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024-09-03 00:08:39 作者: 鍾僅
  第23章

  中午時分天光大亮,久違的陽光穿透秋天的霾和霧,像炳利劍劈開滿城的沉昏。記住本站域名

  書房左側整面的落地窗乾淨得不像話,窗外黃綠相間的高爾夫球場與遠處藍灰色天際相接。

  書房裡開著足夠的暖氣,暖到讓人能夠輕易忘記剛剛外頭的凜冽秋風,卻似乎依舊忘不掉那寒意。

  謝昳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她沒有摘掉口罩,露出的一雙眼睛微微眯起,饒有興致地看著書桌後畫面「溫馨」的兩個人……他們旁若無人般靠得近。

  男人閉著眼仰頭,年輕女孩子的兩隻手捧著他的臉,挺翹的鼻尖幾乎快要碰到他臉頰。

  她的頭髮肆無忌憚地往下垂,有那麼幾縷垂在他肩膀。

  下一秒就要吻上去的姿勢。

  大白天的,還是在書房,倒是好興致。

  謝昳掩在口罩下的唇角微勾,不再看那邊,垂下眼皮數起地板上的原木花紋來。

  「江總,我在路上巧遇了謝小姐,就帶她……」

  成志勇剛剛的一句話雖然只來得及說出口半句,然而其中含的信息量已經足夠爆炸,讓原本面對著窗外的紀悠之夫婦倆登時轉過身來,也讓書桌後一直謹遵醫囑、緊閉雙眼的男人驀地破了戒。

  只除了對「謝小姐」這三個字的分量毫無所知的Meggie不為所動。

  江澤予睜開眼,恰恰看到謝昳低下頭的模樣,他盯著她的發頂,一秒,兩秒,三秒鐘。

  他忽然歪了歪腦袋,避開Meggie扶著他腦袋的雙手,眼神卻沒離開門口的人。

  書房門口,成志勇此番弄巧成拙,親手造就這腥風血雨的修羅場,哪裡還敢多留,只匆匆地把文件夾放在桌上,喪著一張臉告退:「那個……江總,會議的音頻文件在這裡,您……有空就聽,不聽也行。

  那個……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說罷,不待江澤予點頭放行,他便以老年人競走的速度腳底抹油般開溜。

  而書房那頭,窗邊站著的紀悠之,在短暫的震驚過後則是恨不得抽自個兒兩個巴掌。

  這特麼都能撞上?

  所以他這紅線還沒牽到位呢,就被一把火燒了。

  他顧不得手抖之下灑可大半杯的茶,拼命給一旁的顧瀾使眼色,以肯定她心裡的猜測。

  ……媳婦兒,你猜得沒錯,這個「謝小姐」就是那個「謝小姐」,就是江澤予這輩子唯一一個如夢魘般的「謝小姐」,謝昳!

  顧瀾狠狠瞪了他一眼,默契地用眼神回話。

  ……廢話,我能不知道麼?

  剛剛還滿口遵守醫囑、裝模做樣的人,現在目不轉睛、一下都捨不得移開眼,還能是哪個謝?

  顧瀾隨即看向門口。

  京城謝家的大小姐,謝昳,美貌冠絕,傲氣非常,她雖說從來沒見過真人,卻聽過許多和她有關的故事……比如,這位大小姐從小就性子冷傲,不愛搭理人。

  又比如,她做了時尚博主,常常一擲千金,揮金如土。

  再比如,她讓擇優的CEO江神心甘情願、魂不守舍地等了五年。

  如今這位傳說中的謝大小姐俏生生站在門口,雖然渾身上下只露出了一雙眼睛,但顧瀾知道,Meggie大概沒戲了。

  她心裡暗嘆,要不是之前在她的婚禮上,Meggie對江澤予印象很深刻,之後又多次在她面前提及,她是絕對不會讓自個兒親閨蜜來趟這渾水的。

  不過現在看來,這水,還真不是一般的渾,畢竟江澤予的眼神,實在騙不了人。

  顧瀾嘆了口氣,把手裡的茶杯擱在書架上,然後走到書桌後面,拉過尚在怔忡間的Meggie 往外走。

  經過門口的時候她輕輕朝謝昳點了點頭,考慮再三還是解釋了一句:「謝小姐,我是紀悠之的妻子,顧瀾。

  Meggie是我們的朋友,也是位準醫生,今天恰巧過來,給江總看看眼睛。」

  誰知她不解釋倒罷,解釋完後那漫不經心低頭數地板紋路的人倏地抬起眼。

  謝昳的手指頭不自覺地蜷起來,指甲輕輕刮著手心的掌紋。

  她抬起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幾眼被顧瀾牽著的年輕女孩子。


  年紀和她差不多,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瀑布般垂在肩頭,眉目清秀,個子不高,只堪堪到她的眉間,大概是……一米六的樣子。

