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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連環(二)

2024-09-03 02:58:13 作者: 寫離聲
  「奴婢如何知道呢,小娘子又拿奴婢逗樂子。」蒲桃臉色日常地回答道。

  「也罷,那就問個你肯定知道的,」鍾薈很好說話,把手擱在案上,略微往前傾了傾身子,一手支頤,一派天真地望著她,「你為什麼要將季嬤嬤趕盡殺絕呢?蒲桃?」

  「這奴婢就更聽不懂了。」蒲桃的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鍾薈將它輕輕捕捉住,仿佛撲了一隻蝴蝶。

  「你真把我當大傻子呢,」鍾薈苦笑著搖了搖頭,「原來在你心裡你家娘子我就這麼笨?季嬤嬤是什麼樣的人,你我都清楚,偷雞摸狗是家常便飯,比雞狗大的就有賊心沒賊膽了,那顆紅寶石絕無可能是她的手筆。我這房裡人多手雜,可小庫就你和季嬤嬤兩人有機會進去,除非那顆寶石自己生了雙翼飛出來,否則必然是你做的。」

  蒲桃渾身戰慄,張皇失措地跪倒在地:「奴婢不敢欺瞞娘子,季嬤嬤囂張跋扈,奴婢與她素有仇怨,偶然發覺她屢次三番偷盜娘子的財物出去變賣,便瞅准了機會栽贓,奴婢一時激憤,實在是糊塗,求小娘子責罰。」說完連磕了幾個頭。

  鍾薈搖搖頭嘆道:「都這時候了你還不願與我開誠布公,若是阿棗一時想不開做出這等傻事我還能信,你?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不想說,那我替你說吧,若是哪裡說得不中,請你隨時指正。」

  蒲桃默不做聲低垂著頭,眼裡淚光閃爍。

  「從哪裡開始說好呢?」鍾薈以指尖點點嘴角,若有所思地道,「就從我臘月里落水一事說起罷。我落水時身邊只有阿柰一人——阿杏家去了,阿棗被夫人院子裡的邱嬤嬤叫去幫忙,你突然急病告假,阿柰才頂替了你,後來的事也都知道了,我不慎失足落水,阿柰一家被賣,這些似乎都是巧合對不對?」

  「不過巧合多了,難免叫人生出些疑竇來,我忍不住想,若是那日你沒病會怎樣,以你謹慎持重的性子,想必我是不會落水的。」鍾薈頓了頓,撥弄了一下手腕上的金釧兒,上面的一排小金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二娘子就在這餘韻里用同樣輕快的語氣說道:「可若是那日我必須落水呢?那你豈不是恰巧躲過了一劫?那些時候我哪兒也不能去,只好整日整日在床上躺著,你知道,人閒得慌了就容易多想,於是我就順著這個念頭想下去,竟也是個合情合理的故事呢,我說來與你聽聽。」

  「有人要我寒冬臘月跌入水裡病一場——不是要我的命,八成是為了叫我那段時日出不了門,至於為什麼,我想她也不會告訴你,我也就不問了。

  「這院子裡,阿柰和你是她院子裡撥來的,明擺著是她的人,季嬤嬤半明半暗——本來應該是全暗的,可惜她太蠢,又沉不住氣,恨不得嚷嚷得全京城都知道她靠上了夫人這棵大樹。三人里該選誰辦這趟差呢?

  「若我是她,第一不會選季嬤嬤,因為蠢人總是容易壞事,第二不會選你,因為你太聰明,聰明人會為自己打算,變數太多,若是我就會選阿柰。可惜那人沒我聰明,她選了你。」鍾薈說到此處看了看蒲桃,可惜人家此時沒什麼心情捧她唱,二娘子只好收起無處安放的虛榮心,接著往下講。

  「主人的吩咐你自然不敢不從,你領了這差事,心知自己是個棄子了,無論事成或事敗,你總是難辭其咎的,不是被打就是被賣——後來阿柰果然被打了一頓賣了。」

  「你不知道夫人,」蒲桃悽然道,「以我對她的了解,阿柰一家能不能活下去都難說,就算能撿條命,多半也說不了話了。」


  鍾薈有些意外,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問道:「若夫人宅心仁厚,難不成你就不找阿柰替你了麼?」

  蒲桃咬著嘴唇思忖了半晌,還是猶猶豫豫地搖了搖頭。

  「聽說阿柰與你相處並不融洽,卻同季嬤嬤走得很近,」鍾薈繼續道,「我猜你是先誘之以利,說動了季嬤嬤,阿柰走了以後,至少有一段時間小庫就只有你們兩人管了,到時候你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又是個糊塗的蠢蛋,她監守自盜是輕而易舉的事。

