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冥雲陰重,天寒雨意濃。
令人心悸的劫雷凝聚在上方,沒有任何要消散的意思。
地面上遍是積水,斜著看過去,水面反射著漫天的陰雲。
頂上是天雷,中間是雨落,下方是空蕩蕩、異常冷清、見不到一個人的天明峰。
「轟隆——」
一聲驚雷在天空之上響起,陰暗雲層被映照的仿若白日,讓人擔心下一秒劫雷就會將整個天明峰吞噬。
這樣的景色是有些可怖的,但是一向謹慎的徐長安完全沒有感覺,他走在小路上,眉間微微蹙起,在想著溫梨給的那張靈草的單子,他的貢獻點也好、靈石也好都有限度,目前為止不可能全給雲姑娘弄到手,就要從剛需入手。
俗話說好鋼用在刀刃上,花錢花在裉節兒上,先把雲淺眼下能用到的買了,至於說剩下的……他現在也開源了,可以多接一些任務,再想辦法賺。
徐長安的長靴落在天明峰的積水上,濺起一陣水花。
忽然的,徐長安聽見了一陣雨水落在傘面的清脆聲,微微一怔後看過去,只見不遠處,一襲紅衣的女子撐著淺色的傘從遠處朝著他走過來。
女人戴著面紗,遮住了面容。
徐長安蹙眉。
是……衝著自己來的?
雨簾下,徐長安不免這麼想。
不是他自作多情,而是這條小路往裡就是北苑了,不是衝著他來的,難道還是衝著雲姑娘去的?
紅衣女子穿著華麗而不艷麗的紅裳,裙擺比一般的款式要長,奇怪的是,她撐著傘、簡簡單單穿著布鞋,精緻的裙角沾染了泥點,樸素的布鞋被雨水浸濕,甚至衣裳都濕透了,整個人遠遠的看過去便有些狼狽。
這麼大的風雨,不動用修為,只憑藉一把小小的雨傘,這和直接出來淋雨其實沒有什麼分別。
「……」
徐長安抬頭看了一眼自己布下的靈力屏障,輕輕嘆息。
對方有修為不用偏偏要撐傘在雨里挨雨淋,這怎麼看怎麼像極了暮雨峰的那些師姐。
暮雨峰很大,徐長安也不是所有人都認識的,他所熟悉的只有三公岩的附近的姑娘,便停下腳步。
果不其然,那紅衣女人徑直的走到了他的面前,停下後,靜靜的看著他。
雷光大盛,白光下,映照出修長人影。
紅衣女人面紗被雨水打濕了,顯露出些許面容的輪廓。
女人上下打量著徐長安,一句話不說,帶著幾分審視的態度看的徐長安有些不明就裡。
她在看徐長安的時候,徐長安也在看她,不過與對方的直勾勾的視線不同,徐長安只是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
繡紋?
近距離下,徐長安見到對方衣物上的一些繡紋,一怔後就認出來了,這些繡紋和之前他剛突破開源境後送給他琉璃玉的神秘前輩一幅上的相似,應當是一個級別的繡紋。
不同的是,眼前的女人雖然有繡印,但是沒有暮雨峰的腰牌。
但是這兩個人也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她們都是有修為不用,跑到這裡淋雨。
是……和那位前輩有關的人?
徐長安手指輕輕掠過腰間的琉璃玉,心想難道是知曉自己被暮雨峰的前輩做了標記,所以來瞧瞧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至於說他在天明峰遇到對方,徐長安也不意外。
自己這樣的弟子可沒有什麼隱私,不然徐長安也不會使用系統的時候那么小心了,不就是害怕被人看見。
徐長安在瞬息間就理出來一個看似合理的理由。
所以,對方二話不說就審視他就有理由了。
安靜只持續了一小會兒,紅衣女人的瞳術將徐長安從修為到魂魄看了一個遍,果然沒有察覺到一丁點的怪異,便輕聲道:「徐長安?」
徐長安點頭,說道:「見過師姐。」
他喚一聲師姐是有理由的。
在暮雨峰上,有繡紋但是不帶象徵令牌的,統一稱為師姐,這是他在執事殿裡學到規矩的一部分。
至於說對方究竟想幹什麼?
