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孫女是何時同莊家這小子認識的林大學士自是無從得知,如今他打消了將雲萱送進宮的想法,若是莊家三媒六聘按照固有的習俗來提親,他也許會比較滿意這個孫婿。但這打算也不過方才一刻鐘之前的事,孫女還並不知曉,她這舉動很明顯就是在違逆他,而莊澤卿這舉動也談不上什麼情難自已。
榆城花燈會上多少人來人往,其中不乏這次隨扈南巡的官員,若是被他們見著了,自家孫女的名聲不就註定同這小子綁在一起了?林大學士可不是十幾歲的少女那般好忽悠,莊澤卿此舉在他看來就是十分富有心計,要麼就是完全沒顧忌他家雲萱的閨譽。
思來想去,林大學士臉色青青白白轉換不定,有些後悔此次南巡將孫女帶來,又恨不得不顧風度上前揍這小子一頓。
僵持半天,最終還是林夫人上前解圍,溫柔幾句話便讓林大學士怒火降下許多,冷眼看向莊澤卿,「你,明日辰時就來老夫這一趟。」
明日還在假中,莊澤卿毫不猶豫點頭。
又看幾眼,思及莊尚書那滑不溜秋的老狐狸,林大學士終究哼一聲,轉頭好言向宣帝請辭,自是要帶孫女回行宮去。
平白看了一場戲,宣帝點頭應允。莊澤卿意興闌珊,不過好歹最後林大學士的話給了他一線希望,知道剛才知漪有在偷偷幫自己,他先朝知漪一笑,讓宣帝眯了眯眼,覺得林大學士的舉動倒也沒錯,這小子確實有些不知收斂。
「多謝大人相助。」莊澤卿轉向宣帝,為的是剛才的幾句話。
宣帝擺手,「無事便退下吧。」
他暗暗握緊想奔過去同表哥敘舊的知漪,直到莊澤卿走遠才對上小姑娘疑惑的目光,鎮定自若道:「長瑜此時定是想獨自待著,你還是莫去打攪了。」
知漪一想,點頭表示理解。她看得出長瑜哥哥對那位林大人的孫女有意,可是林大人好像對長瑜哥哥很是不滿,也無怪長瑜哥哥如此悶悶不樂。
回程路上,知漪不免好奇道:「長瑜哥哥家世應該配得上那位姐姐吧。」
宣帝沉吟,「也可算是門當戶對。」
「那為何林大人如此生氣?」
宣帝耐心解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府並無此約,長瑜卻私自帶林姑娘出行宮,此舉有違俗禮。」
知漪頓住,忽而歪頭看了眼宣帝,奇怪的目光讓宣帝不由自視兩眼,投去疑問的目光。
小姑娘看著,轉眼又笑起來,什麼都沒說。正好已經回了行宮,讓憐香幫著解開紅繩便蹬蹬兩步跑去了自己住處,留下一臉霧水的宣帝等人。
直到自家皇上也笑了下邁入房中,安德福也沒摸著頭腦,有心問兩句墨竹等人,想到皇上不喜歡太多嘴的人又識相趕去悶聲伺候。
單獨回到住處,知漪想起可憐被拘在行宮中不得多行半步的宜樂,轉身便吩咐人將最後買的幾樣小點心和小玩具給送了過去。想著那個嬤嬤向來管得嚴,這時候宜樂應該已經睡下了,不如明日一早再去看她。
記著這份心思,第二日清晨剛起,知漪簡單吃了幾樣小點心便往宜樂住處走去。
兩人住處分隔在行宮東南角和西南角,穿過正中長廊時,知漪沒想到竟見到了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人,那天的留香閣中碰到的季公子。
由兩個內侍帶領著穿梭,季公子似在漫不經心打量四周風景,沒多久便感覺前面兩人同時停下,恭敬低頭。
他們低頭的對象自是知漪,停下也是為知漪讓路。季公子隨之頓住,感覺到有目光自頭頂逡巡而過,眼角餘光便也不由望去,正好對上了小姑娘略帶奇怪的視線。
這是……他愣了一瞬,對知漪的女孩兒裝扮顯然有些陌生。但他記憶極好,很快就認出了她背後的憐香惜玉二人,進而想起這應該就是那日留香閣的小公子。
