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勁松捏著光滑的胡桃木柄，將小巧的銀勺送入口中。
隨之送入的，還有半勺香草口味的雪芭冰激凌。
涼絲絲的香味在他的每個味蕾上爆開，化成了甜而不膩的汁液。
味道還不錯，但也沒有記憶中那麼好。
記憶中作為對比的，是上世紀90年代。
他和劉菡一個星期里每餐都只吃饅頭蘸辣椒，省下來18塊錢，跑到學校外買了一支高檔的，據說是從櫻島進口的明冶冰激凌。
他想讓劉菡多吃點，但劉菡捨不得一個人吃，羞澀地又用唇舌渡給他一點。
讓他也感受到了那些甜蜜。
不知是冰激凌的甜蜜，還是愛人唇舌的甜蜜？
或許二者皆有吧。
他們都感嘆，外國的東西就是好。
當然後來他知道，那款冰激凌是假貨。
真貨應該是叫明治冰激凌。
然而，就算是假貨，至少在當時，卻讓他們感到無比的滿足。
他覺得從沒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
那麼香，那麼甜。
相比之下，這支雪芭冰激凌的價格，是當初那支假貨的百倍。
卻怎麼也沒法讓他感受到那種被美好而感動得要流淚的衝動。
「味道不錯，」申勁松抬起頭，看了看對面那個女人，「凱薩琳，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這個城市。或許，我們可以在這裡定居，這是一個瘋狂的，但是也很有趣的想法，你認為呢？」
對面那個女人一頭栗色的披肩捲髮，五官深刻，但是皮肉鬆弛，法令紋深得簡直像五十歲的老婦人。
其實仔細看，會覺得她年輕時一定是一枚美人。
但是，法克，她今年也三十多歲！三十多歲，難道不正是年輕的時候麼！
細究的話，她的年齡比劉菡還要小一點。
但如果她和劉菡同時出現，別人會以為她是劉菡的老娘那一代的。
有人說，西方女人皮膚不好，而且飲食結構不健康，可能還有內分泌方面的原因吧，所以容易顯老，保質期不如東方女人。
申勁松覺得這純屬瞎編。
這個女人顯老的原因，只有一個：她過得太放縱了。
此時凱薩琳也已經將她面前的那一份冰激凌吃掉了大半，神色懨懨地放下小勺子，她沒有看申勁松，只是輕輕搖頭，嘴角繃緊顯得略有些不耐煩，「見鬼，你的small talk（註：1）絲毫沒有長進，這些年你的光陰都荒廢在女人的肚皮上了嗎？你不年輕了，申，該成長一點了。」
申勁松有些尷尬。
但他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不想讓自己的情緒表現得太明顯。
不過很顯然他的控制有些失敗，凱薩琳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真有趣，你總想在我面前表現得無所謂的樣子，但是我總是能用一句話就擊破你的防線。坦白說，我當初願意嫁給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我總能輕易地捏住你的蛋（註：2）。我覺得你這樣的人挺好玩，明明什麼都沒有，卻有那麼強的自尊心。」
申勁松臉上一片冷漠。
但不是因為他無所謂，而是如果他不用冷漠來遮掩，恐怕會控制不住，流露出暴怒和殺意。
但事實上，她清楚，他也清楚，他根本不敢對她做什麼。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暴怒和殺意就變成了笑話。
申勁松不允許自己變成笑話和可憐蟲。
尤其是在這個女人面前。
凱薩琳無聊地拿起勺子，攪動了幾下剩下的冰激凌，嘴角一撇，看著糊糊狀的冰激凌，嫌棄地將勺子放到一旁，「聽說你虧了不少錢。是不是想向我借錢？」
申勁鬆脫口而出：「不是！」
當然他很快意識到，這樣激烈的反應，只是在向這個女人證明，她猜對了。
凱薩琳的嘴角再次泛起譏誚的微笑，「虧了多少？」
申勁松沉默了片刻，才道：「這很容易計算，你已經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而且聽你親口說出來，我會很愉悅，達令。如果我愉悅的心情保持下去，說不定我會答應你的一些請求。」凱薩琳的表情確實顯得很愉快。