徐長安不在意。
暮雨峰上的怪人他見得多了,像是這種叫他然後半個時辰一句話都不說的姑娘也不是沒有,所以徐長安在面對這些師姐的時候,早就習慣了。
跟著對方的節奏走就是了。
問什麼他說什麼,說完了大家就該做什麼去做什麼。
——
師姐?
聽著徐長安的話,紅衣女人一愣,隨後點頭。
師姐就師姐吧。
她視線揚起了一些,發現在她審視徐長安的時候,不知不覺的已經走進了徐長安的靈力屏障下,而此時一個弱小的屏障替她將漫天詭異的、可以洗刷去靈力的雨水盡數攔在外面。
紅衣女人蹙眉,淺色眸子裡閃過一抹湛藍,一道細微的靈力在一瞬間噴涌而出,自下而上就將徐長安半邊的靈力屏障衝散。
噗……
在徐長安靈力屏障潰散的一瞬間,一些攔截在上方的雨水豁的落下,將身上遍布結界的紅衣女人淋了一個落湯雞。
「師姐?」徐長安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你沒事吧。」
上次那個前輩也是一身露水。
這些姑娘是什麼嗜好。
「……沒事。」紅衣女人就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一串雨簾從她的面紗上連珠落下,身下些許水窪。
女人深呼吸,濕潤青絲掛在面上,她看著徐長安的視線更加的詭異了。
她在一瞬間就解析了徐長安的靈力,所以更不明白了。
分明只是最普通的雨水,卻可以在落下的一瞬間洗去她的護體真氣。
分明只是最普通的靈力,卻可以將這些雨水擋在外面。
若非是親眼所見,無論是誰告訴她,她也不會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奇怪的事情。
「這些雨水,和你有關係嗎?」紅衣女人看著徐長安,忽然問道。
「師姐?」徐長安奇怪的看著她,搖搖頭。
這問題奇怪的很,就和眼前的師姐一樣的奇怪,任由徐長安的思緒再縝密,也完全想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嗯。」紅衣女人平靜的應聲。
她就知道,徐長安不會知曉,要不然他也不會這般張揚,倒是問出這種話的自己莽撞了。
算了。
知曉自己不可能問出什麼來的紅衣女人罕見的嘆氣,她深深的看了徐長安一眼,將自己的拿著的雨傘遞過去,認真的說道:「這傘你拿去,回去的時候……不要再用靈力擋雨了。」
「?」徐長安接過雨傘,眼裡儘是疑惑,不過他還是點頭。
然後紅衣女人便一個人淋著雨走到一旁的樹下,靜靜的看著天上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什麼。
徐長安:「……」
丈二長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如今總算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
一個前輩忽然過來,給了他一把傘,然後就走了?
這是在提點自己?
用傘不用靈力也是修行?
但是他也沒有修煉暮雨峰的功法啊。
算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此時的雨水忽然小了一些,風也不再勁猛,一把小小的傘,便可以將風雨盡數擋在外面。
徐長安想著對方身上代表著等級的繡紋,心想自己沒有什麼拒絕的權利,遠遠的朝著樹下的紅衣女人行了一禮,然後撐著她給的那把淺色的雨傘,緩緩離開了。
「……」
看著徐長安緩緩離開,紅衣女人湛色如海洋的眸子坍縮成一個點。
徐長安修煉的時候引動天地異象,然後她贈了一塊琉璃玉替他遮掩。
如今漫天奇詭,若是只有他能夠使用靈力屏障的事情讓人看見了,只怕不出一天就要傳遍朝雲了。
很顯然,這些東西是因他而起的,但是徐長安卻沒有任何要遮掩的意思,就好像沒有必要掩蓋。
即便他此時是這樣的弱小,像是一隻隨時可能被人捏死的蟲子,卻依舊不需要收斂。
他……究竟是什麼東西。
徐長安看起來什麼都不知曉,他就是一個謹慎的、普通的少年,對於自己能夠引動天地異象的事情完全不知曉。
紅衣女人不認為徐長安在撒謊,因為沒有必要。
他行動上已經很招搖了,就不像是要隱藏的意思。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真的不知曉這些異象是他所引起的。
「……」
紅衣女人站在樹下,身上緩緩朝下滴著雨水。
「難道……真的是謫仙人?」
紅衣女人以往不相信仙人的存在,但是如今反而有些相信了,因為這似乎是唯一的解釋。
如果他是仙人……
那從他的身上,一定可以找和如今被封死不同的、向上的道路?
