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宸左手邊的黑板報上有人畫了一碗白米飯，旁邊寫著「鋤禾日當午，粒粒皆辛苦」。
他拿粉筆的手舉在黑板空白處，遲遲未動。
少女清凌凌的眸一動不動注視著他，無聲的壓力。
僵持片刻後，沈宸白皙的手若無其事地往左挪了一點，粉筆在飯碗上描了幾筆，淡定道：「你看這個碗它又大又圓，我給它改小一點。」
冬露：「……」
神他媽又大又圓，沒想到你還會Rap啊。
沈宸說完後也覺得不合適，又沉默下來，他只是想調節氣氛，可感覺好像越調越尷尬。
他又不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她發現也沒什麼，可就是莫名的……有點心虛。
她會生氣嗎？
應該會吧。
冬露和一般女生的腦迴路不太一樣，比其幫她這件事，可能更在意騙她的這個事實。
沈宸偷瞄她一眼。
少女的表情一言難盡，嘴角抿了抿，像是在說——我怎麼會認識一個神經病。
沈宸：「……」你不幽默還不准別人幽默了？
他剛想說點什麼，又看到冬露抿著的嘴角慢慢彎起，很輕很淡地笑了一下。
沈宸的目光頓住，凝視著她。
印象里，他還是第一次見她笑。
冬露性子冷，對誰都一副表情，四捨五入一下就是沒表情，所以她雖長得很漂亮，但卻讓人敬而遠之，在班上的人緣還沒徐柔一半好。
可是她這一笑，就像春日裡融化的冰雪，潺潺細流，襯得整個人的氣質都柔和起來，驚艷而美麗。
沈宸的思緒已經偏離主題，發自內心道：「你笑起來挺好看的，應該多笑笑。」
他話一落，冬露嘴角瞬間扯平，淡淡看著他，恢復了一貫的沒表情。
「……」
這變臉速度讓沈宸嘆為觀止。
「昨天的題是你寫的？」冬露總算開口。
「嗯。」沈宸應了聲，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冬露沉默幾秒，輕輕說：「謝謝。」
沈宸等了半天沒後文：「就完了？」
冬露：「不然？」
沈宸略感意外：「我還以為你會要我不要多管閒事。」
冬露眯起眼：「在你心裡我就是這麼不講理的人？」
沈宸想了想，「好像……是有點。」
「那句謝謝當我沒說。」冬露冷漠道，「請你以後不要多管閒事。」
她說著轉身。
「——誒等等，我錯了行了吧？」
沈宸三兩步追上去，忍笑抓住她的手腕，得寸進尺道：「不過一句謝謝會不會太輕了，就沒有點實質性的獎勵？」
「……」
冬露覺得沈宸這種人，給點顏色不僅能開染房，還可以在全國開出幾百家連鎖店。
「你想怎樣？」她無奈了。
沈宸桃花眼微揚，笑得有點痞，卻很溫柔。
「和我吃個飯吧。」
*
冬露同意了，自動把「吃個飯」的意思理解成「請吃飯」，之前欠了他一些錢，借著這個機會一次還清也好。
沈宸沒想到她真會同意，怕她反悔似的，飛快拎過書包背在肩上，「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冬露輕點頭，「嗯。」
出了校門，他們走在路上。
「你想吃什麼？」
沈宸偏頭，看著少女秀淨的側臉，皮膚細白，能看清細小的絨毛，她纖長的睫毛微垂，覆蓋下一層剪影，五官柔美。
沈宸的唇角不可控地翹起。
冬露有點不自在，「不知道，你決定吧，不要太辣就好。」
她還是第一次和他一起走，才發現他長得真的很高，比她高了將近半個頭，她一抬頭就是他白皙若刻的下巴，能聞到若有若無的檸檬味。
冬露以為在酒吧工作的人私生活會很混亂，一定滿身菸酒味，就和她爸一樣。
可沈宸身上的味道卻很乾淨，像剛曬過太陽的被子，暖烘烘的，舒適而安心。
她不討厭。
沈宸思索著帶冬露去哪兒吃飯，手機忽然響了。
冬露看著他接起電話，也不知對方說了什麼，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去，最後消失不見。
「怎麼了？」冬露等他打完電話後問道。
「老闆臨時有事，要我回去看店。」沈宸嘆了口氣。
「酒吧？」
「不是，另一家，算是甜品店吧。」沈宸說到這，看著她，「你要不要一起來？挺近的。」
冬露沒想到他還打了其他工，微微怔忪，接著聽到他的邀請，不由自主地點頭，「好。」
沈宸笑了，帶她拐進了一個狹窄的巷口。
甜品店確實不遠，走了五分鐘就到了，坐落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玻璃窗有綠色的爬山虎，鬱鬱蔥蔥，環境幽靜別致。
冬露抬頭看著店名，木頭做的牌匾歪歪扭扭刻了幾個字——【古老誓言】
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字有點模糊不清，腐爛得厲害。
「是不是很爛？」沈宸順著她的目光，隨口一問。
「還好。」冬露委婉。
沈宸：「直說沒事，老闆聽不見。」
「……」
沈宸領她進去，冬露四處看了看，和在外面看到的差不多，環境靜謐，空間很大，沙發桌椅都很乾淨，空氣中有股淡淡的咖啡香。
生意似乎不太好，沒有一個客人。
冬露找了個位置坐下。
不遠處，沈宸和一個中年男人交談，沒過多久中年男人就急匆匆地走了，而沈宸脫下了校服，換上了店裡制服，純黑色襯衫，黑色運動長褲，身材勁瘦，高挑俊逸。
翩翩少年郎。
很帥。
