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中溫熱的水，漫過我的皮膚。
玫瑰花瓣的香味充斥鼻尖，稍稍淡去了幾分身上的疼痛，我一掃肩膀，上面還有一抹帶著牙印子的殷紅。
該死的蕭昱！
我在心裡暗罵。
可透過帷帳，我瞧見那個影影綽綽的人影從浴桶中站起，依稀隱約的身形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藏在心裡的謾罵就又都消散了。
也罷。
心中早早做好了準備，他既是比我料想中要溫柔些許，那也就不和他置氣了。
我想，我是如此大氣，兼之容貌絕色，一心只為君王恩寵，而並不在意情分，自然能在宮中遊刃有餘。
我這頭將將沐浴好，外頭魏公公就已經在催促了，嬪妃侍寢的時間早已過去，再不走就不合規矩了。
回到長信宮，早已是月上柳梢頭的時候了。
宮裡靜悄悄的，淑妃的閣殿那頭也是漆黑一片，想來她近日身子不好，應該是早早睡下了。
雲珠在擁翠閣等我回來。
她喜氣洋洋，迎我進屋，忍不住就問了起來，活脫脫的一副我是「新嫁娘」，她是我娘家人的模樣。
「今夜其實還不錯呢，難得入夜後也沒有寒鴉啼叫。小主現在可要歇下了？」
與雲珠喋喋不休說了一陣，我的困意倒是褪去了大半，只感覺折騰這麼久，實在是餓了，就要用些宵夜。
一夜倒是好眠。
翌日，我因著規矩，要在侍寢之後的第二日清晨去皇后宮中給她請安。
天不亮，我匆匆趕去，皇后便在姜才人的攙扶之下緩緩出來。
「真是辛苦你了。」
皇后十分溫柔賢淑，體恤我好幾句，又吩咐周嬤嬤送上賞賜，邊上姜才人見了，也跟著附和幾句。
「不過，說來有一事，謹嬪姐姐應該還不知道吧？」
姜才人眉眼彎彎，我一看她，便覺得這多半是什麼好事。
「不知。」
我據實已告，姜才人便捧腹大笑道：「還不是關於昨天那個戲班子的！我可是聽說了，皇上已經下旨，讓梨園將那個戲班子的人都給趕出去了。」
「張貴妃當真是闊綽，拿了體己銀子請咱們看戲。就是不知道『這一齣戲』唱完，她的臉面還在不在了？」
「說來，都還多虧了皇上寵愛謹嬪姐姐的緣故呢。我也受那張貴妃好些日子的氣了，這回總算仰仗姐姐，出口惡氣。」
我聽得吃驚。
那戲班子，被趕走了？
必然是張貴妃吩咐他們唱《完璧歸趙》一事惹怒了蕭昱。
身為后妃中僅次於皇后的人，她的身份貴重，做這種事羞辱宮中嬪妃，也太掉價了一些。
再加之孫選侍的事兒，還有上回張貴妃不顧帝後旨意要闖宮帶我去慎刑司，樁樁件件，她都太過急躁。
不過，蕭昱是為了我？
我抬眸，見姜才人盈盈笑著，好一副和善可親的模樣，卻並不敢應承這話。
蕭昱對張貴妃小懲大誡，可不是為了我，而是平衡後宮罷了。
姜才人給我邀功，莫不是想讓我故意被她吹捧得昏了頭，再去和張貴妃對上？
心念電轉，我不動聲色，只道：「我不過剛進宮的宮嬪而已，統共也就見了皇上幾面，哪兒能擔得上得寵二字呢。」
「我想，皇上此舉，也是希望肅清後宮綱紀罷了。咱們做嬪妃的，自該萬事以皇后娘娘為先。」
這話一說完，我果然就見到姜才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得訕訕的了，暗暗攪了攪她手上的絲巾，沒再說什麼。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
皇后有些疲乏，又細心對我叮囑幾句，便擺擺手，讓周嬤嬤送我一段。
擁翠閣。
我剛回去，桂嬤嬤便來通報，說是魏公公先前來過了，帶著蕭昱給的好些賞賜，已經擺在殿內了。
「哪兒呢？」
我好奇抬頭，就見屏風後的桌上放著零零散散的好些個木匣子，那些匣子花樣精巧，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還都是那一副松鼠抱著松果兒的圖樣。
「……」
我氣得笑了。
昨夜，我捏著蕭昱衣襟問了他這事兒，他回答說，這是他畫的畫，送去了宮裡的珍寶閣，讓裡頭的工匠特意依照著畫像雕刻的木匣子。
我原以為就那一個。
誰曉得……
這兒六七個盒子，竟然都是差不多的。
「小主，這……」
雲珠也看得眨了眨眼睛，頗有些吃驚。
我面上抽了抽，閉了閉眼，也不耐煩去看蕭昱到底賞了什麼給我了，只道：「都收進庫房裡去吧。」
「是。」
雲珠頷首應了，正要去弄，門外就聽桂嬤嬤有些驚訝的聲音問道：「孫姑姑，您怎麼過來了？」
孫姑姑？
對這個稱呼，我十分陌生。
宮裡大大小小的主子，我幾乎都見過了，能讓桂嬤嬤這般資歷的人，如此恭敬去稱呼一聲「姑姑」的，難不成是？
心頭一跳，門口那孫姑姑果然揚了揚嗓子，語氣里滿是威嚴的意思，她道：「奴婢奉太后娘娘的旨意，來給謹嬪小主送一樣東西。」
這是不容拒絕的口吻。
門口的桂嬤嬤大概是也沒別的法子，我只聽見腳步聲逐漸靠近了，回頭一看，就見一位穿著絳紅色衣裳，面容格外嚴肅的老成嬤嬤進來了。
看著她，我便知道，她就是孫姑姑。
只不過，我入宮後就聽桂嬤嬤提過，太后身子不好，幾乎不理後宮的事兒，就連新進宮的秀女都不用去參拜她，我自然也沒見過她。
那她好端端的，怎麼想起給我送東西了？
只片刻，我的疑慮就消散了，我已經看到孫姑姑手裡拿著的是什麼了，是一個食盒。
一瞬，我的心更緊了。
腦子裡閃過娘親給我講過的禍國妖妃被賜死的故事。
「姑姑。」
我強自忍住胡思亂想的衝動，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客氣和善地看著孫姑姑。
「謹嬪小主。」
孫姑姑倒也不卑不亢，只是將食盒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掀開了蓋子，露出了裡面一碗黑乎乎的東西，然後道：「這是太后的賞賜。」
「奴婢會在這裡看著小主喝完，然後回去向太后娘娘復命的。」
賞賜？
那一碗黑乎乎的東西，散發出的是濃重的藥味，苦不堪言。
我的指尖輕輕劃了一下木桌，眼睛一閉，拿起那湯藥，毫不猶豫的就灌了進去。
視線被完全遮蓋住的一剎那，我看見了桂嬤嬤和雲珠驚恐的眼神，她們想說什麼，想做什麼，但似乎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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