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妃明顯是在逗知漪,見小姑娘淚眼汪汪滿腹委屈的模樣,太后並幾個嬤嬤再忍不住,笑聲都傳出了敬和宮。
知漪往信王妃懷中一歪,氣呼呼掃了眼笑得前俯後仰的太后,轉頭將腦袋埋進去,作勢不再理人。
輕柔撫了撫懷中柔軟的青絲,始作俑者信王妃勾起唇角,好歹沒也跟著笑出聲,「知漪還小呢。」
可不是,連初潮都還未至的小姑娘,竟就要成為自己弟媳了。信王妃心中感慨,王爺心疼自己,雖然嘴上說著想要女兒,但自有了景承景旻外,實則就沒再打算讓她有孕,夫妻二人都將知漪當做了半個女兒。如今『女兒』要嫁人,嫁的不僅是弟弟,還是一國之尊的帝王,真是叫人既意外又驚喜。
多年的相處,信王夫妻了解宣帝。認定了知漪,宣帝便不會再猶豫,況且以他的性情,知漪今後只會被捧在手心,而非像常人推斷得那般深宮落寞。
如果宣帝是沉迷女色之人,那之前「金鑾赤地」之事就不會發生。
「這外邊兒什麼在叫呢?」太后奇道,「這聲音倒是從未聽過。」
「主子您忘了,那多羅國的國君三日前到的京城,帶來了幾車賀禮,其中便有他們那兒的珍禽異獸。」原嬤嬤滿臉喜氣,「聽說其中有一對兒鳥,模樣同鴛鴦一模一樣,但通體火紅,翎毛帶金,叫聲也很是奇特。因著這一對兒的吉祥意,多羅國便也添為了賀禮。」
太后點頭,「哀家記起來了,五寶國的時辰也是今日一早到的吧。」
「正是,辰時未到就進了宮,那位璃公主該是正同人敘舊呢。」
宣帝大婚,自然是舉國同慶。作為附屬的幾個小國,五寶、多羅不敢慢待,兩國國君皆親自攜賀禮趕赴京城,隊伍浩浩蕩蕩,似乎打著比拼賀禮的心思,賀禮一個比一個稀奇珍貴,差點看花了那些負責迎接的大臣的眼。
海清國倒是也想來,雖然可說是早就和宣朝撕破了一半的臉皮,但眼見大石國式微,內亂四起,一日不如一日,它便忝著臉又想同宣朝重修舊好。奈何他們做足了謙卑認錯的模樣,也不及宣帝一句「營營役役之輩,莫擾了朕與皇后的大婚」。
得,皇上都這樣說了,那些史官禮官再不識趣也不敢這時候上去參一本。平心而論,大家都能理解皇上的心情,畢竟是大婚,誰也不想在這種重要的日子被一些蒼蠅攪了心情,即便他是皇上,也不免會有私心嘛。
當然,其中最為重要的原因是沒人敢說。那日金鑾殿的哀嚎和血地都還被人印在心中,皇上好不容易因為大婚將近溫和了許多,再上去惹怒他,不是自尋死路麼。
「哀家聽說……」太后回憶道,「這五寶國來的人,似乎並非她的父兄?」
那幾個小國的事,太后向來沒怎麼關注,若非因為知漪同東郭璃交好,這點小消息都不會記住。
知漪探出頭,耳朵抖了抖,果然開始認真旁聽。
信王妃一直幫她順著髮絲,見狀不由莞爾,真是個小姑娘,如此輕易便被移了心思。
「這……奴婢便不大清楚了。」原嬤嬤為難,「連總管知道得該多些。」
話語間,連總管已被傳入殿內,接道:「回主子,五寶國的國君成了璃公主的叔父。璃公主的父王三月前便去世了,兩個兄長一個傷了眼,一個斷了腿,五寶國國君和皇室眾人一致認為他們不堪繼任,商議之下,讓璃公主的叔父即位,那兩位兄長被封了個閒散王爵。想是事情突然,還沒來得急傳到咱們這兒,所以今日之前璃公主都還不知情呢。」
連總管說得委婉,說的是「事情突然」,實則但凡有些思量的人,哪能猜不到其中的彎彎繞繞。
太后嘆一聲,眸中儘是明了,心道又是一些爭權奪利之事。也虧得這東郭璃早被留在了宣朝,不然此時也不知該成了何種模樣。
知漪聽得明白,有些擔憂東郭璃,等換下嫁衣便去了浮雅閣尋人。
未到正午,正是御膳房準備午膳的時辰,東郭璃遣退了一眾宮女,呆呆坐在小窗邊。
窗外便是一棵巨大的銀杏樹,枝繁葉茂,蔥蔥鬱郁,將大半的浮雅閣都籠在其蔭蔽之下。幾點陽光從枝椏間溜過,於窗欞和小案上留下數個圓圓的小光點,清風一拂,光點亦隨之搖晃。
東郭璃微仰起的臉正對著那幾道光線,陽光斜進她的眼眸,明明是溫暖宜人的景象,卻讓人無由覺得蕭瑟。
她知道今日五寶國的國君會到京城,一早便激動萬分地守在了宮門,滿臉的笑意卻在見到來人的瞬間凝固。
來的是同父兄向來不親近的一位叔父,隨行的也沒有任何一個自己熟悉的兄弟姐妹,其他使臣稱呼他為王,事實顯而易見。
東郭璃差點沒抑制住情緒甩出隨身的馬鞭,想要逼問叔父自己的父兄發生了何事。終究顧忌到對方和自己的身份,還有如今的特殊日子。如果自己在這時候鬧出了事,即便宣帝因為知漪饒過她,她也會覺得對不起那個一直護著自己的小姑娘。
