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昱來了。
聽見他的名字,我莫名覺得有那麼幾分心安,但隨即我又發現,現在自己衣衫不整,鬢髮散亂。
我下意識去拉帷帳,想著這麼面見君王實在是不好,可我的手才剛剛觸碰到帷帳,蕭昱已經走了進來。
他飛快繞過屏風,到了我的面前,問道:「這是做什麼?」
「皇上。」
我只好僵硬著臉頰對他笑了笑。
蕭昱見狀擺擺手,似乎也沒把我這一點點異樣的舉動放在心上,直截了當坐到了床榻邊上,打量著我。
「你怎麼樣了?」
他聲音沉沉,眉頭緊鎖,顯然是在擔心我的。
我抿唇,稍一猶豫,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昨個兒不知怎的,老是夢魘。也不知是不是夢魘時出了汗,身上濕漉漉的,有些著了風寒,發熱了……」
我無奈,又有些赧然。
前幾天還跟雲珠聊天兒呢,說自個兒身子好,許久都不曾生病了。
是知道剛說完,就病了。
果然娘說得對。
有些事情,好似生病這種,是不能說的,說完沒多久,指不定就真的中招了!
「……」
蕭昱皺了皺眉,他看向雲珠,吩咐道:「藥可曾喝了?拿過來。」
他知道,肯定是請了太醫,熬了藥的。
雲珠聞言,急忙道:「娘娘昏睡了一天,才剛剛醒過來呢,是沒有喝藥的。藥還煨著,奴婢現在就去拿!」
她說完,一溜煙似的就跑了。
而這個時候,蕭昱回頭去看魏公公一眼。
魏公公頓時露出心頭一凜的表情來,肅然道:「奴才去看看情況!」
屋內,一下就只剩下我和蕭昱兩個人了。
安靜了下來,外頭天色也愈發暗淡,先前有宮人進來把屋子裡面的燭火給點亮,現在屋內倒是燈火通明的。
蕭昱臉上也有疲憊,也不知是不是在乾元殿裡處理了一天的政務,又急匆匆趕了過來。
不過。
哪怕如此,他依舊俊美,嘴唇薄且紅潤,有一種面如冠玉的感覺,嗯……還帶著幾分身為帝王的凌冽氣勢。
一時間,我看得認真,又想起自己現在肯定憔悴醜醜的,不太好意思,下意識就用手撥弄鬢間的頭髮。
我不想和他差得太多。
我在心裡如是想著,低頭看著被褥之際,蕭昱忽然拉過我的手。
他語氣裡帶著溫柔,輕笑道:「西施生病,東施還眼巴巴地去學呢。你天生麗質,哪怕病著也是好看的。」
他難得的花言巧語,平時都是欺負我比較多。
我忍不住莞爾,想著生病還是有好處的,至少蕭昱對我會好些。
呃?
至於說他有沒有哪裡對我不好?
我細細想過,發現還真的沒有,他欺負我的那些,都不算什麼。
就是現在的我,腦袋暈乎乎的,鼻子也塞住,實在是難受得很,想繼續躺下休息。
正好這個時候,外頭雲珠敲門,說是藥和蜜餞都已經拿過來了,蕭昱示意她進來,放下後雲珠便又離開。
我順勢伸手去拿放在床頭柜上面的碗。
裡頭的湯藥黑乎乎的,藥汁濃稠,味道也強烈,幾乎要將整個屋子都給熏得只剩一股子的苦味了。
我不喜歡這樣的苦味,便縮了縮手。
嗯,說不定蕭昱待會兒還要去忙,他走了,這一碗藥我敷衍著喝就是了,反正我身子好,少喝一點也……
這麼想著,我就打了個噴嚏。
這個噴嚏極重。
一時之間,我幾乎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要被這個噴嚏給甩出去了。
我默了默,好尷尬,好丟人,還好沒有鼻涕,不然……
「喝藥。」
湯匙在這個時候遞到了我的嘴邊上,此刻,哪怕是鼻塞如我,這一股子的苦味都十分明顯。
我猛然抬頭,就見蕭昱深深地蹙著眉頭,滿臉寫著不容拒絕。
沒忍住,我又扁了扁嘴。
不想喝,但好像沒辦法了。
我只好乖覺張嘴,苦藥一下子進入嘴巴,我一邊嘖舌一邊吞咽,難受得很。
下一刻,蕭昱就把整隻碗都遞到了我的面前,正色道:「長痛不如短痛。你這樣喝,不知道要折騰多久,還是一口悶了吧。」
!!?
我抬頭,驚愕地看向蕭昱。
他是魔鬼吧!