他拿著菜單走過來，唇邊噙著笑，口吻戲謔，「美女，想點些什麼？」
很大一本菜單，寥寥幾頁，都是硬紙殼，像是手工做的，很有特色。
冬露指尖摩挲著上面的皺痕，沒有馬上打開，垂著眼皮，不知在想什麼。
沈宸問：「怎麼了？」
冬露抬起頭，眼睛看著他，「你平時曠課……都是來這打工？」
沈宸自然地嗯了一聲，「有時我要值班。」
卻沒有解釋打工的原因。
冬露想起她曾經問錢浩，沈宸去哪了。
錢浩說去網吧。
她一直相信到現在。
如今看來，都是沈宸隨便找的藉口。
她一直都看不透沈宸，他看似吊兒郎當什麼都不在乎，但心思深沉，光看表面很難看出他在想什麼。
他身上有太多謎，像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望不到盡頭。
可是現在，她發現好像離他近了一點，至少對他的認知不再停留在表面。
他應該很缺錢，不分晝夜的工作，在學校才會一直想睡覺。
這一刻，沈宸在她心中的形象猛然高大起來，從一個輕浮浪蕩的討厭鬼，變成勤工儉學的三好學生。
真是質的飛躍。
冬露翻著菜單，奶茶冰淇淋蛋糕應有盡有，種類豐富。
她看到了一款沒見過的甜品，班戟，金黃色的皮包著鮮果肉，她不由問：「班戟是什麼？」
「通俗的說，就是水果和奶油混在一起的煎餅。」沈宸說，「沒吃過？」
冬露誠實搖頭，「沒。」
何止沒吃過，連聽都沒聽過。
「那就這個吧。」沈宸勾勾唇角，「想吃什麼口味的？」
冬露看著菜單，有芒果，香蕉，和榴槤味的。
「就芒果吧，要兩份。」冬露拿出手機，「能微信付嗎？」
「不用，就當是我請你的。」沈宸收起菜單笑了笑。
這怎麼行？
冬露張了張嘴，看到桌角有微信二維碼，話到嘴邊成了：「你幫我打包吧。」
沈宸笑容斂了些，「你不在這吃？」
「嗯。」冬露理所當然地點頭，「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沈宸沒說話，只點了頭，轉身走到吧檯。
冬露莫名看著他的背影，感覺他好像不高興了。
過了將近十分鐘。
沈宸提著一個小袋子回來，裡面裝著兩個透明盒，分別有四個黃色的小班戟躺在其中。
正方形的邊角，鼓鼓的，看得到奶油和果肉，還挺可愛的。
冬露食慾大增，她其實很喜歡甜品，只是怕胖，很少吃過。
「那我走了。」她接過袋子，站起來道。
「嗯。」沈宸盯著她看了許久，緩慢悠長地嘆了聲，「有空過來玩啊，我一個人挺無聊的。」
冬露胸口一跳，又聽到他輕笑著說：「不過你下次來，我就不會這麼容易放你走了。」
冬露耳根發燙，繃著臉道：「你能不能正經點。」
她背起書包轉身，「走了。」
沈宸看著她纖瘦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幽暗的眸子眯了眯，他剛剛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手機響了一下，店鋪微信提示錢已到帳。
金額和雙份班戟價格一致。
想也知道是誰付的。
沈宸無奈笑了，真是敗給她了。
微信又響了下，這次是他自己的微信，冬露發來的。
「門口沙發上，請你的。」
沈宸一怔，慢慢走過去，看到米黃色的沙發上放著一份班戟，在空蕩蕩的軟墊上顯得有些突兀。
他剛剛親手打包給她的。
原來另一份是給他買的。
*
冬露沒能請到沈宸吃飯，就退而求其次地請他吃甜點，雖然抵不過之前欠他的錢，但能還一點是一點。
她回到家，客廳黑漆漆的，沒有人在。
冬騏不用說，每天放學後和狐朋狗友到處野，一般很晚回來。
黃建華竟然也不在。
「爸？」冬露換鞋時朝裡面喊了一聲，沒有人應。
不會又出去喝酒了吧？
冬露皺眉打開電燈，走到他房間一看，還真沒人。
都這麼大的人了，總不至於丟了吧。
冬露頭疼，懶得去管，放下書包，把塑料盒中的四個班戟拿出來，用洗淨的盤子裝好放在餐桌上。
一個個鮮嫩可口，水晶般剔透。
冬露感覺到口水在分泌，她拿著筷子正要試吃一個，想想又覺得不妥。
品嘗美食時搭配飲料和好看的電影食用最佳。
於是她放下筷子，在冰箱裡拿了一罐牛奶，然後把手機拿過來，翻出昨天沒看完的科幻電影，忽然又想起上次冬騏過生日吃蛋糕時，還剩了很多叉子，她不嫌麻煩地進房間找。
「姐，我肚子好餓，飯好了沒啊？」
冬露前腳剛進房間，冬騏後腳就回來了，他在外面瘋玩了幾個小時，餓得前胸貼後背。
他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的班戟，饅頭似的，小巧玲瓏，很好吃的樣子，
冬騏流了口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手抓了一個吃。
軟軟滑滑的，口感超棒。
然後他又吃了一個，再一個……完全停不下來。
冬露拿著叉子出來，就看到冬騏坐在餐桌前，髒兮兮的小手抓著她的班戟往嘴裡送，眯眼一臉享受。
盤子已經空了。
冬騏滿嘴都是奶油，腮幫子鼓鼓的，邊吃邊咂嘴：「姐，這是什麼啊？真好吃。」
說著，他一口咬掉最後一個班戟。
「……」
冬露慢慢握緊叉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今晚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