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內動靜方歇,安德福幾人忙不迭推門而入,還得若無其事道:「皇上,奴婢方才似乎聽到什麼動靜,您和娘娘無事吧?」
剛剛纏綿一番,宣帝動作間又極為磨人,讓知漪倍感羞赧。懷有身孕後她常常精力不濟,繾綣情事後已沉沉入睡,臉上尤帶紅潤,讓宣帝溫柔凝視許久,安德福話剛出,便做出手勢噤聲,領人去往外殿,「去傳吳太醫。」
安德福來不及細想,連忙應是。
宣帝想問吳太醫這種症狀可有何緩解之法,他雖然很樂意用這種方法讓知漪舒坦。但自己畢竟不能時刻陪伴在知漪身旁,能讓她減輕些負擔自然再好不過。
轉眼已是四月芳菲,春和景明,宮內四處皆是桂馥蘭香、鶯歌燕語。
知漪笑盈盈任宮人伺候穿上輕軟紗裙,外罩月白披風,於菱花鏡前專注描眉。她的眉不粗不細,自彎成月,眼角微微上翹,看著面上似時常帶笑,極為嬌俏可人。
「許久未描,已生疏許多。」照鏡對望許久,知漪輕笑一聲,「還是憐香來吧。」
「主子您天生麗質,艷絕京城,就算脂粉未施,尋常人等也及不上主子三分容貌。」憐香說著討巧話兒,手下動作沉穩仔細,叫知漪不禁反問道,「這艷絕京城又是哪兒來的?自和皇上成婚後,我連出宮也很少吧。」
「喵~」雪寶兒自窗外銜來新鮮花枝,被惜玉取下花兒,插在知漪髻邊,「這話兒還是京城那些百姓傳的,因為皇上曾說過絕不納妃,後宮只需您一人。那些百姓議論紛紛,覺得您既是鳳女下凡,定然容顏絕世,才讓皇上這等帝王都能專情於您。」
「那些百姓雖然喜歡亂猜,這次猜得卻也不錯。這滿京城中,誰還能比得上主子您呢?」
知漪唇邊噙笑不語,輕巧轉過話題,「皇上可準備好了?」
「早就好了,正在外殿等著您呢。擔心主子您不願等,一人就出了宮,皇上剛下早朝連朝服都沒換便往鳳儀宮來了。皇上不必梳妝,想必已經換好了常服。」
「那就快些吧,莫讓皇上久等。」
抹上一層淡淡口脂,知漪在眾人扶擁下款步而出。清風拂簾,正巧將旋轉而來的春芽嫩葉拂至袖邊,她垂首捻起,眸光流轉,「今日是個好天氣。」
「正是。」宣帝兩步扶上,低首含笑,「皇后今日很美。」
知漪梨渦淺笑,仰眸望去,「皇上就捨不得讓我出宮了嗎?」
「自然不會。」二人緩緩走至殿門,經過門檻時宣帝一手著力,幾乎將人半抱而過,「皇后的美,他人再如何欣賞,終歸也只屬於朕。」他低首耳語,沉沉低音隨風入耳,「況且酣酣真正的美,也只有朕能看到。」
果然被知漪一個眼刀飛來,宣帝唇邊逸出笑容,將人小心牽上輿車。
若是十年前甚至五年前,宣帝也許會因為占有欲而對此事生出不悅。但如今他已是四海之主,天下之君,也即將成為人父,這種寬容不僅來自他愈發成熟的心態,更來自於自身的強大和自信。
「聽說宜樂姐姐的郡主府極美,改建自百年前的一座別館?」含下宣帝餵來的櫻桃,知漪神思已經徹底飛到了宮外,想側身一賞車外風景,奈何身子笨重,身邊人又擁得極緊。
「嗯,朕當初本想將那處賞給季永思,大長公主正好也幫宜樂郡主看上。當初季永思主動讓地,不料最終還是住去了那兒。」宣帝最近話多了不少,還時常找一些年輕臣子談論育兒經,嚇得那些朝臣差點以為自家皇上被什麼附了身。
知漪回頭,「比皇上建在雲山的行宮還美嗎?」
宣帝失笑,「一宮一府,如何比較?今日他們夫婦作宴,朕會待在前廳,你同那些女眷在後院賞花,若有什麼不適或想回宮了,直接讓宮女告訴朕。」
「嗯。」
輿車行駛極緩,不過兩刻鐘的路硬是用了半個時辰。郡主府前宜樂和季永思二人早已侯了許久,一人身著深紫長袍,一人則為淺紫撒花裙,連唇邊揚起的弧度都十分一致,當真是對恩愛無匹的夫妻。
