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巷口分開時,沈宸看著冬露遠去的背影,沒有馬上轉身離開,而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無奈的嘆口氣,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雖然冬露拒絕他送她回去,但這麼晚了,夜黑風高的,他哪裡真的放心她一個人回去,現在世道這麼亂,小姑娘又長得這麼漂亮,太容易遭賊惦記了。
沈宸給俞明陽,也就是酒吧老闆打了個電話,簡單說明了原因,並毫無愧疚地表示自己可能還要再晚一點才能過去。
不出所料,俞明陽劈頭蓋臉的把他罵了一頓,最後放狠話:「十二點前我要是還沒見到你的人你就別來了!」
他發泄完後,怕沈宸真的再也不來了,又補充一句:「當然了,你明天還可以來。」
「……」
沈宸確定了,這是一個沒有尊嚴的老闆。
掛了電話。
他不遠不近地跟著冬露。
少女纖瘦的身影在茫茫夜色中顯得尤為單薄,頭頂是一輪彎月,落下一地白霜,交相輝映。
她像一束光指引著他前進。
美到不可思議。
沈宸的手插在褲子口袋,輕輕凝望著她,竟然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一點。
不得不說這條路很偏僻,路燈昏黃,路人少得可憐,前方少女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孤零零的。
街邊開著一排店,大多都是賣機車配件,只有少數幾家亮著燈,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腐鏽的鋼鐵味兒。
沈宸看到冬露進了一家便利店,似乎要買什麼東西,便也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不久後,她出來了,手裡多了一個白色塑膠袋。
然而出來的不止她一個,一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跟在她後面,和她拐進了同一條小路。
沈宸走在他們對面的街上,起初以為男人只是普通同路,可觀察下來發現不對勁,他似乎是有意識地跟蹤冬露,鬼鬼祟祟,行為可疑。
沈宸眯了眯眼,不動聲色地過馬路,慢慢跟在男人後面,看他到底想做什麼。
直到冬露跑起來,而男人竟然還想追上去,沈宸確定他的目標就是冬露,俊臉徹底沉下去,黑沉的眼底有戾氣浮現,下顎線條繃緊。
「餵。」他淡淡出聲,語氣森冷,「你還要跟著她到什麼時候?」
男人嚇人一跳,顯然是沒想到身後竟然有人!他轉頭,見只是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眼神瞬間狠厲,一不做二不休,從懷中掏出一把刀刺過去,「管你屁事!」
沈宸側開身子,輕鬆地躲過他的攻擊,同時摘下肩上的書包狠狠往他臉上一砸,趁他失去視覺的短短一瞬,沈宸抓住他拿刀的手腕,用力往反方向一扭,下手很重,男人發出慘叫。
「叮」地一聲,刀子落地。
男人還沒反應過來,腹部又是一痛,沈宸單手揪住他的領子把他拎起來,膝蓋狠狠頂了一下他的肚子。
男人疼得面目扭曲,腰都直不起來,趴在地上乾嘔,沈宸沒有給他緩衝的時間,低下身子,手扯著他的頭髮將他的腦袋重重摁在地上,聲音又低又淡,半點起伏都沒有,「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男人呲牙咧嘴,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痛的,一張臉又青又腫,鼻血直往外流,他驚恐地看著眼前少年,顫巍巍地求饒:「我…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求你放過我吧!」
沈宸嗤了聲,什麼也沒說,直接打電話報警。
「別!別報警!求你了!」
男人慌亂無比,掙扎著想逃跑,可都被沈宸揪著頭髮摁下去了,他淡漠地看著他,「有什麼話進局子裡說吧。」
警察很快趕到,逮捕了男人,沈宸作為重要證人,也過去了一趟。
