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風溫熱,可是當它刮過天明峰後,便化作一縷清氣,在屋裡兜了一圈,重歸天際。
房間裡,四處鑲嵌著火石,溫暖舒適。
雲姑娘像是漏了氣,軟軟的趴在床榻上,陽光照的她渾身乏力,提不起一絲勁……不過一會兒後,便來了一些興致,撐起身子看向手裡的小說。
細緻的、讀著書里的那有些坎坷的愛情故事。
她看書的方式很有趣,遇到無法理解的情節時,便將她和徐長安的名字代入男女主……就能理解其中兩三成的意思。
——
此時的雲淺面上抹了層淡妝,唇上還塗了胭脂。
清早徐長安在暮雨峰上工作,她一個人閒著也是閒著,便有嘗試去化妝。
其實,雲淺只要想要學化妝,那麼她隨時就可以做的比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妝娘還要強。
但是對於雲姑娘來說,化妝的技巧不是重點,讓自己變得在常規意義上更好看也不是重點。
怎麼樣的妝容能夠讓夫君喜歡……這才是重點。
她在研究的、就是這樣世界第一深奧的課題。
曾經雲淺覺得穿好看的衣裳徐長安就會喜歡,但是事實證明徐長安對她的喜歡,與她穿什麼衣裳,甚至有沒有衣裳都沒有太大的關係。
然後她有嘗試穿一些介於兩者之間的衣裳,不過徐長安喜歡歸喜歡,卻很快會讓她換掉。
雲淺低下頭,看著自己這一身大紅大綠的碎花裙,大眼睛眨了眨。
能夠讓徐長安笑、還會讓自己一直穿的……好像只有這種在俗世之人看來「艷俗」、甚至是滑稽的衣裳。
似是這種配色,在青樓里都沒有姑娘會穿的。
她相公的審美……果然讓人捉摸不透。
「……」
雲淺手邊放了一盤蜜餞,她櫻口輕啟,捏著一顆蜜餞確認不會擦到口脂後,小心翼翼的吃下,隨後另一隻手輕輕翻了小說一頁。
看著喜歡的筆跡、吃著蜜餞、讀著故事,雲淺舒適的眯著眼睛,露出了很少有人見過的、輕鬆又帶著女兒家姿態的幸福。
這般愜意,對於她而言是很罕見的東西。
她姿態隨意又慵懶,同樣的姿態如果讓旁人來做,會顯得輕佻,可是在雲姑娘的身上,就有種靜逸的優雅。
乏了。
她便俯身,雙手壓在書上,趴在自己手臂上睡著了。
這一幕不能有任何人看見。
於是這一幕就被人瞧去了。
「……」
淺雲西移,些許陽光順著窗子落在雲淺的面上,在她的睡顏上鍍了一層金光,柔和中帶著幾分風情。
徐長安推開門,走進雲淺的閨房,看著梳妝檯上凌亂的瓶瓶罐罐,將胭脂盒子整理好後走到榻邊,注視著雲淺面上被她無意間擦亂的胭脂,眸子中是無法消去的驚艷。
他從未想過這樣稍微艷一些的妝在雲淺面上竟然會這般合適。
不過好看的姑娘就是要怎麼都好看。
眨眨眼,看著雲淺的胭脂,徐長安心想這胭脂的味道……的確還算不錯,沒有他以為那樣發澀,反而沾著幾分香甜。
他給雲淺蓋上了一層綢緞,把榻上的蜜餞拿起來放在桌上,隨後走進書房,看著滿桌子的紙張,順勢收拾了已經有些乾的墨水。