  「於是季嬤嬤便去說動了阿柰,比如說她不小心聽到夫人對你委以重任,事成之後要提拔你,阿柰怕你越過她去,於是便想方設法讓你病了——大約是在飲食上動的手腳。你什麼都沒有做,病都不需裝,自有旁人替你籌謀,然而你還是摘不出自己去,事發後夫人一邊用著你,一邊又防著你,還有季嬤嬤這個大隱患——蠢人真是很可怕的,你的把柄就抓在她手上,說不得什麼時候就反手捅你一刀……你自然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蒲桃的臉色一寸一寸地灰敗下去,鍾薈便知自己猜得**不離十了。

  「白玉連環的局做得很粗陋,」鍾薈哀怨地望了她一眼,「你大概真覺得我很笨吧……」

  「小娘子聰明絕頂。」蒲桃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伏倒在地仿佛一灘軟泥。

  「首先為什麼是白玉連環?因為它既不貴重,又是我經常把玩的,丟了立即能發現,最適合作引子,若是太貴重的東西會驚動夫人,屆時還沒把季嬤嬤牽扯出來,你自己就先暴露了,就算沒有真憑實據她也會懷疑你。你看,這就是她的不是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都不懂,還不如我一個八歲的小孩子。」

  「上巳那天,是阿棗出發前親手將白玉連環鎖在櫥子裡的,這點不會有假,除非你將阿棗都收編了——若是你有這個本事,我給你當奴婢伺候你算了,」鍾薈抬起袖子掩住嘴斯斯文文地打了個無聲的呵欠,揉揉乾澀的眼睛繼續道,「後來白玉連環不翼而飛,鎖沒有撬過的痕跡,鑰匙只有三把,你和阿棗都與我在一起,那顯而易見就是季嬤嬤做的了——很容易就會先入為主,可是你隨我出門時,鑰匙可以在其他人身上呀,我猜是那個曬被子的婆子,她拿著鑰匙,趁著取被子的當兒用鑰匙打開櫥門,取得了玉連環,然後尋個機會扔了——若要萬無一失自然是扔水裡最保險。

  「那顆紅寶石也簡單,多半是趙嬤嬤藏的,他們同屋,要找個機會不難,報酬大約是把季嬤嬤趕走後幫扶她做管事嬤嬤吧?」鍾薈跪坐得久了腿有些麻,換了個箕倨的姿勢,頓覺舒服多了,只是於氣勢難眠有些減損,「你從來是半句話也不多的,那日卻破天荒地提議讓趙嬤嬤近身伺候,當時就叫我詫異了。」

  「後來的事便不必贅述了,事發之後我說要將季嬤嬤交給老太太發落,你卻執意勸我將她交給夫人,一是季嬤嬤手中有你把柄,你怕她到時回過味來魚死網破,對老太太和盤托出;二是老太太最是嘴硬心軟,你怕最後高舉輕放,打蛇不死,留下後患,」鍾薈在心中梳理了一下來龍去脈,似乎沒什麼遺漏,便道,「我的推斷可有錯?」

  「小娘子料事如神,奴婢五體投地。」蒲桃說著就真的五體投地了,匍匐在鍾薈面前,額頭緊貼著地面,聲音裡帶了哭腔,悶悶地道,「奴婢知錯了,請娘子責罰。」

  鍾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有一點不明白,你有算無遺策之能,為何留了白玉連環這麼個難以自圓其說的破綻?若是我,就叫那婆子將玉連環藏在阿棗房內,事情敗露後便可說是季嬤嬤記恨阿棗刻意栽贓,也說得通季嬤嬤為何單單要去偷那玉連環。你沒有這麼做,是怕一計不成連累了阿棗麼?」

  蒲桃沒有作答,只是一個勁地叩頭告罪不迭。

  「還是說,你故意留了這麼個破綻,是把我目下的反應也算計了進去?」

  蒲桃身形一滯,雙肩聳動,靜默有時,再抬起頭來,已然是滿臉淚痕。

  「你放心吧,我這人從不誅心,向來只計較別人做了些什麼,你不忍心連累阿棗也好,你將我一起算進去也好,結果都是一樣,你留了一分餘地,我便也留一分餘地給你。」

  「奴婢真的知錯了,」蒲桃膝行兩步,匍匐在鍾薈腳邊哭求道,「小娘子要打要罰奴婢都甘願領受,求小娘子讓奴婢繼續伺候您,哪怕是做個掃灑庭除的粗使奴婢,只求小娘子別趕奴婢走。」

  鍾薈的眉頭一皺,復又舒展開:「我早說過了,我這人沒什麼鴻鵠之志,只求安穩地過過小日子,做我的下人不需運籌帷幄,更不需神機妙算,只求一個信得過。經此一事,我還能信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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