難怪,些丫頭們里有人說想要將少年的魂魄抽出來瞧瞧。
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長安的離去的方向,紅衣女人眼裡充滿了濃郁的好奇。
能引動天象,還是連自己都覺得可怖的雷劫,如果真的有人對著他下手……等待著他們的會是什麼?
所以,他的潛意識才肆無忌憚,毫無遮掩的行事吧。
他接下來的修行路……
會是什麼樣子?
朝雲宗是撿到造化了?
感受著自己悸動的心,紅衣女人揉捏著自己的太陽穴。
這種恍若夢境的感受,她已經有多久沒有體驗過了?
她輕輕撩起耳邊已經濕透了長發,嘆氣。
有光華的人的光芒不可能永遠遮擋的住,更不要說他就沒有想要遮擋過……早晚的,其他人會發現他的特殊性。
祝桐君,可真是撿了一個不得了的人回來。
再往後看看吧。
她會暫時不讓少年被外物所打擾。
正想著,紅衣女人忽然睜大了眼睛,她一飛沖天,懸浮在半空中,驚駭的看著遠處。
只見即將要走到暮雨峰傳送陣附近的徐長安緩緩走在路上。
「這是!」紅衣女人眸子緊縮。
方才離得太近,她沒有注意到,如今離得遠了才發現此時有一道劫雷就盤旋在徐長安的正上方,並且在……隨著他移動?
淡青色的雷電穿梭在雲層的縫隙之中,像是在積蓄著什麼,雲層輪轉之下,帶著一股一股玄妙的痕跡。
她隱隱聽見了些許宏大的鐘聲,鐘聲便是眾生,就是天地至理,無常大道。
此時的恆星天之上所有的東西全部消失,什麼星辰雲層雨幕全然替換成了層層漿網。
這種玄妙的紋理,紅衣女人可是最熟悉不過了。
她當初所度的乾坤境天劫,便是類似的樣子。
渡劫?
他要渡劫了?!
開源境渡劫?
察覺到不對勁的紅衣女人瞬間緊張到了極致,她伸手于于虛空中一點,一道陰陽之氣落於地面,瞬間便擴散成一道陰陽之陣,黑白二色散開轉化成一道乾坤之意,宛若星河流轉,將整個天明峰盡數籠罩。
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朝著徐長安衝過去。
絕不能讓他在此處渡劫!
紅衣女人哪裡能料到這樣的場景,她剛鋼還在想對方的修行路,馬上他就給自己弄了這麼一出來。
果然。
他不是什麼祥瑞,滿臉都寫著不得長安幾個字!
這樣的雷劫若是落下來,如今八方迎客,都不要魔門動手,整個青州多半的修士就……
但是紅衣女人的身影忽然一滯。
雷劫的速度比她想像中的要快太多。
天地驀然無聲,有雷劫落下,如一條游龍,游龍所過之處,伴隨著漆黑閃電,帶著毀滅一切的殺機而來,這是一道不知級別的雷劫,是絕對不可能阻擋的恐怖。
那劫雷照亮了整片天空,映在她的眸子裡,照亮了她的驚詫。
「……」
想像中破滅一切的威力並沒有出現。
紅衣女人的面紗垂落,她櫻口微張,將這一幕不可思議收入眼底。
時間仿若停滯了。
一道純白色、泛著紫色電弧從天上怒而落下,卻沒有擊中少年,反而停滯在少年面前,像是一根通天柱,從九天之上一直垂落至朝雲宗,通天徹地,半晌後,自然分解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點傷害都沒有產生。
就好像……
劫雷特意出現,是為了在他面前展露身姿,那瞬時的雷劫整整在徐長安面前凝實了幾息的時間才消散。
於此同時,天上劫雲無影無蹤,露出本身乾淨的天空,雨水也漸漸停歇,一片風和日麗,清風拂面,一切都是那麼清新。
天明峰的傳送陣前。
「?」
徐長安眨眼。
剛剛……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