「微臣(宜樂)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
宣帝揮手令他們起身,轉頭小心扶下知漪交給宜樂,「朕將皇后交給宜樂郡主了,若皇后有任何不妥,朕可唯你是問。」
宜樂含笑點頭,「皇上放心,宜樂必不負所托。永思,那些大人們也等了許久,快請皇上進去吧,我帶皇后娘娘去後院。」
徐嬤嬤此次沒跟來,另派了兩位經驗老道的嬤嬤護在身後,雙眼謹慎望著四周,生怕有什麼衝撞了皇后。
宜樂不在意這些,宣帝一不見,她立馬活潑起來,輕柔挽著知漪,「上次進宮看你時肚子才剛顯懷呢,沒想到如今才五月多就這麼大了。方才見著可嚇到我了,早知道便不特意請你了,若你在我這兒磕著碰著,你家皇上不得吃了我。」
「別。」知漪目光掠過周遭美景,桃嬌柳綠,令人望之心曠神怡,不由露出讚賞,「整日在宮裡,都要悶死了。你們這次舉宴,我都央了好久才讓皇上出來呢。」
宜樂卻沒像以往那般贊同她,望著她五月如旁人七月大的腹部,頗為擔憂道:「你這懷的可是雙胎,小皇子小公主都在裡面呢,自然不能大意。好在今日我本意就是賞花,到時我讓那些人坐遠些,這次有幾府的姑娘才十四五的年紀,正活潑天真的很,只怕衝撞了你。」
聞言知漪不由用奇怪目光望去,宜樂一怔,忽然失笑,「我差點忘了,咱們的皇后娘娘,如今也不過近二八年華呢。」
笑語晏晏間,二人已至後院。郡主府的後院是為一片桃林,春季正是桃花綻放的時節,景色極美,正若「滿樹如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春光爛漫,盡在其中。
宜樂命下人在空地上擺上小案,盤膝而坐,學的是前人桃林小酌的意境。如今知漪既來,自然不能盤坐,全換上了規制合身的桌椅。一眾命婦貴女行過禮後,皆含笑謙順地望向首位,和知漪交談一些孕事心得或趣事,並不因她年少有所輕慢,畢竟誰人不知當今皇上對皇后娘娘痴心愛重。
朝間甚至隱有趣言,得罪了皇上尚有挽回的機會,得罪了皇后娘娘,太后和皇上必要生吞活剝了你。
這位皇后如此受寵,出乎眾人意料,也讓眾人唏噓。如果皇后娘娘當初沒有和慕家鬧翻,只怕慕氏一族如今已是如日中天,無人可及。就不知,慕府的那幾位,如今又是何想法。
「娘娘可是嫌她們幾個太吵了?她們尚年幼不知事,還請娘娘寬恕她們,臣婦這就讓她們噤聲。」一位夫人見知漪停留在那幾個十四五的少女那邊的目光有些久,頓時擔憂出聲。
又聽到這說法,知漪心中好笑,她不過是覺得自己和那幾人年紀相近,卻已經和皇上成婚近五年且懷有身孕,有些驚奇罷了。「年少爛漫是人之常情,夫人不必驚憂,本宮不至於因此降罪。」
「皇后娘娘寬宏大量,體貼入微,臣婦心敬之。」夫人含笑招手,一位圓潤小姑娘隨之入懷,看著約莫十三的模樣,憨態可掬,窩在自家娘親懷裡有些羞澀,看向知漪的目光略帶敬畏,被自家娘親說了半天才輕輕喚了一句,「皇后娘娘。」
知漪瞧著她頗為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樣,便知被護得極好,不想嚇著這小姑娘,便讓人賞了一盤點心。小姑娘在娘親提醒下謝恩,端了點心在一旁小心啃著,腮幫鼓鼓極為嬌憨。
「奴婢瞧著,這位姑娘倒有些像主子小時候哩。」惜玉低聲笑道。
知漪好奇又望一眼,「我小時候是這樣嗎?」
她時常聽太后和宣帝說起自己幼時的事,不過多是說自己自小就極會哄人,又乖巧可愛,甜言蜜語說起來能將人哄得暈頭轉向,但可沒說過自己還有這般小心文靜的時候。
惜玉點頭,回憶道:「那時候主子還沒認識太后和皇上,是剛被太妃主子接進宮那會兒。也是極怕生人,但是乖得很。」