  女孩子身上穿著一件淡粉色的連衣裙,柔美又素雅。

  一米六的個子,粉色,學醫。

  謝昳眯了眯眼睛,忽然問了句:「你愛看張愛玲嗎?」

  Meggie不知眼前這雙攝人的眼睛主人是誰,聞言亦是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我說,你愛看張愛玲嗎?」

  張愛玲?

  很多女孩子在情竇初開的時候,都在夜裡輾轉反側的時候點亮床頭的燈悄悄地讀過吧?

  那大概還算是喜歡?

  Meggie不明所以地點點頭,還顧不上多說幾句,便被顧瀾拉著匆匆下了樓……自然就沒有聽到方才提問的人沉默了很久之後,唇邊溢出的一聲輕笑。

  身高一米六,喜歡粉紅色,愛看張愛玲,學醫。

  原來還真有這樣的人啊。

  落地窗前,紀悠之面色複雜地看著門口裹得嚴實的謝昳,原本還糾結著多年不見,要不要上前去打個招呼,這會兒見媳婦兒都跑了,便顧不上書房裡這兩人,忙不迭大步下了樓梯追人去了。

  短短几分鐘內,樓下的玄關大門接二連三地響起開門、關門的巨大聲響,灰色的風找准了機會,三番兩次咆哮著往房子裡灌。

  陽光正好,秋風依舊,偌大的書房裡最後只剩了兩個人,一坐一立,隔了好遠。

  書柜上方古典的擺鐘「嗒嗒嗒」地搖晃著,時間緩緩地流逝,一室寂靜,沒有人說話。

  可能是三分鐘,也可能是五分鐘十分鐘,還是坐著的人率先沉不住氣:「謝昳?

  你……來看我?」

  最後三個字的語氣頗為複雜,不自信之中又透著絲令他自己都鄙夷的期待。

  江澤予心情有些忐忑,還不待她回答,就像生怕聽到否定答案一般忙不迭地轉移了話題:「咳咳,上周我給你發的簡訊,為什麼不回?」

  謝昳沒有說話,只摘掉了口罩,冰冷的口罩微潮,大概是被呼吸間帶出來的水汽潤濕了一些……反正北京城乾燥的秋天沒有這個能力。

  她今天沒有化妝,一張巴掌大的臉是素麵朝天的模樣,面色略微有些蒼白,那淡粉色的唇不算有氣色,可比起平常濃妝的模樣,生生小了好幾歲。

  安靜的空間裡,她瞥了一眼他書桌一角擺放著的森白色的醫學人體模型,又把視線投擲到書櫃第二格左側的第三本書,書脊上有小楷所書的《傾城之戀》四字。

  她的視線緊接著順著那書本,移到書櫃下方的梯凳上。

  他們在之前的很多個午後,也像今天一樣?

  又或許,只有兩個人嗎?

  那女孩兒送給他一個象徵她的專業的人體模型,也在他這兒藏了她愛看的書。

  他辦公的時候,她就窩在一旁看些雜書,書柜上層的書就布著梯凳拿,又或者,讓他幫忙。

  她或許會躲在他懷裡撒嬌,也或許會親吻他的側臉;那她是不是,也像她曾經那樣逗笑過他?

  落地窗邊,粉色窗簾安安靜靜地垂著,謝昳胡亂地思索著,忽然就想起了張愛玲另外一本書里的一段描寫。

  她當年看的時候,只是覺得那段文字把一個女人的敏感表現得甚是到位,所以謄抄了幾遍。

  可如今那文字就這麼一個一個地,從心底清晰準確地爬上來。

  「深夜的汽車道上,微風白霧,輕輕拍在臉上像個毛毛的粉撲子。

  車裡的談話也是輕輕飄飄的,標準英國式的,有一下沒一下。

  玫瑰知道,她已經失去他了。」

  是嗎?

