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昱寵溺說完,我這才露出笑容來。
翌日清晨。
我讓水蘇留守未央宮,便帶著同樣換好了丫鬟服飾的雲珠,一塊兒準備出去。
「娘娘小心。」
水蘇眼巴巴的看著我們,眼眶都有些紅了,她道:「要是外頭有啥好吃的,記得給奴婢帶一些回來。」
她羨慕得緊。
她六歲就被賣進宮裡來了,對於宮外的印象,可謂是淡薄得很,只聽那些能出宮採買物資的姑姑們說起宮外的繁華,她就很是嚮往。
盼望著,早早到了二十五歲,能放出去嫁人。
唔,嫁人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能看看外面的世界,不再局限於這小小的四方城中,縱使是再怎麼繁華。
出宮的馬車裡。
我與蕭昱同坐一塊兒,雲珠坐在稍遠一些的地方,駕車的,則是喬裝打扮以後的魏公公。
他真慘。
我瞧著魏公公戴著厚厚的面巾的模樣,曉得他不僅僅是為了遮住面容免得被發現,也是因為太冷了。
今個兒又有些下小雪了,他這樣駕車,風迎面吹來,時間長了,臉上木木的,凍得都沒知覺了。
有個面巾,倒還好些。
我則是一直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不敢去撩開帘子,免得被巡視的禁衛軍們瞧見了,被他們發現我和蕭昱偷偷溜出宮。
等著等著,終於到了宮門口。
馬車徐徐駛出的一剎那,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上,直到身側的蕭昱說一句,可以撩開帘子看看外頭了,我便激動地打開了帘子。
外頭很安靜。
靠近皇城這邊的幾條街道,沒什麼房屋,到底也是要間隔一些距離的,再往前頭一些,房屋商鋪便鱗次櫛比了。
還有不少擺攤的小販,因著要過年了,都出來賣對聯、貼畫和燈籠什麼的,一眼望去都是紅彤彤的東西。
「那是對聯嗎?」
我好奇得很。
還在漠北時,雖然也過年放炮仗,但習俗不多,貼對聯,在門口張貼門神什麼的,燕雲天是不允許的。
他說,貼個黑臉的關公在門口,還不如把他的畫像掛上去有用呢,他比關公可要威風多了。
我小的時候不懂,只以為關公不過爾爾,後來才知道……
燕雲天這人,當真是狂妄自大了些。
他那樣剛愎自用,滿心都是壞水的人,怎麼能比得上關公的情深義重!?
「皇……」
我拉了拉蕭昱的袖子,本想問問他能不能到街上走走逛逛,剛剛有一個小攤點上擺著的東西有趣極了,我想看看,結果馬車很快行駛而過,我都沒看清楚!
一開口,我才想起來,我們約定好了,不能喊他皇上。
「要喊夫君。」
這是他昨個兒告訴我的。
我頓時心頭就是一跳,不太喊得出口。
呃。
還在家時,我沒想過嫁人,忽然和親,我也曉得我是給人做妾的,夫君什麼的,在我腦子裡從來就沒有過。
現在忽然要喊……
實在是喊不出口。
「太僭越了。」我找了個十分正當的理由來反駁蕭昱,又問道:「魏公公,民間那些妾室們,都是怎麼稱呼自家主公的?」
「這……」
魏公公正在駕車,一聽我問,他握著韁繩的手頓時就抖了抖,嘴皮子和喉嚨都動了動,然後沒說出話來。
我感覺,此時此刻的魏公公,聽了我的問話,感覺就像是,面前的風不再是風,而是挫骨鋼刀似的,划過了他的臉頰。
疼,怕!
「……」看魏公公慫了,我就發現蕭昱此刻正用一種十分平淡,不帶任何波瀾的眼神看著魏公公。
嗯,乍然看著,是沒什麼,只有細細辨別,才會發現蕭昱眼裡的淡然,帶著幾分殺意。
太可怕了。
我在心裡暗暗腹誹,實在是不想連累魏公公了,只好看向蕭昱,問道:「都是只有正妻才能喊夫君的吧?」
「皇上,您就不能換個別的什麼?不要為難臣妾嘛……」
我眼巴巴看著他,還拉了拉他的袖子撒嬌。
「……」這回,蕭昱默默地嘆了口氣,說道:「行,你叫朕三郎,或者蕭郎也是一樣的。」
嗯?