終於,迫於蕭昱的威懾,我喝完了藥,只感覺舌頭都不是自己的了,還好先前雲珠送藥過來的時候,一併帶了蜜餞來。
我好幾顆蜜棗下了肚子,這才覺得舒服了許多。
呼。
緩緩吐出一口氣,我撓了撓頭,後知後覺想起什麼,對蕭昱道:「近來宮中人心惶惶,都說看見了姜采女的冤魂。」
「皇上,是不是該查查是不是有人故意散播謠言的?宮裡不乏膽小的人,這以訛傳訛久了,恐怕……」
我是擔心人心生變,不僅是有人害怕,當不好差事,也有「惡人」或許會抓住這個契機,做壞事的可能性。
蕭昱聞言,稍稍鬆弛的眉頭又皺了皺,不過他很快舒緩,將食指做「勾」狀,輕輕地敲打了一下我的額頭。
「你還病著,就別操心這些事情了,朕心裡有數。好了,時辰不早了,朕還有事情沒處理完,就先回去了。」
「你早些休息,明日晌午,朕會再過來的。」
蕭昱說完,扶著我躺下,又小心翼翼幫我將被角掖好,見我安然躺著了,這才放心離開。
蕭昱走了。
一下子,原本滿是生機的屋子裡,就顯得空蕩蕩的了。
我忽然不困了。
本來就睡了一天,現在退了燒,又喝了一肚子的藥,肚子裡咣當咣當全是水,實在是不舒服。
「雲珠。」
我喚她進來,本想問問還有沒有什麼吃的。
雲珠進屋的一剎那,忽的窗戶那邊閃過一個紅色的人影!
!?
我的視線正好是轉移在那裡的,看見紅影后陡然一驚。
那是什麼?
心沒來由的緊張了幾分,雲珠進來,見我神色如此,嚇了一跳,忙問道:「娘娘,怎麼了?」
我抿唇,指著那個有紅色影子閃過的方向,喃喃道:「好像有什麼過去了。」
雲珠頓時睜大了眼睛,三步並作兩步出了屋子,只片刻又回來了,而她的手裡,拿著一條紅色的綢布。
「奴婢在屋檐底下發現了這個。」
雲珠表情嚴肅,推測道:「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這綢布輕飄飄的,許是從遠處被風吹來的?」
雲珠雖然這麼說,可我看著雲珠臉色不太自然的樣子,便知道她自己的心裡其實也是不信的。
這也太巧了。
就這麼飄落在我的窗戶邊上,險些將我嚇了一跳。
鼻間,接連不斷有著安神香的味道傳過來,也不知是喝了藥,還是這安神香的效果,我又有些昏昏欲睡。
但我想起了困擾我一整天的夢魘,又有點害怕睡過去。
今天晚上,我會不會繼續做噩夢?
為什麼一連三次,我都做同樣的噩夢?
我有些不解,便只好叫雲珠過來,拉她和我一起分析。
雲珠其實不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但她自幼與我一起長大,是我在這宮裡最值得信任的人。
我倆琢磨片刻,雲珠忽然問道:「娘娘自小到大,好像也沒吃過什麼虧!只夢見這一件事,是不是因為您在那時心裡是最怕的?」
「除此以外,也沒再遇見過什麼。」
那是我唯一覺得害怕的事情?
