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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前夜

2024-09-03 02:58:55 作者: 寫離聲
  衛琇率三萬中軍前往西北的那一日,冀州的八百里加急戰報抵達京都。

  這一日沒有朝會,司徒鈞替衛琇設宴踐行,剛把他和大軍送走,後腳就接到了急報,司徒鈞只看了一眼,眼前一黑,一口血往喉嚨口涌,勉強壓住了,人卻跌坐在榻上,半天沒能爬起來。

  一邊的小黃門趕緊上前攙扶,司徒鈞臉色煞白,沖他擺擺手:「趕緊叫人去請鍾大人和韋大人速至宣德殿議事。」

  信都城被司徒徵的大軍攻破,冀州刺史秦青以身殉國,不到五日,兩萬守城將士幾乎全軍覆沒。汝南王的兵馬勢如破竹,拿下信都後立即揮師朝向陽平,照著這勢頭打到洛京恐怕也用不了多久。

  韋府離皇城近,韋重陽先鍾禪一步到了宣德殿。

  司徒鈞將冀州戰報遞給他:「韋公如何看?」

  韋重陽看完大驚失色,抖了抖袖子,想從滿腹的經綸中掏出幾句來,可引經據典容易,國庫里卻是被連年的天災**給掏空了。

  兵力也不夠,五營兵馬守著一個京都尚且有些吃緊,上回裴家一事,裴五郎起兵作亂,五營同室操戈,又折損了不少兵馬,直到如今還未來得及徵兵補上。

  韋重陽搜腸刮肚,也只想出個不是法子的法子:「恕老臣斗膽,陛下何不向趙王借國兵一用?」

  話音未落,他外孫一掌拍在几案上:「外祖好生荒謬!趙王是何等樣人,阿耶在時尚且提防著他,向他借兵何異於引狼入室!」

  司徒鈞和韋重陽雖有君臣之分,但是天子對這個外祖人前人後總是敬他三分,何曾如此慢待過他。

  韋重陽當即不忿:「既然陛下不願向趙王借兵,那只有急令將衛將軍召回,他帶走的三萬中軍庶幾可以抵擋住逆賊的攻勢。」

  「這不過是拆東牆補西牆罷了!」司徒鈞冷笑道,「把衛將軍調了去,若是此時西羌大舉進犯,憑趙良那無用的老東西能抵擋得住麼?難不成要將衛將軍分成兩半?」

  韋重陽叫他氣得不輕,雙眼一瞪,把花白鬍子吹得呼呼生風:「陛下這也不行,那也不可,老臣亦是無計可施!不然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他能用胡兵,我們也能借戎兵......」

  「韋公此言差矣。」殿外傳來男子的聲音。

  司徒鈞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根「鍾卿,快請進!」

  鍾禪不緊不慢地走入殿中,向天子行了禮,然後對韋重陽揖道:「韋公請恕我方才無狀,然而戎狄不與華同,汝南王此舉本就是火中取栗,一著不慎便會引火燒身,即便到了萬不得已之時,也不可出此下策。」

  「鍾大人說得輕巧,」韋重陽不能明著和天子翻臉,剛好拿鍾禪撒氣,「既然老朽的對策是下策,敢請鍾大人的見教,何謂上策?」

  司徒鈞也問道:「還請鍾公不吝賜教。」

  「微臣不敢,」鍾禪施了一禮,「微臣以為,如今形勢遠非山窮水盡,司徒徵來勢雖兇猛,然而他犯上作亂,師出無名,此次孤注一擲,若無法一舉得勝,每拖一日勝算便少一分,故而他不惜與虎謀皮也要勾結戎狄,引西羌各部入關。據臣斗膽猜測,西北恐怕烽火已燃。」

