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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烽煙

2024-09-03 02:58:56 作者: 寫離聲
  不知不覺洛京已是仲春。

  芳林園中夭桃襛李爭芳奪艷,大好的春色卻不得帝王一顧。

  偶爾有一兩個少不更事的妃嬪宮人在園子裡走動走動,折一枝海棠回去插瓶也就罷了,這個節骨眼上沒人敢大剌剌地飲宴遊春。

  司徒鈞日以繼夜地理政,戰報像雪片一樣飛進來,西北戰事膠著,汝南王的另一路大軍從幽州南下,已經渡過了沁水,南邊流民又起了亂子,這邊的火剛撲滅,那邊又燒了起來。

  司徒鈞心力交瘁,捏了捏眉心,大氣不敢喘一下的黃門趕緊遞上參湯。

  天子接過來飲了一口便擱在案上:「備輦,孤去承光宮一趟。」

  承光宮是中宮皇后韋氏所居之處。司徒鈞的輦車停在宮門外,換了肩輿到正殿門外,一下來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空落落的海棠紅衫子,風一吹顯出單薄的身形。

  司徒鈞心頭像被什麼撞了一下,驀地一酸,別人生了孩子總是圓潤一些,只有她反倒瘦得脫了形,不由自主快步追了上去,莽撞得不似個帝王。

  姜明霜聽到身後一陣木屐的篤篤聲,轉過身來,見是司徒鈞也不意外,臉上平靜似水,恭敬但疏淡地行了個禮:「妾見過陛下。」

  司徒鈞想去扶她,走到離她幾步遠時卻停住了腳步:「你來了?」

  姜明霜點點頭:「妾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一陣風吹來,她從袖子裡抽出帕子掖了掖眼角:「請陛下恕妾無狀。」

  司徒鈞默然,她這見風落淚的毛病是生產後落下的,大約是月子裡淌了太多淚。

  姜明霜垂首立在一邊,司徒鈞愣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這是在等他先走。他向前走了幾步,轉過身對她道:「一起進去吧。」

  姜明霜默默跟上,落在他身後兩三步遠。

  「阿霜啊......」司徒鈞突然道。

  「嗯?」姜明霜抬起頭望他,神色仍舊懨懨的,似乎並不想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喚她閨名。

  司徒鈞就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他的本意是讓孩子在姜明霜殿中長到周歲再抱去皇后宮中,可韋氏勸他:「留得越久越難割捨,到時候難受的也是阿姜。他們母子連心,縱使在我宮中養大,難不成就不認這個生母了?陛下也覺得我是個氣量狹小的人麼?」

  他想了想也有道理,與其到時候難分難捨再傷心一場,倒不如一生下就抱走——她還年輕,來日方長,等有了其他孩子這心思便淡了。

  司徒鈞很快就後悔了,姜明霜不顧產後體虛跪在他殿外哭時他很想翻悔,但是君無戲言,眾目睽睽之下若是她哭鬧一場便順她意,他這人君的臉面該往哪裡擱?更何況韋氏的兄長韋思領兵出戰,韋家的想法他不得不考慮。

  說出口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他們之間亦是覆水難收。他下令將姜明霜禁足兩個月,既是讓她安心調養身子,也免得她一心想去承光宮看孩子,惹得皇后不快,只可惜他的苦心孤詣她並不明白。

  司徒鈞把姜明霜晾了一月有餘,再踏足她寢殿時,她已經變了個人。她也還對他笑,也答話,還會說兩句玩笑話,可他就是知道,原來那個阿霜不會回來了。

  若不是烽煙四起,他或許還能把他們的事從頭開始理一理,然而他每日不眠不休尚且捉襟見肘,只能將這些兒女之事暫且擱置——等著哪一日海清河晏雲破天開再將撿回來罷。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殿內,皇后正攬著小公主教她識字,見天子和姜明霜進來,忙擱下手裡的絹書,把偎在她懷中的小公主抱到一邊,起身向天子行了個禮,淡淡地看了一眼姜明霜:「阿姜也來啦。」

