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天已經暗了,夜間不好趕路,先尋地暫歇吧。」小統領駕馬向前對少年建議,少年自是換了裝扮的知漪。
兩日下來,小統領已對這位皇后心服口服。看上去身嬌體柔脆弱得很,卻硬是能一聲不吭地連續趕兩日的路,保護皇后他們自是義不容辭、無半點意見,但看到皇后性情如此果敢堅毅,還是忍不住刮目相看,這與他們想像中的嬌弱女子形象似乎大相逕庭。
「還有多遠?」拉下韁繩,知漪緩緩放慢馬步,目光眺向遠處。
「過了這條河,便只剩里了,日前得到的傳信說大軍已經出了廉江,但皇上暫時還在廉江邊紮營。」
五十里,知漪心中激動,最多不過兩個時辰,也就到了。
回望一眼身後兩千精兵,還是按下情緒,他們也該累了。知漪本身也不過在憑著滿腔思念在御馬,其實身體早已十分疲乏。
點了點頭,輕聲道:「夜間渡河確實不安全,就地暫歇吧。」
聞言小統領不僅深深望了眼少年的側顏,他們這些人都是男子,又是粗人,夜宿野外是常有的事,也早就習慣了。但對於皇后來說顯然十分不便,一般的小驛站客棧容不下他們兩千餘人,不過皇后娘娘本可率十幾人單獨去附近的城鎮歇息,她卻沒有這麼做,每日風餐露宿,夜宿林間,當真叫人忍不住感嘆。
這次前往戰場督戰,知漪只帶了惜玉一人隨身伺候,畢竟惜玉會武,人情交際上雖不夠擅長,其餘都十分膽大心細。
這些侍衛煮的膳食味道一般,惜玉心疼自家主子,本想每日另外做,卻被知漪以太麻煩拒絕,惜玉只得每日變著法泡些好茶。
架上紫砂壺,惜玉跟著原嬤嬤學了一手煮茶的好功夫,動作間行雲流水,於夜間篝火旁異常醒目。侍衛們看得目不轉睛,忍不住道:「宮裡的宮女都像惜玉姑娘這般蕙質蘭心、精通百藝?」
對自己的誇讚惜玉大方受之,張唇笑道:「我還不算什麼,憐香姐姐才是真正的蘭心蕙質,連太后娘娘也誇讚過的。」
「惜玉姑娘自謙了。」小統領笑道,注意到身邊有幾個屬下看著看著臉都紅了,不禁無言。這幾個小子還真膽大得很,連皇后兩年身邊的宮女也敢肖想,不過想到他們平日連姑娘都少有看見,便也諒解了。
林木疏朗,穿過細條的枝椏可以清晰看見銀月如盤,知漪立在樹下,皎潔月光在周身流淌,將她映照得愈發柔美安寧。
惜玉端茶走來,看見這副情景便知主子定又是在想皇上了。
「主子。」惜玉出聲,打破這片寧靜,讓知漪回眸輕笑,「燒些熱水便行了,趕路不過這幾日,非得這麼為難自己。」
「反正也無事,主子總不能因為怕麻煩便什麼都從簡了吧。」惜玉俏聲道,「奴婢身上可肩負著太后娘娘、三位嬤嬤和憐香姐姐的眾望,主子總不會忍心看到奴婢回宮後受眾人怒視吧。」
知漪不再爭辯,飲過溫熱的養身茶便踩上樹枝借力,輕躍幾次坐到了樹幹。周身閃爍著點點光芒,知漪隨手一抓,攤開掌心,一隻小巧的流螢便自她手中緩緩飄起,驚惶飛向遠處。
她想起宣帝曾為她製造過的流螢漫天和夜空『繁星』,此時林中的流螢美景和那時相比並不差多少,但因為所處情境不同,身邊也少了一直相伴的人,於她來說便顯得平淡無奇。
撐腮仰望星空,知漪無意識輕輕眨眼,眼睫微抖,將星光盡收入眼底。
皇上現在在做什麼呢?