  這番話無異於火上澆油,司徒鈞眼前直冒金星,眼看著站不穩了,雖然他懷抱著自欺欺人的念頭,但是心裡也認同鍾禪的推測,西北多半已經亂了。

  好在趙良駐紮在武威的兵馬還能抵擋上一陣,等衛琇的兵馬一到,至少可將胡兵截在半道上。

  司徒鈞點點頭:「鍾公言之有理,不知可有良策?」

  鍾禪想了想道:「不敢妄稱良策,不過是權宜之計,陛下庶可借齊國之兵,合青、徐、兗諸州之州郡兵,齊國之兵以驍勇善戰、悍不畏死聞名,與司徒徵或有一戰之力。」

  司徒鈞怔了怔,盯著鍾禪看了一會兒,下頜繃緊,嘴唇抿成細細一線:「齊國?」

  鍾禪低下頭,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自去歲齊國動盪,老齊王薨逝......」

  司徒鈞抬抬手阻攔道:「鍾卿不必說了。」

  他當然知道繼位的齊王兒子是個有勇無謀的草包,不過是齊國太妃衛氏手中的傀儡——所以他更不能向齊國借兵。

  司徒鈞雖然仰仗著衛琇替他平定西北,但是對他的忌憚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與日劇增,朝中越是無可用之人,他越是怕衛琇,怕到午夜從夢中驚醒,汗如出漿,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畏懼司徒徵多些還是畏懼衛琇更多些。

  司徒鈞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鍾禪,想從他面具一樣的臉上找出一絲端倪,這是他的腹心,他的股肱,是他阿耶替他挑選的丞相,連他都向著衛琇,若是真的聽信鍾禪所言從齊國借兵,到時候這江山還是他的麼?


  世間的事都經不住深想。司徒鈞此念一生,便牢牢紮根在心底,怎麼也拔不除了,莫說齊國兵,他連青徐的州郡兵都不敢調——那是衛琇一手建起的,簡直無異於衛家的部曲私兵。

  司徒鈞主意早已打定,卻佯裝沉吟,良久才道:「鍾卿,孤知你忠心耿耿,只是往齊國借兵有悖先帝的遺志,還請鍾公體諒孤身為人子的難處。」

  鍾禪一看他的神色就知他還是將私怨和猜忌置於百姓社稷之上,多說無益,只得道:「孝道不可違。如此只能傳檄天下,廣積糧草,發各州郡之兵,擴禁軍與五營兵馬,只是戎兵如洪水猛獸,微臣懇求陛下......」

  「我明白,」司徒鈞揮揮手,「我明白。」

  司徒鈞只是疑心病重,人並不糊塗,也不是司徒徵那樣將全部籌碼押上的瘋子。

  走出宣德殿時,鍾禪回望巍峨宮殿,心中不由嘆息,只願西北早日平定,興許來得及趕在京都淪陷前回援。

  ***

  涼州的早春,仍舊是冬日的蕭索和肅殺,朔風捲地,將營帳前的牛皮門帘吹得啪啦啦作響。

  司徒徵放下手裡的酪碗,無奈地朝帳外喊道:「阿旺,拿塊石頭壓一壓。」

  說罷朝著對面坐榻上的虛雲禪師道:「西北的風沙真是惱人,出門不能開口,一說話吃一嘴沙,連這酪碗裡仿佛都混了沙礫,咬起來吱嘎吱嘎的,我有些後悔來這地方了。」

  虛雲禪師笑著道:「廚子再不堪也不敢往你碗裡裝沙子,是你老了,牙口不好了。」

  司徒徵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咳嗽了一陣,笑罵道:「你這死禿子,信不信本王砍了你的禿腦袋祭旗?」

  「砍我祭旗,恐怕佛祖都不保佑你。」虛雲禪師毫無懼色,悠閒地拿起花花綠綠的陶碗抿了口酒。

  司徒徵待他把碗放下,偷偷把頭湊過去,嘴唇還沒沾上碗沿,虛雲禪師便張開手罩住碗口:「又想偷酒喝,你不怕咳出血?」

  「這酒不好,」司徒徵訕訕地直起身子,「若是好酒,咳出一升血來也值當。」

  「一把年紀的人了,說起話來還同個孩童一般。」虛雲禪師嗔道。

  司徒徵搖著頭笑道:「不砍你祭旗了,活了大半輩子也就得你一個敢這麼同我說話。你看不見,我已經生了白髮了,老了,真就是一夕之間老了。這人一老,做什麼事都沒勁。」

  「做皇帝呢?也沒勁麼?」虛雲對著他笑,雖然眼睛看不見,卻像在望他。

  「待我做了才知道。」司徒徵伸了伸腿,換了個箕坐的姿勢,「真嫉妒他們年輕人。」

  虛雲禪師一聽便知他說的是誰:「那兩個孩子,你也有很多年沒見到了吧?」

  「嗯,說起來還怪惦記的,」司徒徵笑道,「這回正好敘敘舊,你說他們見了我是驚還是喜?」

  說完不等虛雲禪師回答,自顧自接著說道:「可惜了,那麼漂亮的兩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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