這位叔父慣來會笑臉迎人,對著她的冷漠也能神色如常談話。知道他肯定說不出什麼自己想知道的話,東郭璃不耐煩地應付了會兒便走人,一刻鐘後,五寶國使臣隊伍中的一個小奴卻偷偷跑了過來。
小奴身上有兄長密信,加上他的親口解釋,東郭璃總算明白五寶國發生了何事。
五寶國國師地位向來尊崇,國師之位傳承五代,已成功預言了四位國君。當初批出東郭璃的鳳命時,最先知曉的不是東郭璃的父兄,而是那位叔父,叔父早有謀逆之心,國師卻對他道自己是五寶國的異數,甚至很可能成為五寶國的第一位女王。即便沒有成為女王,自己的存在和命數也會阻礙他的大事。
叔父信了這話,因為五寶國最開始只是一個部族時,族中確實有過女子擔當族長的先例。
怕謀逆之事提前暴露,叔父不敢對自己下手,便讓國師改了話,道是只有真龍天子才能同自己相配。這話傳了出去,如果五寶國不把自己獻給宣朝,一旦被宣帝知曉,說不得便要被宣朝的皇帝懷疑他們五寶國是否有不臣之心。況且兩國聯姻也只會給五寶國帶去好處,所以她便被兄長帶到了宣朝。
叔父打聽得清楚,宣朝皇帝要三十才能成婚。即便自己之後真的有幸得了聖寵,他在那之前也早就成事,一個已經坐穩王位的國君和一個只是有著所謂批命的女子,誰都能猜到宣帝會如何選擇。
更何況……自己現在在宣朝充其量不過是個被當做「禮物」的公主,身份尷尬,地位幾近於無。若非知漪將自己視為姐姐,太后和宣帝又因為知漪對自己有了那麼幾分關照,恐怕只會更糟。
也無怪叔父這般有恃無恐的模樣,自己似乎的確對他造不成威脅。
小奴說他不知道父王怎麼去的,但只知道十分突然,後來兩個兄長就接連出了意外,一個被刺瞎了雙眼,另一個……左腿幾乎完全被廢。想到這裡,東郭璃手一用力,木製的窗檐幾乎被摳下一角,細碎的木屑散了滿地,手心也被戳出了血痕。
兄長托小奴告訴她始末,是希望她能知道真相。無論她有沒有機會和實力復仇,都要讓她記住,仇人是誰。
知漪推門而入時,見到的東郭璃幾乎是雙目圓瞪,充滿血絲的模樣。
「璃姐姐。」知漪沒有驚訝她這神態,讓憐香惜玉守在房外,幾步入內,一眼注意到東郭璃成拳的手掌。
東郭璃常年練武,手勁很大,此時意識放空的狀態更難觸動半分。知漪認真地,一個個手指板開,最後輕輕揮去掌心的木屑,「即便璃姐姐再不當自己是女孩兒,也不該如此輕待自己,這樣只不過是讓旁人看笑話罷了。」
東郭璃向來不喜歡那些束縛過多的裙裝,著裝一直都乾淨利落得很,今日難得因迎接父兄而換上繁複宮裙,卻得到一個幾乎是晴天霹靂的消息。聽到知漪的話,她恍若回神般一把抓住知漪的手,掌中的手當真柔軟小巧極了,自己就差不多能一手將其握住。
「我……」東郭璃出口才知聲音沙啞得厲害,僅這一字,胸腔中便湧起無盡的酸澀。
在宣朝,只有眼前的小姑娘才是她最能親近和信任的人。
知漪輕搖頭,站立在地的她比坐在凳上的東郭璃稍高些,是以能輕而易舉抬手輕拍東郭璃背部,輕聲道:「我不知道璃姐姐家中發生了何事,如果璃姐姐肯說,知漪一定認真聽。假使知漪能夠幫上一點忙,也一定不遺餘力。」
不遺餘力說來輕巧,但東郭璃仿佛聽出了其中蘊含的分量。眼眶微澀,她終究忍住了洶湧而來的淚意。
知漪想幫她,是知漪的好意。但她不能因為知漪的身份和她背後的宣帝,就對這份柔軟產生依賴。
「也並沒什麼不可說的。」東郭璃淡聲開口,但只要有心,還是能聽出她極力忍耐下劇烈起伏的情緒。
東郭璃知道知漪表面天真不知世事,但在宣帝和太后的教導下,無論是政事或人心,都早有自己的見解思量。所以她將五寶國的情況如實說出,沒有添油加醋,如實陳述。
知漪聽得認真,凝神專注的模樣讓人覺得她眼中只有自己一人。這種目光極為溫暖,充滿力量,讓東郭璃感到心中瞬間湧入一股暖流。從最初被獨自留在宣朝,到如今,知漪待她始終未變。
輕輕靠在知漪柔軟的小身軀上,隔著薄薄的衣料,東郭璃幾乎能將那心跳聽得清清楚楚。
聽到五寶國國君如今是東郭璃的叔父當任,知漪轉念想到了之前的海清大石兩國。南巡的時候她就聽了許多次宣帝同那些臣子的商議,這一年中也在宸光殿的書房中旁聽了數次,對宣帝的一些謀算也大致有了猜測。
等皇上收拾了海清大石兩國之後,恐怕今後也不會再有五寶和多羅國了。
「璃姐姐想回去嗎?」知漪聽罷出聲,見東郭璃愣怔的神情又重複了一遍,「璃姐姐想回五寶國,為父兄報仇嗎?」
定定看了知漪半晌,確定她不是簡單的安慰,東郭璃重重點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