瓷瓷真乖。」秦海蘭走過來,揉揉她的頭頂。
唐瓷微笑,笑容中卻帶著一絲苦澀。
秦海蘭不理解這個年紀的小女孩為什麼會露出這麼複雜的表情,她問:「是學校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唐瓷搖頭,嘴唇微張,又在猶豫後合上。
秦海蘭摸摸她的臉,聲音溫柔:「別怕,告訴媽媽。」
「我想知道,」唐瓷掀起眼皮,對上她的眼睛:「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她從沒見過爸爸,在秦海蘭的描述中,爸爸是個英俊帥氣的男人,飽讀詩書,富有才氣。
秦海蘭怔了一下,強裝笑容:「快了快了,瓷瓷再拿次第一,爸爸就回來了。」
「真的嗎?」唐瓷想信又不敢信。
「當然是真的。」
「啊!那我先去寫作業了!」
「去吧,寫完作業媽媽教你唱歌。」
小瓷的身影太過雀躍,刺痛了秦海蘭的眼睛。
其實,她已經快沒了期待。
好在還有小瓷陪她。
-
秦海蘭文工團出身,與同是知青的唐國海在小漁村相遇。
兩人一見鍾情,很快陷入熱戀。
熱戀期還未過,新政策出來,這讓鬱郁不得志的唐國海終於有了希望。
他要去外面打拼,讓海蘭就在這裡等他,等他開著小轎車來接她。
秦海蘭幼年喪父,少年時喪母,沒有家,無處可去。
唐國海說讓她在小漁村等他,那小漁村就是她的家。
不料想唐國海前腳剛走,秦海蘭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未婚先孕,饒是民風淳樸的魚村也少不了閒言碎語。
一開始,她還會解釋,國海會回來的,不是不要她。
解釋了一年兩年三年……
她再也解釋不出口了,只能靜靜地等著。
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唐瓷身上,教她讀書寫字,教她唱歌跳舞。
唐瓷天賦極高,秦海蘭決心把她培養成一個音樂家。
可惜沒有足夠的錢,不能給她找更好的老師。
當小瓷問她爸爸什麼時候回來,秦海蘭下定決心走出小漁村。
不僅是為了小瓷,也是為了自己。
憑藉在文工團打下的底子和美天生麗的臉,秦海蘭成為了一位十八線小明星。
幾年後,原本以為再也找不到的唐國海,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面前。
像老天給她開的一個玩笑。
那是江城的某個樓盤的開盤慶典,秦海蘭作為邀請嘉賓表演節目,俗稱走穴。
表演完後陪開發商們吃飯,唐國海就坐在她對面,西裝革履,俊朗不凡,儼然是一個成功人士。
秦海蘭激動得半晌沒說出話來。
然而。
兩人的再次相遇,唐國海已有妻有女。
秦海蘭又怨又恨,唐國海說他愛的始終是她,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秦海蘭死了心,同時又不甘心。
利用男人對她的愧疚心,秦海蘭成了「小三」,被唐國海金屋藏嬌。
就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秦海蘭處心積慮挑撥唐國海與他妻子間的關係,同時在他面前表現出小女人的模樣,善解人意,溫柔又賢惠。
不停地告訴他,自己等了這麼多年,無怨無悔,即使他迫不得已娶了名門之女,她還是愛他,願意無名無份的陪著他身邊。
人心都是肉長的,唐國海對她的愧疚之情愈發加重。
久而久之,秦海蘭真的成為了他心中的白月光。
唐瓷知道這個爸爸。
爸爸和別的同學的爸爸很不一樣。
他給她買很多很多昂貴漂亮的公主裙,帶她和媽媽去裝修奢華的餐廳吃飯,還給她塞數目巨大的零花錢。
但是不會送她上學,也不會接她放學。
開家長會從來都是公司忙沒時間。
偶然有一天。
她看見爸爸牽著另一位女孩的手,走進學校大的門。
她知道了很多事情。
爸爸有別的女兒,所以不能來給她開家長會。
媽媽是小三,但又不是小三。
仇恨的種子在那一刻種下,隨著長大,開始生根發芽。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
某天回家,唐瓷看見媽媽笑容滿面。
她問:「今晚爸爸是不是要來?」
秦海蘭笑的得意:「過幾天我們就要搬進唐家,爸爸每天都會回來。」
唐瓷聽得雲裡霧裡。
在幾天後,明白了一切。
那個女人死了。
如果沒記錯,那天爸爸陪媽媽逛街去了。
所以回來的時候,媽媽笑得那麼開心。
似乎所有的怨氣在那刻都傾泄而出。
唐瓷也覺得開心。
她終於能正正噹噹地在學校牽起他的手,在所有同學面前,叫他爸爸。
可她忽略了。
在搬進唐家,在書房裡看到正在畫畫的唐書蜜時,恨意瘋狂生長。
她的媽媽搶走了爸爸,不能再讓她搶走爸爸。