聽完,我仿佛想起來了。
在我看過的話本子裡,女子稱呼自己喜歡的男子,就是在姓氏後頭加一個「郎」字的。
至於三郎……應該是因為蕭昱行三,他曾經是三皇子,而後冊封的太子。
還是三郎好些。
我在心裡想著,然後努力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不讓自己的心裡泛起陣陣的漣漪,喊道:「三郎。」
「嗯。」
蕭昱這才滿意,問道:「你方才想說什麼?」
「臣……」
我下意識想喊臣妾,又發現不對,忙改口道:「妾身想說,在馬車上走馬觀花的實在是沒意思,咱們不如下去逛逛?」
「外面好熱鬧呀,逛街的人也很多呢。您看,那對夫婦手裡的籃子都裝滿了,裡頭肯定有不少年貨!」
以前娘親總和我說,過年時出去採買年貨的場景。
什麼對聯窗花燈籠都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吃的。
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桌上擺滿了瓜子花生還有糖果點心什麼的,大人們圍坐在一起打馬吊或是抽牌。
小孩兒則是吃著糖,再一塊兒放煙花。
有小孩子膽子小的,就會有人拿煙花嚇唬他們,然後孩子們哇哇的哭聲,配合著外頭熱鬧的煙火聲,年味十足,熱鬧得很。
可惜的就是……
燕州併入漠北以後,都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熱鬧歡快的年了。
那一場仗,燕州百姓死傷過半,想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想要一家子整整齊齊,都是做不到的了。
「……」
身側,忽然有痒痒的感覺傳來。
我抬頭,才發現蕭昱的臉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貼近在我的眼前了。
他鬢角的碎發碰到了我的臉頰,痒痒的。
「我都還沒說話呢,你怎麼就露出一副我要拒絕你,然後很難過的表情了?我答應你,還不行嗎?」
蕭昱無奈且寵溺地說著。
「不是不是。」
我有點不好意思,嘿嘿笑了笑,就解釋了剛剛心裡的想法,道:「也不知道現在的燕雲十六州是什麼樣子的。」
「當年那樣的熱鬧,現在還能有麼?」
惆悵完,我看蕭昱臉上的笑容也有片刻的凝固,知道這件事也是他的心結,忙道:「妾身相信!」
「咱們英明神武的皇上,一定能收復失地,讓百姓們過上好日子的。」
蕭昱聽完,失笑搖了搖頭,有用手指颳了刮我的鼻子,說道:「嗯,會的。好了,不說這個。」
「你想下去逛,走吧,正好前頭有一間首飾鋪子,你想去逛逛嗎?」
首飾鋪子。
我摸了摸臉頰,心裡在想,雖然女孩子都是喜歡這些玩意兒的,但其實我並不是那麼喜歡,今天難得出來,把時間「浪費」在首飾鋪子上會不會不太好……
轉頭一看,蕭昱卻十分認真。
「也好。」我點頭答應,魏公公就將馬車停靠在了一旁。
首飾鋪子門面很大。
光是看著這門樓,就知道這鋪子在京城裡也是首屈一指的。
走進鋪子裡頭,便有店小二迎上來詢問,一樓便是普通的首飾,二樓三樓則是包廂,可以去裡頭,讓小二送上好的首飾過來挑選。
自然麼,能上去的,也是要有實力的,要麼就是時常在這兒訂購首飾的大戶人家,要麼就是最低能一次性消費兩千兩銀子以上的。
那店小二許是見我和蕭昱有些陌生,簡單介紹完了以後,又道:「不過麼,現在小店有個活動,便是猜字謎贏首飾。」
「這字謎麼,是咱們店主請翰林院學士給出的,目前最難的那個還沒有人能猜出來呢!獎品是一支步搖,這步搖十分别致,上頭有一隻小兔子。」
……
本來我還挺感興趣的。
一聽店小二說到小兔子以後,我心裡某個敏感的地方就被觸及了,轉頭一看,果然蕭昱嘴角都是戲謔玩味的笑容。
他來興趣了。
「帶路。」
簡單的兩個字,表達了此刻蕭昱的情緒。
而我,本來是有些抗拒的,但此刻我的手被蕭昱緊緊地攥住,那是一點兒想要表達自己不願意的情緒,都沒機會的。
三樓。