申勁松再次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用背書一樣刻板的、沒有音調起伏、沒有感情色彩的聲音說「這部電影的總成本是27億大華元，其中我投資了8000萬。目前上映11天，在大華國內取得了1億大華元的票房，預計後繼還能拿到8000萬到1個億的票房。在海外總共拿到了44億美元的票房，預計後繼的票房收入不會超過5000萬美元。」
凱薩琳用手背遮掩著薄薄的、乾癟的嘴唇，打了個呵欠，「這些數字讓我快睡著了。你就直接說你虧損了多少吧！」
申勁松的聲音依然沒有感情色彩：「在大華國，我們的平均分帳比例是7%，最終我們預計拿到的票房分帳是72億大華元；在海外，我們的分帳比例要更低一點，最終的票房分帳預估為16億大華元。預計未來的賣給電視台、在網上點播的後繼收入，也有3000萬大華元左右。所以最終這部電影我們能拿回2億左右的款，這意味著我們的虧損不會很大。我投入的8000萬元，能拿回6400萬。」
他抬起頭，「所以你看，我其實虧損不大。」
他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你總覺得你聰明，你什麼都是對的。凱薩琳，承認你會犯錯是很困難的事麼？」
「你投入了8000萬？大華元？」凱薩琳冷笑道，「你要是能毫不費力地拿出8000萬現金，我就給我的米奇咬10分鐘。」
米奇是她養的一條柯基。
「得了吧，說得好像你沒給柯基咬過似的。」申勁松這麼激烈的、粗俗的反擊，恰恰說明了他的心虛。
他低著頭，用最大的惡意說：「我剛剛起身去一趟洗手間，都能碰到7個上過你的男人。你是個女表子，凱薩琳，你知道的。」
凱薩琳的眼神轉冷，盯著申勁松。
申勁松並不與她對視，他也知道，自己剛剛說的話確實太過分了。哪怕對一個女表子而言，都屬於難以承受的那種。
但他不想道歉。
因為凱薩琳確實說對了。
這部「提督大人」，他原本只計劃投入5000萬大華元——其中只有2000來萬是他自己的，另外還要借一部分。
但是在籌款過程中，凱里亞德的實際大股東詹姆斯和約翰尼不同意凱里亞德認領7000萬大華元的份額，他們不是那麼看好舒宜歡的電影。
他們最多同意凱里亞德投入4000萬。
所以申勁松不得不又多借了點錢，湊出8000萬，加上凱里亞德投入的4000萬，然後天億出資5億，還有一些公司承擔了剩餘部分，來滿足舒宜歡要求的製作成本和宣傳費用。
當然，他自己覺得這樣是沒問題的，多出資，等到電影上映就能多分紅，這沒什麼不好。
舒宜歡的電影，就算搞砸了，也不至於虧錢，最多只是從大賺變成小賺。
雖然有風險，但他評估後覺得風險不大。
因為舒宜歡過去的十幾部作品，從沒有虧過錢。
所以他真的沒料到，「提督大人」會虧損。
儘管虧得不多。
但也是他難以承受的。
「不是7個，是至少10個，」凱薩琳冷冷地說，「而且我不認為我是女表子，我只是自由地用我的身體去享受愉快。我不干涉你，你也沒資格來干涉我。」
「嘿，申，坦白點，你借了多少？多高的利息？」凱薩琳身體前傾，凝視著他，「我知道你賣掉哆啦咪拿到了不少的錢，但我更清楚的是，那些錢大部分你都交給詹姆斯和約翰尼他們了，作為他們給你提供保護，四處打點，遊說天億收購哆來咪的服務費。誰都知道，當時的哆來咪根本不值什麼錢。剩下的，你當時沒有兌現，而是和天億搞了個對賭協議，涉及到數億金額的對賭協議。順便一提，你的賭性真大，我很欣賞這一點。可惜你的賭運卻不夠好，我很遺憾，當我聽到你輸了個精光時。」
「而當時你真正分到手的錢，絕不會超過500萬美元。就算這些年你投資賺了點，你的可動用資金也不會超過1000萬美元。」
「所以你說你投了8000萬大華元……大概相當於3200萬美元，對不對。」
「我就想問你，這些錢，是哪來的？」
「你，已經走投無路了吧？」
（注1：small talk的含義近似於閒聊，扯談，但往往用在社交場合，親朋好友通常是不會small talk的）
（注2：原文的意思有「抓住你的弱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