  姜明霜趕緊行禮請安。

  韋氏命宮人給他們搬來坐榻,兩人依次入了座。

  司徒鈞似是解釋,又似隨口一提:「剛巧在門外碰上,阿寶呢?」

  姜明霜的身子一下子繃緊了,手在袖管里緊緊揪住帕子。

  韋皇后若無其實地瞟了她一眼,叫來宮人:「去看看三皇子醒了不曾。」

  三皇子住在東邊的偏殿,宮人領了命出去了,姜明霜垂眉斂目,盯著地衣上的卷草紋,像要把那紋樣銘刻進心裡去。

  她仿佛等了一百年,才等到身後傳來宮人的腳步聲。

  「啟稟娘娘,」宮人上前道,「小皇子還睡著呢。」

  這一天又白來了,姜明霜眼裡的光一瞬間熄滅,漆黑的眸子像兩個深不見底的空洞,眼眶慢慢透出微紅,司徒鈞不忍心再看,和韋氏寒暄了兩句,逃也似地回了宣德殿。


  涼州春日的風乾燥而粗糲,挾著沙塵撲在臉上,刺刺的生疼。

  「不知道咱們何時才能回京都去……」阿棗一邊替鍾薈梳頭一邊嘆道。

  「快了快了。」鍾薈撫了撫肚子,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隨軍的大夫和穩婆看過,都說臨盆就在這幾日了,不出意外阿餳要降生在他阿耶的營帳中了。

  相持了兩個多月,兩軍仍舊沒有分出勝負,雙方都不敢輕舉妄動。

  羌胡騎兵悍勇非常,在曠野中對陣優勢明顯,衛琇便堅守姑臧城,無論敵軍如何變著法子搦戰,他都視若無睹,從不輕易應戰。

  叛軍撤離姑臧時留下的幾乎是一座空城,未及帶走的糧草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大軍全靠洛京和秦州運來的糧草支應,如今國庫空虛,冀州也在打仗,江南又有流民和山越趁機攪混水,衛琇心裡明白,他們不能沒完沒了地耗下去。

  他只是在等一個時機。

  司徒徵比他更耗不起,羌胡與他狼狽為奸本就是為了一個利字,他許諾他們的是金銀財貨、珠寶美人,到如今也未曾兌現——幾座邊城餵不飽他們,繁華的洛京才是他們覬覦的所在。

  司徒徵給他們畫了張巨大的餅,從來沒想過真的兌現。狡兔死走狗烹,他打算用胡人對付完衛琇和司徒鈞,轉頭就把這些蠻子打回關外去。也就是現在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不得不給點甜頭哄著罷了。

  這樣無休無止地打下去,他的糧草也快見底了。

  草原上春草茸茸,很多胡人都起了歸意,營中三天兩頭有人鬧事,漸漸的連各部首領都動搖氣來——打了大半年了他們都還沒出涼州,自己的族人像割草似地死了一茬又一茬,汝南王的軍隊卻還那麼齊整,洛京女人再怎麼細皮嫩肉,也就是一隻鼻子兩隻眼,不值得這麼天長日久地耗下去。

  再這樣僵持下去,西羌各部早晚要和汝南王一拍兩散,衛琇等的就是這一觸即發的時候。

  到這天的夜裡,終於有探子來報,敵營中亂了起來。

  衛琇正在營帳中陪鍾薈歇息,趕緊起身穿上鎧甲。鍾薈月份大了睡眠淺,一下子睡夢中驚醒,睜眼便看見衛琇立在床邊,正打算彎下腰來親她額頭。

  「是今夜麼?」鍾薈一下子睡意全消,聲音有些顫抖。

  「嗯,」衛琇點點頭,拿起擱在暗上的佩刀,「我們安插在敵營中的人來報,兩部羌胡首領與司徒徵起了爭執,兩邊的人馬在營中混戰起來,此時正是襲營的好時機。」

  「司徒徵狡詐得很,虛虛實實的,會不會是誘敵之計?」鍾薈滿臉憂色。

  衛琇按了按刀柄:「就怕他不使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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