原來不僅和小表妹同名,也正好是個小姑娘嗎……他不由失笑,笑意轉瞬凝在了臉上,這似乎…有些太湊巧了些。
可是從京中舅父來信得知,他並未隨扈南巡,舅父未來,那那位小表妹也不該出現在這行宮才是。捺下心中疑惑,季公子目光卻不自覺隨小姑娘的背影蜿蜒而去。
「季公子,季公子?」有內侍喚他,好笑道,「可別再看了,當心被慕姑娘身邊的宮女注意到,那兩個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那位慕姑娘是……?」季公子不由出聲詢問。
念在他是自家主子貴客,內侍自然好言答道:「那位是自幼養在宮中太后膝下的慕姑娘,眷寵甚深,聽說皇上也十分疼愛,這次南巡特地將人帶在了身邊,平日和皇上同進同出。若碰著只需小心有禮些便是,慕姑娘身邊的內侍婢女雖然厲害,但慕姑娘倒是個性情和善的,一般不會為難人。」
季公子點頭,「原是太后娘娘族中親眷。」
兩內侍對視一眼,輕輕搖頭,慢行道:「這倒不是,慕姑娘和太后可沒什麼關係,聽說是京中什麼侍郎家中嫡女,也不知因何緣由被太后娘娘看上,自此便一直在宮中養著。這些話兒平日都是不能輕易談論的,不過是季公子您,奴婢們這才多說了兩句,您可切莫四處亂傳。」
季公子一笑,自是連聲感謝,命身邊小廝遞了兩包碎銀上去,讓兩內侍心中暗暗滿意,「不怕再同您說一句,依太后和聖上的寵愛,這慕姑娘的身份就是比公主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這行宮裡無論誰碰著,都得謹慎。聽說上次在宮中一位小將軍家的姑娘,不過是遠遠對慕姑娘的背影說了句什麼話兒,轉頭就被請回了府里重學禮儀規矩,還派了個嬤嬤去嚴加管教。當真是同龍鬚一般,碰不得說不得,而且這幾日還有傳言說這位……」
「咳」意識到同伴要說什麼,另一個內侍忙出聲制止,那什麼立後的話兒可不是他們能亂傳的,那些大人們說說便罷了,他們這些下人談論被聽到了是要被打板子的。
方才還滔滔不絕的人立馬領會意思,閉嘴不言,即便季公子再三詢問也不說話了。
不過也算初步知道了這慕姑娘的身份,季公子在心中思索幾番,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意味,猜測著這京中…莫非還有第二個姓慕的侍郎,而且也有嫡女名為「知漪」?
重重疑問縈繞在心,想起外祖父的吩咐,他暫時還是繼續跟著內侍前去擺放那位孫大人。
知漪到了宜樂住處,才知道她還賴在榻上沒起來,聽宮女說是小日子來了,正痛不欲生呢。
早先聽宜樂說過幾次這女子長大後每月必經的事,知漪心中也有些擔憂,等見到宜樂蒼白冒虛汗的臉時更是直接讓人去傳太醫,但被宜樂制止。
「不過是這兩日貪涼少穿了些衣裳而已,痛一兩個時辰也就過去了。」宜樂抱著軟枕靠在榻上,說話時還有著笑容,只是時不時因痛扭曲一下的嘴角看得小姑娘心中七上八下的。
知漪疑惑道:「長大以後都會如此嗎?」
「當然不是。」宜樂好笑地捏捏她臉蛋,「第一次來的那年我不小心吃多了些冰碗,還同人去鳧水,這才有了這方面的病根。本來娘親早讓大夫給我調理好了,不過每月這幾日還是得多注意保暖,不然總會疼那麼會兒。小知漪就不用擔心了,舅母還有那幾個嬤嬤肯定都會幫你前後注意著。」
知漪似懂非懂點點頭,下一秒就見宜樂湊了過來,「聽說昨夜花燈會有事發生,是何事?」
要說宜樂的『情報網』也算發達,人沒出行宮,一些消息也能傳入耳中,可惜這些都沒被她用在『正事』上。
