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雨把電話打出去的時候,其實還有點忐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待在黑名單里,所以當電話被接通後,她其實愣了幾秒,忘記了要說些什麼。
另一頭的男人同樣也沉默著,司雨幾乎聽不見他的呼吸聲,卻依稀能聽見他轉動佛珠時,檀木珠子上下碰撞產生的十分特殊的音色。
楚雙妍在一旁安靜地屏住呼吸,努力縮減存在感,但當她看見電話接通後兩個人都不說話,頓時有點急了,伸手拉了拉司雨的衣袖,並在人家看過來時,擠眉弄眼地衝著司雨使眼色:有話快說呀!
司雨被楚雙妍這麼一提醒,才回過神來,咬了咬唇,心想既然都撥通了,索性就趁這個機會說清楚吧,但誰料不知是不是有點緊張的緣故,她一開口就是一句:「陸淵禾,來都來了,在沒見到人的情況下,你就打算走了嗎?」
話音里還藏著一絲質問,楚雙妍在心裡嘆服地搖了搖頭,也就司雨敢這麼跟陸五爺講話了,換做是別人,早就被拖出去餵魚了吧。
司雨話說出口才覺得有點不對,但如果收回去又顯得自己心虛,只能硬著頭皮接著往下說:「我、我的意思是,我現在有空,不忙,你不用在外面等著……」
楚雙妍不由自主捂著臉,為這倆人的效率感到捉急。
陸五爺靜靜地聽著她略顯急促的聲音,半晌,無聲地勾了勾唇,自從那天跟紀臨聊過之後就纏繞在心頭的陰霾似乎因為司雨的一句話,就煙消雲散了。
連日來他一直無法確定自己對司雨到底抱有怎樣的感情,也無法確定司雨是否對他有著同樣的感覺,這種不確定、無法掌控的事態令他異常的焦躁與不適,他從小到大,只有在絕對的掌控之下才能感到放鬆,因此他不能貿貿然在這種情況下找上司雨。
他怕自己會失控,更不希望自己傷到司雨。
然而電話那頭的小姑娘忐忑且帶著希冀,用拙劣的話語主動解除掉這場突然的冷戰,陸五爺明明非常緊繃的神經就這麼在她柔軟的話語下慢慢放鬆下來。
過了一會,司雨還是沒聽到陸五爺的回應,正當她懷疑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在聽她說時,另一頭終於傳來清冷的聲音。
陸五爺問:「你的藥吃完了嗎?」
「……」答非所問啊,不過司雨好歹跟陸五爺相處了這麼久,大多數時候,只要仔細想想,也能明白他潛藏在話語下的另一個意思。這個矜持又悶騷的男人從來不肯好好說話,非得要拐幾個彎,仿佛是惡趣味一樣。
司雨緩了幾秒,才明白過來,這個人是假借問藥的名義,來試探她願不願意見面呢——畢竟如果藥吃完了,就得送新一批過來嘛。
她的視線一瓢,落到堆在桌子旁的藥材上,因為要長期在外拍戲,所以沈悅替她收拾東西時,帶足了藥,所以現在她完全不缺,但司雨卻回答:「吃完了。」
陸五爺似是非常滿意這個回答,道:「我給你送來。」
他的聲音不知為何放得很輕,像耳語一樣,明明還隔著電話,司雨卻像是能感覺到他說話時拂出的氣息一般,耳朵根不知不覺就染上一層薄紅。
兩個人就好像在玩猜謎遊戲,彼此心照不宣,司雨握著手機,並不知道在楚雙妍的視角里,她的唇邊已經爬上了笑意。
「我……到樓下等你。」說完這句話,司雨的心神終於安定下來,她長吁一口氣,只覺得半個多月以來的憋悶似乎都在這一問一答中消解掉了。
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無法調和的矛盾,也沒有原諒不原諒這個選項,只不過是陸五爺突然消失,司雨覺得不太習慣,而這份不習慣在長期積累下來之後,無聲無息地化作了淡淡的思念。
「不用等,我在。」陸五爺淡淡說道。
這回司雨沒有費心去想,幾乎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敢情這個人從頭到尾都一直守在酒店底下呢,司雨又氣又覺得好笑,如果自己不打這個電話,他是不是就不肯提出見面的要求了?