我們緩緩上來後,前頭猜字謎的人倒沒怎麼關注我們,都興致勃勃地拿著簽子互相探討著。
「周兄,你說這字謎到底是什麼?真是難死我了。我夫人給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幫她贏一支簪子回去呢,唉!」
「我哪知道呀!你別提,我夫人也是!她說那姓張的夫人上回戴著這鋪子裡贏回去的簪子,在她面前不知道多得意呢,她給氣壞了……」
「掌柜的。」
蕭昱一來,朗聲就道:「把你們店裡最難的那個字謎拿給我瞧瞧,就是有小兔子的那個字謎。」
這話一出,原本屋子裡面的議論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回頭,用一種不可思議地目光看向蕭昱。
其中一個剛剛和他好兄弟吐苦水的那個,見蕭昱打扮不凡,忍不住就酸溜溜道:「估摸著又是哪家公子哥兒吧。」
「瞧這派頭,真厲害!這店裡的字謎首飾,那必須靠猜!有銀子都不讓你買的,還是別如此張揚得好!」
「那最難的字謎,許多人都猜不中,你……」
那人還在嘀咕呢,店小二已經把簽子拿了上來,蕭昱看了兩眼,便朗聲說了兩個字,然後看向店小二,問道:「我回答得可對?」
店小二愣住了。
他摸了摸臉頰,自己都有點拿不準了,看了看蕭昱遞給他的簽子,忙道:「小的,小的回去問問!」
說完,這店小二一溜煙就跑走了。
這一下子,不僅僅是他,在場的其餘人也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蕭昱,喃喃問道:「他真的答對了?不會吧!」
「我也覺得,肯定是虛張聲勢,怎會有人只看了一眼,就答對的?我不信!」
議論聲此起彼伏,大多是不信的。
自然,不信的人裡頭,幾乎都是男子,他們看著蕭昱長得一副唇紅齒白的樣子,覺得他太俊朗了。
至於女子們,有些膽子大的,已經直勾勾看著蕭昱了,又用團扇遮住臉頰,表現出自己有幾分羞怯的模樣。
面對這些眼神,我抿了抿唇,往蕭昱身側一站,故意貼得近了些,又湊到他的耳朵邊上去。
「三郎,今個兒可是出了好大的風頭呢。你瞧,不少漂亮姑娘都看著你,十分愛慕呢。嗯……看著樣子,大多也是出身大家的。」
「你有沒有興趣,選幾個回去當嬪妃?」
我是故作親昵的。
就是說出來的話嘛……並不是那回事。
蕭昱果然沉默了。
他一時沒說話,轉頭眯了眯眼,看著我,嘴角閃過笑意。
「好呀。」
他回答完,就在我即將凝眉的時候,他忽而攏住了我的腰,莞爾笑道:「只要是你說的,我都答應。」
……
他這話聲音不大不小。
偏偏此刻屋子裡他是主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
他的話,幾乎被所有人都聽見了。
男子們一個個的也皺了皺眉,在看清楚我的容顏以後,不免露出艷羨的目光看向蕭昱,女眷們,則有些失落,或是以敵意的目光看我。
但這些,在片刻後都不要緊了。
店小二急急忙忙地跑了回來,手裡拿著一隻匣子,高聲喊道:「恭喜這位公子,你的字謎,猜對了!」
「這是您的獎品,請驗收!」
店小二說完,就把手裡的盒子打開了。
這一剎那,質疑聲消失,更多的是驚訝,是佩服。
「敢問兄台高姓大名,能破解了翰林院大儒的字謎!」
「是呀,這位公子。小女子冒昧一問,不曉得你是哪家的?」
蕭昱不答,只把牽著我的手抬了起來,對著眾人揚了揚,笑道:「這個不重要,主要是她喜歡,我便幫她贏回來。」
說完,他十分瀟灑地帶著我,揚長而去,獨留身後一片片的唏噓。
首飾鋪子外。
穿過人流如織的街道,我與蕭昱走進一條人稍稍少一些的巷子裡頭。
「三郎真愛出風頭呢!」
我說完,鼓著腮幫子看他一眼,又道:「剛剛還說好!」
後頭這句,頗有幾分「惡狠狠」的意思在裡頭。
他聽完一笑,摸了摸我的頭髮,旋即取出簪子來,幫我別在了鬢角,道:「唔,還挺好看的。」
「這兔子活潑靈動,就像你一樣。不過……兔子很少咬人的,這一點就和你不一樣了,你總是張牙舞爪。」
「燕瑰月,我回答好,你吃醋了?」
他問完,我一愣。
我倒是沒想過這些。
只是覺得,京城民風開放,也有不好的地方!