除去對極親近的那幾個,宜樂並不是多嘴之人,知漪想想,斟酌了下語言把莊澤卿同林大學士的孫女花燈會一同在柳岸漫步的事道出。
「花燈會啊……」宜樂似有懷念,「這麼聽來,你那表哥似乎和林姑娘是兩情相悅了?」
「應該是吧……」知漪又將林大學士和宣帝的話說出。
宜樂一聽便明了,「傻知漪,你家皇上在其他臣子面前可有這樣特意和你親近過?」
小姑娘撐腮思索,「好像沒有。」
「那便是了,那位林姑娘剛及笄不久可對?」
「嗯。」
宜樂雖不是在京城長大,但自幼聽多了自家娘親說的一些宮中爭鬥,此時從知漪幾句描述中也可大致猜出當時這君臣二人間隱約的想法。
據她了解,宣帝可不是那種喜歡沒事在外人面前顯擺自身感情的人,能有此舉,只能說明他是特意讓林大學士看到的。再聯繫林大學士當時對莊澤卿和自家孫女在一起時的反應,還有莊澤卿的神色,宜樂飛快有了十分接近真相的猜測。
只是這些也沒必要對面前的小姑娘一一說出,宜樂看著知漪投來的好奇寶寶目光,不由伸手揉了揉那一頭柔軟的烏髮。
小知漪的確很幸運,有這麼一個人將她放在心尖,幫她遮風擋雨,幾乎從未讓她受過磨難。即便真的有問題,也只會自己明里暗裡去解決,從不讓那些事情去影響到小姑娘的成長。
也怪不得知漪至今未學會吃醋,就算她有這份心,宣帝又怎麼會給她這個機會呢。
羨慕的同時,宜樂心中也唯有為這『傻傻』的小姑娘感到高興。對於她這個地位的女子來說,正是應了那句「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而知漪不僅得到了,得到的還是那最為至高無上之人的真心,如何不讓人為她開心。
轉了個話題,宜樂道:「小知漪,你可還記得那日在留香閣中遇到的季公子?」
「記得。」知漪心道方才還遇見過呢。
「那日之後,我派人去調查過一番,你猜我查出什麼來了?」宜樂一臉神秘,她那次是覺得有些蹊蹺,懷疑對方是有備而來,所以事後以防萬一去查了一下,沒想到還查出個驚喜來。
知漪眼眸微轉,「和我有關?」
「敏銳的小姑娘。」宜樂嘉獎般拍拍她腦袋,疼痛稍許減輕,將身子坐直了些,「那位季公子可不得了,年紀輕輕便過了會試,後因故錯過了殿試,這一等便等了幾年,如今暫時在東江總督手下任職。咳……當然,最重要的是,這位季公子現如今住在榆城雅巷中的慕府。」
「慕府?」知漪眨眼,繼續等宜樂解釋。
「是慕府。」宜樂含笑看她,「據我所查,這慕府的主人,可是自京城致仕還鄉的慕大學士,而這季公子,正是他的外孫。」
「哦?」知漪垂眸,斂下長長的睫毛,「慕大學士啊……」
之前宣帝才說過,被她牴觸著拒絕了,沒想到今天在宜樂這裡也聽到了這位祖父的事,小姑娘心裡有些亂。這麼看來,那位季公子還真是她表哥了。
「知漪你……不想去看看你的祖父母嗎?」宜樂小心問道。
「為什麼要去?」知漪將視線移向她,仿佛方才所說與自己沒什麼關係。
真正懂得信王妃並非自己娘親時,小姑娘也曾期盼過來自爹娘的溫情,但多年來的不管不問,每次生辰時等待無果的失望,早就讓她習慣了親人只有自幼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那些人。
然而畢竟只是個小姑娘,嘴上這樣說,神情卻不能完全掩飾住內心想法。宜樂瞧著她那嘴硬的小模樣,便也想起了知漪那對荒唐無情的父母。
這哪裡是不想去,分明是『不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