我先是一怔,然後就覺得挺有道理的。
其實,除那以外,我也是有害怕的事情的,便是燕雲天將劍架在我娘脖子上的時候。
我怕他真的動手。
而後,我如他所願來了京城,我倒也不怕了,我知道我是有用的,如此一來他也不會對娘親如何。
這麼說來還真是只有那一次在水裡差點淹死的恐懼,是畢生難忘。
「……」
沉默片刻,我打了個哈欠,又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就對雲珠道:「我有些困了,安神香也不必點著了。」
「反正沒什麼用,點著或許我睡得更久,那樣也就會做更多的噩夢了。」
這也是我的經驗。
分明早早醒了起來,什麼事兒都沒有,去睡回籠覺,反而越睡越困,因為一直做夢,一小會兒醒一回,實在是難受。
「好。」
雲珠頷首答應,便去取水來,直接一潑,澆滅了這一爐安神香。
安神香被澆滅的一剎那,煙霧順著香爐飄飛了出來,雲珠被噴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噴嚏。
我知道,澆滅香爐的那一下,可能煙塵會比較刺鼻,便道:「小心一些,你身上的疹子才剛剛好。」
「奴婢知道的。」
雲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確定屋子裡再沒什麼狀況以後,這才退了出去。
這天晚上,我睡得還算不錯,主要也是沒有再繼續做噩夢了,就是半夜裡身上那種出汗的感覺又開始了。
許是又發燒了,我渾渾噩噩的想著,現在也困得厲害,不想叫人過來,乾脆一覺睡到明天早上,再吃藥好了。
翌日,醒來時是日上三竿。
在我身側守著的,是水蘇。
她見我醒了,端水過來洗漱,又看我一眼,擔憂道:「娘娘又有些發熱呢,好在沒有昨個兒那麼燙了。」
「奴婢已經讓人準備了清淡的早膳,藥也熬好了,待會兒您吃了東西,休息一會兒就能喝藥了。」
「唉,生病真是折騰人呢。」
她說完,桂嬤嬤從外頭進來,端著膳食,是雞絲粥,裡面還放了薑絲,能暖胃,雞也能稍稍補充一些體力。
好在不是讓我吃素。
我聽見「清淡」二字的時候,還嚇了一跳呢,現在看著這膳食,也放心一些。
不過……
剛動筷子,我看見桂嬤嬤,想起什麼,問道:「雲珠呢?」
這丫頭,從前總是一直跟在我跟前的,嘰嘰喳喳跟一隻小麻雀似的,她一時半刻不在,我都還不習慣了。
聽我問,桂嬤嬤回稟道:「她身上的疹子又發作了……現在喝了藥,在屋子裡面休息呢。」
疹子又發作了?
我有些疑惑,又有些吃驚,問道:「不是說忌口,也不許塗抹脂粉了麼?怎麼還會發作?」
不應該呀!
桂嬤嬤聞言也是搖頭,回答道:「那日太醫來的時候也說了,這事情因人而異,許是雲珠沒養好吧,昨個兒又辛苦陪伴娘娘,這才發作的。」
這也有可能。
身子憔悴的時候,容易邪氣入體。
我在心裡這麼說服自己,剛吃了一勺子的雞絲粥,就又感覺不對勁了。
「桂嬤嬤。」
我猛地放下手裡的碗,看向她,問道:「說起來,我們三個是不是從那天回來以後,都病了?」
桂嬤嬤先是一怔,然後才意識到我說的那天,指的是我們出去摘桂花的那天。
我們三個,都看見了那些從假山後面飄過來的紙錢,而且都摸過。
之後就都病了。
我是夢魘,桂嬤嬤和雲珠是起疹子,她倆稍微好一些,疹子都消退了,雖然雲珠現在又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復發就是了。
「娘娘的意思是……」
桂嬤嬤驚疑不定,環顧四周,問道:「有人故意借姜采女的事情,裝神弄鬼?」
「是。」
我頷首,問道:「自從姜采女上吊自盡以後,宮裡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我主要指的,自然是我生病的這兩日。
桂嬤嬤聞言搖頭,回答道:「據說淑妃娘娘得知宮中屢屢有宮人看見紅衣鬼魂後,提議是否要請法師進宮做法事。」
「但遭到了張貴妃的拒絕。不過,奴婢聽說,張貴妃雖然拒絕,背地裡還是讓人弄去了一些符紙,藏在枕頭底下,據說是能夠驅鬼。」
「……」
我忍不住默了默。
這還真不像是張貴妃能幹得出來的事情。
她會拒絕淑妃的提議,倒是正常,淑妃說什麼她都會反對的,就是藏符紙這事兒,太蹊蹺!
莫非她心裡有鬼?
我皺眉,又想起溫嬪來,問道:「說來現在宮裡身子最金貴的就是她了,她可有因為這件事受到影響?」
桂嬤嬤聞言搖頭,回答道:「溫嬪小主這幾日一直閉門不出呢,說是時常下雨,地上濕滑,怕摔著。」
「至於身子好不好,暫時沒消息。」
那溫嬪那裡也沒了線索。
我一時沒了吃飯的心思,只顧著靠在身後的迎枕上,喃喃道:「桂嬤嬤你說,這次的事,像不像是人為的?」
「如若真的是,那幕後之人想要做什麼?我們三個出事情,是巧合還是說被人算計了?」
說話之際,水蘇那兒正好拿了一塊新的安神香進來,又準備把香爐裡面的香料給倒掉。
「阿嚏。」
她倒香料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裡面有些沒有被完全用水澆成一坨的香灰飄了起來,嗆得她也打了個噴嚏。
嗯?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水蘇,先別倒掉那些香料!去太醫院請章太醫過來,就說我又發熱了,想叫他來看看!」
我死死地盯著那塊香料,心中某個猜測,愈發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