先前只聽說,有好看的小郎君走在街上,會有女子朝著他丟絹花和荷包什麼的,來表示愛慕。
唐突問名字的,偶爾也有,多半是商賈之家,家中又只有一個女兒,想為女兒招婿,便先看相貌,後才是才能等等。
哼。
想到這裡,我看一眼蕭昱。
他身為君王,平時穿著龍袍,板著臉時,給人一種不近人情的感覺,可現在換上普通公子哥兒的衣裳了,翩翩俊朗之餘,少了幾分威嚴。
還真的平和近人了許多,難怪有小娘子問他是哪戶人家的。
「還好皇上英明神武,把張傳英私底下弄的人牙子組織給瓦解了。不然,皇上這樣的容貌,定然被人牙子盯上,送去那些女大王占的山頭,做壓寨夫……呃,壓寨當家了!」
我是故意這麼說的。
然後……
我的腦袋就被蕭昱敲了一下。
「不許胡說!」
他把我的手牽得更緊了一些,然後指著前頭的一間鋪子,那兒似乎是賣糖水的,有人在店裡吃芝麻湯圓,還有酒釀小丸子的。
「是你喜歡的酒釀丸子。」
他說著,領著我一路前行。
店裡客人不多,這門面也不大,忙碌的是一對年邁的夫妻,老伯在門口招呼客人,得空時再收拾碗筷擦擦桌子。
老太則在那兒煮湯圓和酒釀丸子,兩個人忙碌久了,老伯看老太累了,額間上有了汗珠,還會過去幫她擦拭,遞水給她喝。
「……」我有點羨慕。
正所謂相濡以沫,大概就是我眼前的這一副場景了吧?
想著,蕭昱已經帶著我進去,要了兩碗酒釀丸子,一碗芝麻湯圓和一碗花生湯圓。
「酒釀丸子記得放甜一些,她喜歡吃。」
蕭昱說完,還補充了一句。
煮酒釀丸子的老太太聽見了,回頭衝著我們淺淺一笑。
她眉眼彎彎的,有著慈祥的外表,嘴角還有淺淺的梨渦,顯得格外溫和,她笑著說道:「這位後生,對你夫人真好。」
「……」
我正在喝水呢,險些嗆到,紅著臉就小聲嘀咕道:「不是記得我喜歡吃甜的罷了,怎麼就好了?」
老太太聞言,一邊下酒釀丸子,一邊解釋道:「這個呀,簡單。他帶你進來,一直牽著你的手,過門檻時,視線也在你的身上。」
「喜歡一個人呀,眼神是藏不住的,哪裡只是因為他記得你的喜好呢?」
「再說了,夫人你紅光滿面的,想來日子也是過得幸福的,所以老婆子我才這麼說!」
聽老太太這麼說,我一時也無法反駁,腳在地面磨了磨,有些不好意思,心裡也跳得很快,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什麼。
難得的,難言擅辯的我,竟然回答不出來。
這時候,蕭昱開口了。
他嘴角帶著笑,眉眼也是彎彎的,格外溫和,朗聲道:「是,我對她,一向都是這麼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