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族向來認為自己是六界中最高貴的種族,最看不上妖魔鬼怪之流,他們的靈力親和,聖潔,寓意光明美好,但魔族卻恰恰與之相反,生在深淵,大多數的魔族出生即是黑暗,模樣醜陋,難登大雅之堂。
琴靈凌洵掌管魔界,尤延坐鎮鄴都,伏辰走的大凶路,他們這幾個,都誕生有魔炎。
天族雖然礙於他們的實力,不在明面上表示什麼,可每每相見時那個態度,確實不如面對扶桑周到恭敬。
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在他們眼中,鯤鵬帝子顧昀析雖然骨子裡不是個好相處的,喜怒無常,做事全憑心情喜好,但人家那一身靈力,與他們天族是如出一轍的。
這說明什麼。
六界當以他們為正統,為至尊。
現在顧昀析墮魔,一身靈力化作魔力,以天族那幾個掌權者的行事作風,必定不再承認他的身份。
並且將會把一大盆髒水潑到顧昀析和余瑤頭上。
扶桑身著白衫,寬大的袖袍無風而動,帶著些書生的儒雅意味,他有些頭疼地皺眉,幾乎能想像到明日那個難以收場的畫面。
「通知尤延他們幾個了嗎?
去天族討說法,拳頭不硬可不行。」
扶桑想來想去,最終妥協地微微嘆氣:「原本還想著將這事和平處理,說到底,天族學了人間的那一套,最注重嫡系血脈,雲燁再如何出眾,那也非長非嫡,天君那麼多個孫子,舍下這一個,也並不是不可能。」
「我聽說,天君的幾個嫡孫,可都比雲燁有能耐,少了一個品行敗壞的三皇子,天族也不愁後繼無人。」
可顯然,顧昀析並不滿足於此。
甚至不僅是天族,錦鯉族同樣也跑不掉。
墮了魔的顧昀析,只怕會更加肆無忌憚,無所顧慮。
他在余瑤身上撒不出的怒氣,將會千百倍還到始作俑者的身上。
他們,一個都躲不掉。
顧昀析掀了掀眼皮,瞳孔中妖異的火蓮消散,他側首,聲音淺淡:「未曾,明日天淵正開之時,將那幾個清閒的都叫上,這一次,我想仔細瞧瞧天宮裡藏著的東西。」
所以若是天族不配合,不識相,他不介意將天宮打碎,然後,一寸一寸地搜尋,將異動之物釘死。
扶桑聽他這麼一說,面色也是一凜,問:「到底藏著什麼東西,竟能你的感知也能逃過。」
顧昀析呵笑一聲,闔了眼眸,又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邪物,藏得深,天君的結界設的多,干擾的氣息也多,我當時身上有傷,感知被阻擋了大半,因此,並不能當即辨認出其身份來歷。」
扶桑訝異挑眉,心想,在顧昀析這種將北海魔龍稱為小傢伙的人眼中的邪物,到底能邪成個什麼樣子。
「明日,我也跟著一同去吧,雖然不如你們能打,但拖一兩個老朋友喝喝茶,清個場,也沒有問題。」
扶桑眯了眯眼,臉上笑容依舊溫和儒雅。
——
在山風中跑了一會,蓬萊大殿就在眼前,余瑤突然停了步子,擰著眉停了下來。
風從耳邊刮過,其實並不算溫和,引起的尖嘯聲像是小孩子的啼哭,余瑤的呼吸原本還有些急,這時候,卻詭異地慢了下來,只剩下心跳,一聲比一聲急促,有力。
在這個時候,她居然想起了雲燁。
在後者的容貌從腦海中閃過的一瞬間,余瑤就險些給自己一巴掌。
緊接著,那種思念的滋味如同跗骨之蛆,它們藏在身體的深處,輕而易舉地就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風暴。
余瑤簡直驚呆了。
有時候,她其實覺得自己對雲燁並沒有多深的感情,三百年相處,兩人平時都在忙自己的事,鮮少有聚一起的時候,就算有,那也絕不是膩膩歪歪的畫風,大多就是雲燁要煉丹了,自己鬼迷心竅地去幫著借東西,討人情。
就這,事後她還常覺得迷糊,怎麼看自己都不像那種出手大方,眼也不眨的主。
雲燁那張臉,對余瑤有一種殺傷力,一見到他人,她的性子都要放柔許多。
這種感覺實在太難以言說,她越是閉眼凝眉不去想,越是記得清晰,許多兩人相處的細節也一一浮在心口,要將她這個人都軟化掉。
簡直見了鬼了。
余瑤咬牙,心跳如鼓,她勻了勻呼吸,就地盤腿而坐。
蓬萊大殿燈壁輝煌,從她這個角度望過去,九彩仙澤縈繞,十分漂亮,她記得,雲燁的寢宮,飛檐翹角上也是這樣的色澤,甚至還要更亮一些。
也對,顧昀析的氣息將扶桑的壓制了一些,因此仙澤才暗了。
顧昀析墮魔了。
她是來問他這件事的。
余瑤驀地睜開眼睛,呼吸一滯,原本腦子裡所有的旖念瞬間破碎,短短一刻鐘不到的功夫,她的衣衫上全是汗水,像是剛從水池裡爬出來一樣。
余瑤爬起來給自己捏了個清洗的小術法,又換了件清爽的衣衫,還沒來得及細究方才的失常,那股能拖人入深淵的思念,再一次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自己的身體,如此反常,余瑤自然是第一時間能感知到的。