又聽惜玉說了些趣事,知漪終於隱約有了些模糊印象,記起自己最初似乎有些怯弱怕人,但很快就在那位阿嬤的關懷下活潑起來,時常會抱著人的大腿不放。
陷入回憶中,知漪不由唇邊含笑,發了好一會兒呆,旁人也不敢打擾。直至清日被幾片白雲遮掩,桃林蔭蔽,帶來些許涼意,她才被宮女喚回思緒。
「皇上讓奴婢提醒娘娘將披風披上,天兒變了,莫貪涼。」宮女小心稟道。
眾目睽睽下,幾乎每人都聽到了這話,知漪尚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自若地揮退宮女,披回外裳。
一些命婦忍不住出聲奉承,無非是些皇上如何愛重皇后娘娘之類的話兒。知漪悶得久了,聽這些話都聽得頗為有趣。而且為後這幾年,她早認識到了世間人分數種,這種阿諛奉承之輩也不一定就十分可恨,全憑自己如何看她們、用她們。
「娘娘。」幾位少女小步走來,先聲行禮,「皇后娘娘,臣女幾個剛在林中賦了幾首詩,想要評個頭名,可誰也不好作評,只能忝著臉來求娘娘您賞一賞,給臣女等人評比一番。」
她們都和知漪年歲相近,起初剛見到時還覺得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就察出這位皇后娘娘落落大方,不拘小格,便也放下拘謹。
「哦?」知漪頗有興趣,命人接過詩箋,「本宮也不是什麼大家,評比只是一家之言,若有什麼不妥,大家可莫怪。」
「臣女不勝榮幸。」
在宮中數十年,知漪的詩詞在太學院由太傅正統教導過,又在南陽郡王和宣帝身邊耳濡目染,水平自然不俗。細細翻閱斟酌之下,對詩句中的詞字都作了評析,很快就道出其中最欣賞的一首。
又有少女大著膽子道:「既然是皇后娘娘作評,那這拔得頭籌之人,娘娘可有賞?」
「洛兒,說什麼呢!」得了讚賞的少女正面帶笑容,聞言立刻嗔怪看去。
知漪不以為忤,本來今日就是赴宴賞花放鬆的,沒必要那麼端著。她正思量著要賞什麼,忽見側方宣帝正大步邁來,但終究未進女眷所在,只令宮女進來喚她。
才理好衣裳,知漪被眾人簇擁著緩緩起身,步下小階。再一轉眼,就瞧見一位少女淚眼盈盈立在宣帝面前,手裡還抱著一隻貓兒,雙肩瑟縮,似乎才被呵斥過一番。
等她真正走到宣帝面前時,人已經被帶走。知漪不由疑惑道:「方才那人怎麼了?惹怒了皇上?」
宣帝沒怎麼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扶上身側,「等上了輿車,朕再和你說。」
一眾命婦貴女行禮恭送,宜樂再度將二人送至府前,依依不捨告別。
「皇上這會兒可以說了?」知漪閒閒瞥去,大致猜出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宣帝一笑,「知漪可還記得和朕初遇的情景?」
知漪眨眨眼,「是……我被送到阿嬤那兒的時候?」
「不是。」宣帝緩緩搖頭,「那時靜太妃病重,朕去靜慈宮看望,還未進廡廊便有一隻貓兒迎面撞上,隨後……便有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也跟著撞了上來。」
知漪靜了良久,忽然撲哧一笑,「所以,剛才是情景再現嗎?」
宣帝顯然也覺得好笑,「若不是這人動作太過明顯,朕也不會想起來。」
「證明皇上您魅力大呀。宜樂姐姐這桃花宴當真名副其實,果然為皇上招來了桃花。」知漪調侃,「連我和皇上十幾年前初遇的情景都打聽得清清楚楚,用心良苦呀。那人莫不成還和我長得有幾分相像?」
沉思片刻,宣帝再度搖頭,「朕……沒仔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