她已經得到了這麼多年爸爸的愛。
已經夠了,完全夠了。
所以在書蜜微笑著喊姐姐時,走過去打掉了她的畫筆:「我才沒有妹妹!」
唐書蜜當場冷了臉,把顏料潑在她身上。
唐瓷大聲哭泣,一直哭到唐國海來。
她哭著說:「妹妹不喜歡她,說她是小賤·人。」
唐國海在家,她就暗地裡使絆子;唐國海不在家,她就明目張胆地欺負她。
有時候不巧被媽媽看見,媽媽什麼都沒說,只是讓她注意點。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了,媽媽也是討厭她的。
唐書蜜不愛說話,她就在飯桌上跟唐國海聊天,從學校的事到家裡發生的事,一一講給他聽。討他的歡喜。
唐書蜜越沉默,她就越活潑。
她還處心積慮地設計讓唐國海討厭唐書蜜。
譬如進書房撕爛公司的重要文件,把爸爸心愛的茶杯打碎。
和傭人一起債贓給她。
媽媽會在這時扮演一個比親媽更親的後母。
唐書蜜當然不領情,只會指著鼻子罵她們。
媽媽再一哭,聲淚俱下,細數多年等待不易。
久而久之,唐國海與唐書蜜這對父女開始疏遠。
撕畫是根□□。
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唐書蜜,讓唐國海徹底灰心。
唐書蜜掃地出門,被送往了國外。
唐瓷這輩子沒有哪一天比那天更開心。
她也曾是個天真善良的女孩,努力想做個好人。
不過。
還是壞人做得開心,做得解氣。
所以,在唐書蜜再次回國,再次過上幸福肆意的生活時。
她決定再次做壞人。
這輩子,她都別想好過。
還是那三個字——憑什麼。
壞事做得多了,報應也多。
打胎、坐牢,網爆,抑鬱症……
唐瓷三十歲那年,被查出白血病。
她內心很平靜,平靜到臉上的表情沒有發生一絲一毫的變化。
自己這一生,算是走完了。
她陡然感到欣慰。
那些骯髒不堪的東西,即將隨著生命的消逝,化為灰燼。
那將會是一個嶄新的開始,就一像張沒有著墨的畫紙,純淨潔白。
想到這裡,她笑了。
秦海蘭抱著她哭得昏天黑地:「小瓷,你不要嚇我,不要嚇媽媽,醫生說,還有救,還有救的!」
骨髓配對沒有成功。
秦海蘭、唐國海的都沒有成功。
聽說,爸爸瞞著她去找了唐書蜜。
跪在她面前,求她救救自己。
唐書蜜拒絕了。
她好像對兩人是親姐妹的事並不驚訝。
或許是早就猜到,又或許是根本不在乎。
她有老公,有孩子。
幸福美滿的一家人。
她跟媽媽說,不要再去求她了。
秦海蘭終日以淚洗面,她哽咽道:「你再恨她,也要把命留著繼續恨。」
她說:「媽媽你知道嗎,生與死之間還有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
唐瓷說:「生不如死。求她就是讓我生不如死。」
她的眼神太過於決絕,嚇得秦海蘭不敢再去求唐書蜜。
好在有了好消息,突然有了可配對的骨髓。
進艙的前一天,唐書蜜推開病房的門。
唐瓷正在看《百年孤獨》打發時間,瞧見來人,垂下眼眸繼續看。
腳步聲越來越近,在床邊停下。
「你走吧,我不會對你說感謝的話。」
這輩子都不可能。
唐書蜜笑了:「我沒做什麼,你想說也不行。」
骨髓是季臨琛派人找的,跟她無關。
「我不需要你的可憐。」唐瓷翻到下一頁。
唐書蜜面無表情:「我沒可憐你。」
唐瓷的指尖頓住。
「你是來看笑話的。」
唐書蜜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
唐瓷沒說話,過了會兒,她便走了。
她走後,唐瓷放下書,起身下床走到窗邊。
-
「你們怎麼來了?」
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季臨琛和舟舟,讓唐書蜜很是驚訝。
舟舟撲上來,抱住她:「爸爸說媽媽肯定會不開心,所以帶著舟舟來接媽媽回家。」
季臨琛在一旁蹙眉:「來醫院怎麼不告訴我?」
「你忙嘛。」
「再忙也能抽出時間。」
唐書蜜沒吭聲。
「下次記住了。」
「沒下次,我不會再來看她。」
舟舟問:「看誰啊?」
唐書蜜愣了一下答:「你姨。」
「我怎麼從來沒見過?」舟舟好奇。
「因為媽媽不喜歡她。」
「既然媽媽不喜歡,那舟舟也不會喜歡。」
「好了好了,回家了。」
「左手牽媽媽,右手牽爸爸,我們一起回家家!」
……
醫院樓前。
春風和煦吹過,桑樹葉簌簌作響。
夕陽鑽過葉子的間隙,橙紅色霞光溫柔勾勒出一家三口的形狀。
唐瓷站在窗前,低喃開口:「書蜜,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幸福。」
過了良久。
「算了,還是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