  是的吧。

  也好。

  她這個人太過複雜,心裡藏了那麼多不見天日的東西,背著沉重又危險的包袱前行,本來就沒有辦法和他在一起的啊。

  那又有什麼好奇怪的,不是早就料到了,總會有這麼一天,她徹徹底底地成了他的過往,而他徹徹底底地屬於另外的人,屬於一個能給他單純快樂的簡單姑娘。

  謝昳忽然乾脆利落地把頭頂的墨鏡往眼睛上一扣,指甲重重嵌進了手心裡,而嘴角卻揚起一絲笑:「哦,我大概是忙忘了吧。


  我今天只是路過,沒有別的意思,一周之前的事情,是我的失誤,你別當真。」

  失誤?

  書桌後,江澤予聽到她敷衍的回答,那顆懸浮了一整周、忽上忽下的心臟止不住地向下沉,像是掉進了某個深不見底的溝澗,又或者是被某個引力極大的黑洞所捕獲,麻木酸疼之後,竟然短暫地失去了知覺。

  是啊,他所有的驚慌失措和輾轉反側,他日日夢到的那個輕飄飄的吻,不過就是她的失誤而已,又或者是在國外待了五年的謝大小姐眼裡,不值一提的舉動。

  像這樣給個甜棗之後再打的那一巴掌,才最是傷人。

  江澤予忽然想起了剛剛看的視頻里,她在親了他之後還肆無忌憚地說要找個男朋友的場面,他當時只是氣她開玩笑都傷人,這會兒才知道,她根本不是玩笑話。

  他滯了片刻,認清現實般伸手按了按心臟的地方……原來從見面起,她就一直牽著他的鼻子走啊。

  真是好樣的,時隔五年,她的能力和狠心依舊不減當年。

  那他又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期待、仍舊對她抱有希望呢?

  摻了粉塵的陽光從落地窗里照進來,江澤予逼著自己不再看她,淡漠閉了眼睛往後靠在椅背上,聲音突兀地變得冷硬起來:「哦,是嗎,既然如此,那就請謝小姐繼續路過吧。」

  他說罷,門口站著的人似乎是沉默了一會兒,半晌後輕輕「嗯」了一聲,毫不留情地轉身,抬腳往樓下走。

  她走得不算快,一步又一步,穩穩噹噹的步子像是直直踩在他心裡,每一步都踩得他血管炸裂、心臟驟停,就如同五年前的那個雨夜,她撐著傘離開,那腳步聲就算在響徹的雷聲之下,依舊清晰到讓他痛徹心扉。

  甚至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讓他午夜驚醒的元兇都是那堅定的腳步聲。

  猶如午夜凶鈴。

  就算是離開,她謝昳也有本事讓他不得安寧。

  江澤予握緊拳頭,紅著眼睛把桌上的文件一把掃到地上,青色的陶瓷茶壺從木質杯托上摔落,猛地觸碰地面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隨即摔得粉碎。

  那尖銳響聲總算把她離開的腳步聲蓋得妥當,不用再擾人心神,亦是還給他一絲思考的能力。

  這一點思考的能力,讓他登時察覺出些不對勁。

  她剛剛,在書房裡,為什麼要戴上墨鏡?

  片刻的怔愣後,書桌後面自暴自棄般發泄的男人忽地站起身,一把推開椅子開始狂奔。

  他不顧因為奔跑變得模糊的視線,徑直下了兩層樓,終於趕在玄關之前攔下了即將推開門離開的人。

  十二點整,樓上中世紀的擺鐘開始敲響十二聲鐘聲里的第一聲,江澤予毫不猶豫地伸手握住謝昳的肩膀,不容拒絕地把人轉過來,又抬起右手,一把摘掉她眼睛上蓋著的墨鏡。

  謝昳咬著嘴唇,驚惶失措。

  擺鐘的聲音一下一下,敲了整整十二聲,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江澤予抖著手,用粗糙的拇指指腹溫柔拭去女孩子通紅眼角的那一滴淚,方才充斥心間的憤怒和不甘,此刻統統融化成了軟和疼。

  他是真的對她沒有辦法。

  「昳昳,你哭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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