……
第二日清晨,宣帝和留在廉江邊的幾位將領商議了一些戰術,約莫一個時辰後眾人告退。宣帝看了會兒地形圖,走出營帳微抬首凝望碧空。
他的小皇后太過任性,僅僅因為慧覺的一句話便親赴戰場,完全忘了他的叮囑,也不知現在……趕到了何處。
「皇上——」安德福自遠處匆匆走來,「皇后娘娘那兒傳了消息。」
「何事?」宣帝語氣焦灼幾分。
「那邊傳信說皇后娘娘渡瀾江前夜突發高燒,昏厥在地。侍衛們將皇后娘娘送去附近鎮上就醫,大夫說是水土不服加連日勞累所致,至少得好好修養個六七日才行。」
宣帝臉色黑沉,轉身便要去牽馬。瀾江離這不超過百里,快馬加鞭定能在今日趕到。安德福忙上前攔住,將手中信件和錦囊遞上,「來人特地說了,皇后娘娘再三強調不要讓皇上趕去看她,還讓人把慧覺大師交付的東西直接送了過來。皇上如果冒然去了,皇后娘娘一動氣,指不定得病得更厲害。」
前一句話自是擋不住宣帝,可後一句……宣帝神色來回變換,接過信件匆匆一掃,再將錦囊握在手心,終是忍不住低聲道:「不聽朕的話,還敢威脅朕,真是越來越膽大了。」
安德福儘量縮減自己的存在感,放空五感,全當什麼都沒聽到。
回到營帳內來回踱步,宣帝幾次邁步走往御馬,又收腳走回。
知漪的身體,他再清楚不過。在宮中錦衣玉食地嬌養大,一身細皮嫩肉,嬌弱得很,怎麼可能受的住這種趕路的速度和夜宿野外。宣帝一點都不奇怪這場高燒,只是沒想到人還沒到自己身邊,就先倒下了。還威脅自己不許前去看望,說什麼不想當延誤戰事的罪人。
安德福膽戰心驚地看了半天,發現宣帝終於放棄了出營的打算,頓時長舒一口氣,總算不負所托啊。
「將營中御醫……」宣帝頓了下轉口,「命人將瀾江附近最好的大夫請去,身體未大好,就不許皇后跟來。」
「是,奴婢這就讓人趕去傳話。」
又細細囑咐了幾句,雖然聽到的只是小病,宣帝還是擔憂不止,整整一日都沒了心思。其他將領隱約聽聞這件事,目露瞭然,他們皇上向來極為愛重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事,還能有多餘的心思才叫奇怪。
何況皇上本來是要先行過江渡海前往海清的,停閣在江邊多時,可不就是為了等皇后娘娘。
是夜,宣帝僅著中衣坐在帳內案邊慢閱海圖志,過了一刻,手中書才翻過一頁。
帳簾被掀開,一個身形瘦小的小兵端著清神茶走進,待茶盞被不輕不重扣在桌面宣帝才回神,注意到小兵面貌極為陌生,「是安德福讓你來的?」
小兵點頭,指指自己,又指指帳外。
宣帝皺眉,「不會說話?」
小兵連連點頭,目露一絲膽怯。他面容極黑,十分瘦削,宣帝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裳很寬大,松松垮垮靠一根腰帶繫緊,似是因為個子太小不得不穿了大一號的軍服。
宣帝很少會將目光投在一個小兵身上這麼久,讓小兵似乎更加害怕,身體僵直著垂首,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安德福步入,見狀忙上前,「皇上,都怪奴婢,可是他服侍不周?奴婢這就讓他下去。」
「不必。」宣帝收回目光,沉思片刻,重新將書翻開,淡聲道,「就在旁邊伺候吧,燈有些暗了,挑亮些。」
小兵忙依言挑燈,宣帝不經意朝他身影瞥去一眼,「叫何名?」
安德福輕聲道:「叫小牛,因為生得瘦小沒什麼力氣,只能當個伙頭兵。」
小牛。宣帝指間動作頓了頓,很快恢復如常,掩去唇邊笑意,滿臉平靜,「正好朕喜靜,不會說話正好,今後便在朕帳中伺候吧。」
小兵和安德福齊齊張了張嘴,又默不作聲閉上。
垂首安靜伺候許久,等宣帝熄燈入睡小兵才緊隨著安德福出帳,見離得遠了些便急急出聲,「皇上不會認出來了吧?」
「這……」安德福遲疑,「奴婢也說不準啊,要不皇后娘娘您……乾脆坦白?」
他們皇上向來高深莫測的,如果有意隱藏,即便他服侍多年也難看出啊。
小兵當然就是知漪,特意把自己抹黑稍易容貌,挑了身老舊看不出身形的衣裳,還裝成啞巴,可不就是為了不讓宣帝認出。
知漪猜到皇上特意停在岸邊等自己,指不定就是打著在自己到了之後就派兵強行將她帶回去的主意。為了避免這種可能發生,她乾脆謊稱病了在休養,然後偷偷潛入軍營,等皇上出了江入海跟去戰船再挑明身份,到時候就算皇上想把她送回,也沒那麼容易了。
「當然不行。」知漪斷然答道,「惜玉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奴婢本是想給娘娘您和惜玉姑娘一同安排個清閒的職,待上了船就沒事了,沒想到……」
「沒事。」知漪擺擺手不甚在意,「不就是平日給皇上端茶倒水,這有何難?」
何況說起來還能每日光明正大和皇上見面,倒是省得她去偷看了。
安德福擔憂,軍中可不比皇宮,皇宮中鬧著玩兒似的服侍和軍營中伺候皇上可不一樣。
他一臉猶豫,「既是皇上的吩咐,暫時也只能如此了。皇后娘娘若何時覺得累了,直接同奴婢說便是,奴婢另派個人來幫您。」
知漪點頭,「惜玉歇下了?」
「正等著您呢,委屈您要和惜玉姑娘同睡一榻了。」
知漪淺笑,「安總管已經盡力了,不必苛責自己。皇上可有說準備什麼時候出廉江?」
「這……倒是沒聽說過,皇上停在這兒,本該是等您。不過您若是拖個幾日,皇上也該會先啟程才是。」
低應一聲,知漪轉眸望向主帳,眸光閃爍,轉而微微一笑,在安德福帶領下回了不遠處的小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