退一萬步講,就算她在自己還未察覺到的時候喜歡雲燁入了骨子裡,她繼續鬼迷心竅,色令智昏,不顧雲燁做的那些噁心事,執意將命再次送到他手裡,她會感到疑惑,覺得自己有被虐傾向,但不會產生別的懷疑。
但問題是,今夜,一個時辰前,她才得知顧昀析墮了魔。
她無比的清楚,有這事打底,雲燁就是臉上開出花來,她也沒心思觀賞懷念。
沒人比顧昀析重要。
那是從她出世起就相伴,見證了她所有磕磕碰碰,就算要沉睡,也會把鯤鵬令和上霄劍留在她手上的口不對心的兄長。
說是兄長,其實他們之間的關係,更傾向於扶桑所說的,顧昀析管著她,像是管女兒一樣。
哪怕八千年前,自己曾被他坑過一遭,因為這個,再次面對他的時候,余瑤十分的抹不開面子,連帶著稱呼,也是一口一個帝子。
但就是天大的玩笑,也比不得顧昀析半根手指頭。
這點,余瑤心底門清,甚至壓根不需要細想。
因此,這等情況之下,這份的情緒就來得十分詭異,余瑤咬牙,心浮氣躁,越到後來,受的影響越深。
她起身,繃著臉朝蓬萊殿飛掠。
她入殿的時候,扶桑恰巧準備出來,見她臉色難看得不像話,又止住了腳步,率先問:「這是怎麼了?」
顧昀析無聲無息睜眼,他以肘撐頭,袖袍滑落半截,腕骨格外突出,皮膚白得近乎詭異,更兼眼角的紅痣,像是濺上了一滴滾熱的心頭血。
余瑤並不搭話,她重複著一個驅除雜念的過程,煩不勝煩,往往才清醒一點,便又被拖入並不美好的回憶中。
桌面上放著的上霄劍感知到了她的氣息,翁翁地動了兩下,小巧的匕首外,嵌著上好的聚靈石,尚未近前,鋒利的劍氣就已劃開虛空,切割氣流。
余瑤寒著臉,拿過上霄劍,往自己小臂上化了兩刀。
血花在淡青的衣衫上綻放,像是雪夜裡盛開的紅梅,淺淺的馨香傳開,尖銳的痛感從小臂傳遍全身,余瑤哼了一聲,腦中陡然清明,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頓時如雲煙一樣消散,再未有任何的異動。
這一下,無疑證實了她的猜想。
再往回想想,從前和雲燁相處的細節,現在想來,竟是處處不對。
上霄劍中突然躥出來一個劍靈,瞪著眼看著余瑤手臂上蜿蜒的血跡,楞楞地打了個激靈,衝著顧昀析喊冤:「這真不能怪我,是余瑤自己撞上來的。」
自從它落回到顧昀析手中,受到的教訓真不少,亂叫人的毛病也收斂了一些。
余瑤將匕首擦乾淨放回到顧昀析跟前的桌面上,對上兩人一靈或不解或詢問的目光,定了定神,將方才反常之處一一道出。
顧昀析瞳孔純黑,聞言垂眸,如絲如綢的黑髮順勢遮了半面側臉,未置一詞,倒是扶桑沉吟出聲:「疼痛可以阻隔思緒,倒也並不一定是你這頭受了傷,雲燁跟著感同身受了,怕被發現,才停了某種手段。」
余瑤細想了一會兒,然後堅定地搖頭,眸子烏黑晶亮,還透露著一層濃濃的陰霾,她並沒有遲疑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我先前並不能確認,但現在想想,從前出現這種感覺,多半是雲燁要煉丹,或者有求於我的時候,上回我來蓬萊借扶桑果,也是因為這個。」
扶桑果不同他物,格外貴重,她並不是沒腦子,但依舊還是來了。
現在逐一理清,若說裡頭沒蹊蹺,她是不信的。
「而且。」
余瑤瞥見顧昀析眼底的忽明忽暗的火蓮,也知他將墮魔之事告訴了扶桑,也沒了什麼替他隱瞞的想法,直言道:「今夜這個情況,我斷然沒有心思落在兒女情長上,特別是我得知他將要另娶,流言構陷,還騙我吃下生死丹之後,更不可能。」
顧昀析驀地笑了一聲,淺而短促,長指一點,聲音清和:「過來。」
余瑤走到他面前,明艷灼然的臉上尚帶著來不及掩去的厭惡和憎惡,顧昀析伸手,暗紅衣袖拂過她的小臂。
疼痛戛然而止。
他看起來極滿意地眯了眯眼,問:「此言能否當真?」
「能。」
余瑤並未遲疑,她眼珠動了動,道:「以前在人間看戲之時,你曾說過,寧願拼得頭破血流,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我雖然沒什麼大志向,但也絕不想這麼稀里糊塗地被人暗算而不自知。」
「行。」
顧昀析罕見地露出一縷笑意,就連聲音,也十分地溫柔,只是話中的意思,卻讓人不寒而慄。
他說:「若是雲燁真對你使了手段,我親自將他去骨抽筋,挫骨揚灰,若是沒有,你就下去陪他,如此可行?」
余瑤一看他的模樣,就知道這人的瘋狂看戲勁又上來了。
她捏了捏眉心,應得倒也乾脆。
果然,他看上去高興了一些,嘴角微微一扯,聲音里儘是暗藏的鋒利與扭曲的躍躍欲試,「那,現在就走。」
余瑤:「等等,你還未同我說,墮魔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才是她今夜前來的目的。
她知道,普通的心魔,根本不足以令他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