掛斷電話後,司雨在楚雙妍好奇的目光下迅速披好外套,轉身往門外走去,走到一半停下來囑咐道:「你自己隨意,我有點事出去一趟,如果沈悅問起,你就讓她不用擔心,我明天一定會準時去劇組的。」
哎呀,看這個樣子,今天晚上司雨大概都回不來了吧?楚雙妍秒懂,擺出了明白的手勢,讓司雨趕緊放心地離開。
雖然她覺得那兩個人說起話來跟打啞謎似的,但看著司雨臉上不自覺流露的微笑,楚雙妍想著應該沒有問題了,果然她媽說得對,一切不以分手為前提的冷戰都是在秀恩愛。
司雨可不知道楚雙妍腦補了什麼,她一路奔下樓,跑出酒店外,立刻就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子停在門前,陸五爺就倚在車門邊,垂眸慢慢地轉著佛珠,在她踏出來的一瞬間,陸五爺似有所感,抬頭看向了她所在的位置。
人就近在咫尺了,司雨的腳步卻緩緩停下來,踟躇著有點不敢再往前了。
隔了一段時間沒見,司雨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但五爺卻沒有這麼多猶豫不決,收起佛珠朝她走來。
陸五爺身上纏繞的煞氣是司雨的克星,生理性的本能反應她很難克制,尤其是相隔多日,一下子從福氣環繞的舒適環境重新被煞氣包圍,司雨的不適反應比以前更為強烈,幾乎就在陸五爺抱住她的剎那,她就克制不住地咳出血來。
因為距離太近,再加上司雨傻站在那兒沒有提前做好防備,這口血不偏不倚正好噴在陸五爺胸口的衣服上,那件看起來就十分名貴的梨白色唐裝被染紅一片,仿佛雪地上綻開的梅花。
陸五爺:「……」
司雨:「……」
僵持了好一會,司雨才捂著唇把咳嗽聲壓下去,邊咳邊努力解釋道:「不能怪我,真的,我看見你就忍不住……這是條件反射……」
出乎她意料,陸五爺並沒有生氣,只是輕聲嘆了口氣,接著便輕車駕熟地拿過一條乾淨的毛巾,替司雨擦去唇邊殘留的血跡,餵了她一顆藥丸,好歹把這股血腥氣壓制住,然後才慢慢說:「初次見你的時候,你也是這麼莽撞。」
陸五爺的話音裡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嘆息,被他這麼一說,司雨也想起來了,當時在環藝的晚宴上,她為了躲避許清宛跑到花園裡,恰好就撞見陸五爺在談事情,她驚慌之下,也是像現在這樣弄髒了人家的衣服。
只不過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陸五爺雖然笑著,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潛藏的怒火,所以當初司雨被他嚇得半死,戰戰兢兢像只小鵪鶉似的,連跑的力氣都沒有,但現在……儘管吐血這件事很不好,司雨卻不會再害怕了。
「咳咳……那時候不一樣,咳咳……」陸五爺給的藥從來都是珍品,藥效很好,司雨努力平復下呼吸,然後低下眼小聲說,「就像當時你生氣了,現在不也沒有嘛。」
「你怎麼知道我沒生氣?」陸五爺反問,司雨頓時蹭地一下驚恐地抬起頭,眼裡好像有點不可置信,他覺得有趣,但轉念一想,逗得太過分可能不好,於是才慢條斯理地補充了一句,「你說得對。」
不僅沒有生氣,事實上,看見司雨從酒店跑出來的那一刻,陸五爺的心中就充盈著從未有過的舒適感,讓他滿足得幾乎想要嘆息。
「不過你的身體怎麼還是不見好?」陸五爺替司雨擦乾淨血跡後,又嫌棄她穿的衣服太單薄,乾脆把她那件拿開,自己取了一件暖和的大衣披在她身上,握著她的手把人帶上車。車裡開著暖氣,溫度十分適宜,給司雨坐的位置上還貼心地放置了毯子,坐上去就如同陷進了一堆棉花中。
司雨偷偷瞄了陸五爺幾眼,猶豫了好半天,才在他疑問的目光中輕聲說:「不止是身體的原因,主要是你……」
可能是想到自己已經主動「和解」了,司雨乾脆攤開來說,她抿了抿唇,往陸五爺頭頂那厚厚一層煞氣看去,說道:「你的煞氣好重,我有點承受不來。」
這回,陸五爺真真切切地感到意外了,剛才從見到司雨起若有似無的愉悅笑意消失不見,他陰晴不定地凝望了司雨好久,讓司雨不由提起心來,剛忍不住想詢問,陸五爺就吩咐司機:「去香積寺。」
司雨眨了眨眼,有點驚訝:「去那兒幹什麼?」
如果沒記錯的話,她記得陸星洲跟她說過,陸五爺年少時被家裡人送去佛寺修行,而他去的地方,就是江城郊外的這個香積寺。
陸五爺沉著臉,手卻握緊了司雨:「去問點事情。」
可能是察覺到車裡的低氣壓,司機把車開得飛快,沒多久就飆到了目的地,陸五爺帶著司雨走下車,司雨抬頭看著眼前的佛寺,冷不丁發現寺門外站著一個和尚,他好像知道有人要來,早早地就候在了那裡,看見陸五爺的下一秒,就微笑著雙手合十,道:「哈,師弟,好久不見。」
陸五爺冷著臉不說話,任由司雨好奇地朝那邊張望。
那位和尚渾然不在意陸五爺的冷淡態度,自顧自走下台階來,順帶望了司雨幾眼,接著臉上立刻浮現出驚訝的神色。
他看向陸五爺,說:「之前我算出你紅鸞星動,還以為是卦象錯了,畢竟你看起來就是要打一輩子光棍的人,但現在居然被你找到命定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