「這是練了多久的字。」
徐長安無奈的翻閱著雲淺抄錄的詩詞,只是很快的,他的表情就從無奈變成了欣賞和認真。
果然……見識了那麼多的字,包括仙門也是一樣,看到最後還是雲姑娘的字最有感覺。
筆酣墨飽、龍蛇庭舞,且不失女兒家獨有的細膩和清秀。
徐長安覺得他書法的形體和雲淺的字有一部分相似,該是他潛移默化之間受到的心想。
就好像他如今樣貌上變的稍稍好看了一些、更靠近雲淺一樣。
人有夫妻相。
字竟然也有。
「……」
徐長安緩緩翻閱著雲淺抄寫的詩詞,每一張都看的極其認真,於是時間就這麼緩緩流逝,徐長安仍舊沉醉在雲淺筆跡中的時候,雲淺的午覺已經結束了。
雲淺輕輕掀起身上的綢緞,輕輕踩著修鞋來到書房前,依靠在門框上打了個哈欠,隨後眼裡起了幾份睏乏的水韻。
徐長安也回過神來,他抬起頭就發現雲淺在用「深情」的目光看著自己,便起身,取出手絹在雲淺的眼角一抹,接著問道:「睡醒了?」
「嗯。」雲淺點點頭,說道:「你怎麼又來了。」
「不歡迎我?」徐長安眼角一抽。
「不知道。」雲淺心想她之前還覺得可以不急著見面,體驗一下「小別勝新婚」和有情人之間「磨難」、「坎坷」的部分,結果就是說好的三天,三天又三天,最後每天都能見到徐長安。
「是離不開我?」雲淺問。
「小姐心裡我是這樣沒出息的人?」
「嗯。」
「……」
咳了一聲,徐長安無奈的指著雲淺一身俗氣的衣裳:「怎麼又穿成這樣…」
「不喜歡?」
「在家裡穿還可以。」徐長安看著雲淺那張沒有什麼表情、可以說是冷漠的神態,略顯艱難的說道:「挺……可愛?」
因為有反差,所以會這份可愛會更加的明顯。
「面上這妝是……」徐長安問。
「我自己弄得。」雲淺昂起頭,下意識想要抿嘴,卻因為為了避免抹掉胭脂而忍住了。
「嗯……」徐長安沉默了。
她這是在得意嗎?
雲淺瞧著徐長安面上的淺笑,有幾分不解。
一路上,她對面上的妝容可是做了很好的保護。
「很合適。」徐長安認真的說道:「……花了。」
雲淺眨眨眼,看向鏡子裡,平靜的說道:「是你來晚了。」
「是我的錯。」徐長安忽的走到雲淺身邊,手上出現了一團水汽,就這麼直接按在了雲淺的臉上。
「唔。」雲淺腳步一滑,隨後被徐長安穩住身形。
等徐長安撤去了靈氣,她面上花掉的妝消失不見,露出了雲淺本來的面容。
他的手指順勢在雲淺的下巴上掠過,說道:「隨我來。」
雲淺跟著他從書房回到閨房,問道:「有事情要說?」
「算是。」徐長安和雲淺一同在榻邊坐下,然後也不說話。
「不是有事情要說。」雲淺奇怪的看著一言不發的徐長安,眨了眨眼。
「不急。」徐長安看著雲淺眉宇間尚未散去的恍惚,無奈的說道:「你先醒醒困。」
他總覺得雲淺現在還懵著,便不急著說正事。
而且距離和溫梨約好的時間還有一些時日,他在想要怎麼招待這位師姐。
仙門裡什麼都有、溫梨什麼都不缺,但是……他們夫妻總是要招待的。
共進晚餐?
還是說……簡單的一壺茶?
……
徐長安不說話。
在徐長安坐在床沿思考的期間,雲淺貼在他的身邊,想了想後,將桌上的蜜餞盤子拿過來,放在了徐長安的腿上,自己則是甩鞋上榻,跪坐在一旁,將他的腿當做桌子用。
她心情好。
所以天時好。
近些時日,朝雲宗的天氣變化無常,風來雲散。
雲淺取出一個蜜餞放入口中,感受著舌尖的酸甜,咽下蜜餞後,吐出口中的果核將其包在手絹中,接著看向徐長安,問道:「你想什麼呢。」
「我在想……」徐長安說著,忽然被打斷。
因為雲淺趁著他開口,將去了核的蜜餞塞進他的嘴裡,隨後問道:「味道怎麼樣?」
她只是找個話題讓徐長安開口,對於他想的事情不是很在意。
「小姐,你買的蜜餞都太甜了……」徐長安吃著蜜餞,看著杜七勻稱的身材,輕輕嘆息。
一般姑娘家平日裡可不敢吃這些太甜的,外門執事殿裡一些尚未開源的外門弟子很多時候都是用修煉來代替進食的。
他反正是不明白雲淺這種平日裡不運動、吃得多還很多糖的姑娘為什麼不胖。
儘管雲淺比起他們最開始認識的時候已經豐滿了一小圈,可這是褒義上的「圈」。
「我喜歡吃甜的。」雲淺如實說道。
「這樣的小姐,若是讓才入島的我見了,怕是會驚的合不攏嘴。」徐長安說道。
「人都是會變的。」雲淺說道:「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事物。」
這是規矩。
「人都是會變的嗎?」徐長安想著今日要招待的客人,覺得溫師姐不是變了,而是他之前不夠了解她。
那麼……雲姑娘也是這樣?
其實她沒有變過?
徐長安腦海中閃過曾經美的驚怖的雲淺,再看向這個以貝齒磕去蜜餞果核、一身碎花裙的妻子,眼角抽動。
果然,人與人不能一概而論。
時間,真是個「殘酷」的詞。
不過,既然雲姑娘一直都在發生變化,那麼她從沒有修為變得開始修煉,可以說是水到渠成。
「小姐的引路人我給你找好了。」
「是個姑娘?」
「當然是個姑娘。」
「我知道了。」
「……」
徐長安看著雲淺繼續吃蜜餞的樣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伸手拿過了她手裡的蜜餞盤子,無奈的說道:「就沒有什麼要問的?」
「我應該要問?」雲淺歪了歪,說道:「你都安排好了,我聽你的就是。」
對於雲淺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這個引路人要是個「姑娘家」,其他的完全不重要。
徐長安看著看著雲淺那不是很在意的眼神,還是解釋道:「是我在暮雨峰的師姐,叫做溫梨,溫良的溫,梨花的梨。」
「嗯。」雲淺心想徐長安以前與她說過這個人。
「哦,我說的不甚清楚,不是狸花貓的狸,而是雪梨、梨園的梨。」徐長安說道。
「都一樣。」
雲淺想了想,說道:「她來教我?」
「溫師姐是很厲害的人,咱們算是走運了。」徐長安說道。
「我也喚她一聲師姐?」雲淺問。
「稱呼問題你們自己決定,引路人嚴格來說不算是師徒。」徐長安說道:「溫師姐說今晚要來,我陪著小姐與她見一面……接下來就是你們的事情了。」
「那就是讓我聽她的?」
「修煉的問題聽她的。」
「了解。」
雲淺咽下口中的蜜餞,她起身在徐長安身邊坐下,說道:「她晚上要過來?」
「嗯。」徐長安順勢摟住雲淺的腰,說道:「所以……我在想怎麼招待溫師姐。」
「隨意。」雲淺說著,忽然發現了什麼,她小心翼翼的在徐長安胸前的衣裳上捻起一根短短的、略顯透明的毛髮,問道:「這是什麼?」
徐長安看過去,接著一愣,面露無奈。
怪了。
自己這身執事袍太沒用了,胭脂香氣擋不住,連貓毛也擋不住,他剛才只是抱了小花一會兒,就染上了點。
還是說……
淨塵陣讓溫師姐的那一劍給破壞了?
「這是狸花貓的毛髮,小花,我之前和小姐你說過的。」徐長安說道。
「我記得。」雲淺點點頭,隨後眨眨眼:「你很喜歡這些小東西?」
他想要養一隻狸花的話,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