後來經過調查得知,男人竟然是前不久犯下強.姦殺人罪的計程車司機,警方抓了好久都沒抓到,被害者家屬還懸賞了五萬獎金,可兇手一直都沒有線索,今日竟被沈宸誤打誤撞抓獲了。
沈宸知道後,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後怕,如果他沒有送冬露回家,後果不堪設想。
他有點後悔,覺得自己剛剛打輕了。
「小伙子,身手不錯啊,看你的樣子還是學生吧,哪個學校的?我們一定要送一面錦旗給你!」警察笑呵呵地拍了拍沈宸的肩。
沈宸淡笑,低頭看了看時間,「不用了叔叔,我有事就走了。」
警察:「受害者家屬剛剛打電話說要當面謝謝你,然後把五萬獎金給你。」
「不用。」沈宸搖頭,轉身淡道,「這種錢我可要不起。」
*
冬露在街上跑了一會兒,感覺到那股莫名其妙的視線消失了,回頭四處望了望,沒有人影。
大概被她甩掉了吧。
冬露鬆了口氣,平復劇烈跳動的心臟。
手機忽然響了,冬騏打來的。
「姐,你什麼時候回來啊?」他的聲音不復清亮,很低沉。
「怎麼了?」冬露問。
「爸喝酒回來,又和媽在吵架。」冬騏語氣有點燥,「煩死了。」
冬露皺了皺眉,「我知道了,你別管,離他們遠點。」
她掛掉電話,走進小區,上樓到家門口,還沒進去就聽到黃建華的大嗓門在罵罵咧咧——
「兒子兒子!你就知道你兒子!露露就不是你生的了?臭娘們我告訴你,我女兒要是有什麼閃失,我跟你沒完,別以為會賺幾個臭錢就了不起!」
冬芸冷冷一笑,「黃建華,你還真好意思說,整天遊手好閒,像只蛆蟲吸我的血,你見過哪個男人當得有你窩囊?如果不是我,孩子們早就喝西北風去了,還輪得到你在這兒說三道四?」
「呵!我窩囊,你就不下賤嗎?天天不是加班就是出差,說的真好聽,鬼知道是不是和野男人開房去……」
「啪——」
黃建華的罵聲被響亮的巴掌聲打斷,冬芸語氣冰冷徹骨:「剛剛的話有種你再說一遍。」
……
又開始了。
冬露有些疲憊地想,拿出鑰匙開門進去。
冬芸的手還高高舉在空中,表情冷若冰霜,黃建華站在她對面,右臉的巴掌印鮮紅刺目,他明顯是又喝多了,臉龐通紅,衣冠不整,東倒西歪地站著。
冬露一進門就聞到了沖天酒氣。
黃建華可能是被冬芸打懵了,酒醒了一點,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一陣青一陣白,也跟著抬了抬手,似乎想要還手,但始終沒有打下去,就那樣氣呼呼地瞪著冬芸。
冬露知道他打不下去,這些年,即使是他們吵得最凶的時候,黃建華也不曾動過手。
一次也沒有。
兩人陷入僵持狀態。
冬芸氣得不輕,見到冬露回來,更沒好臉色看,「你怎麼才回來,買個生抽要三個小時?」
冬露抿了下嘴,「我還在外面逛了逛。」
冬芸還要說什麼,被黃建華打斷:「女兒好端端的回來了,你不慶幸她沒事,怎麼還說起她來了?她會這麼晚出去,十有八九是被你氣走的,虧你還有臉說她!」
兩人說著說著又吵起來了。
冬露仿佛習以為常,表情都沒變一下,越過他們回房間拿衣服去洗澡,洗完後出來,他們竟然還沒歇戰,嘴巴跟機關槍似的吵個沒完。
冬露心裡嘆氣,當沒聽到,穿著睡衣回房間,正要關門時,看到冬騏抱著他的小被子啪嗒啪嗒跑過來,眨巴著大眼睛仰視她:「姐,今晚我和你睡可以嗎?」
冬露低頭與他對視兩秒,然後把門敞開了一點,說:「打地鋪的話,可以。」
「這麼冷的天你叫我打地鋪?」冬騏不情不願,「你也太不人道了吧。」
冬露關上門,「那就回自己房間睡席夢思去。」
「好嘛好嘛,打地鋪就打地鋪!」冬騏連忙擠了進去。
冬露在他進來後,將門上鎖,把客廳的吵聲隔在門外。
她從柜子里拿出一張涼蓆鋪在地上,再墊了一層厚厚的毛毯。
冬騏看見了,嘴裡一邊嘀咕著「沒人性」,一邊麻利地爬上她的床,「我先在床上待一會兒,等睡覺時再下去總行了吧?」
冬露見他可憐巴巴地瞅著自己,拒絕的話在嘴邊繞了一圈沒說出來,最後只道:「下不為例。」
然後關掉電燈,只留床頭柜上的檯燈發出暖黃色的光,她也掀開被子坐了進去。
姐弟倆相互依偎在床頭,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長,一時之間誰都沒說話。
房間很安靜,把門外父母的吵架聲襯得更加清晰。
他們吵來吵去也就那幾句,黃建華責怪冬芸常年不在家,冬芸嫌棄黃建華窩囊不中用,然後圍繞著離婚開始展開長篇大論。
過了許久,冬騏小聲問:「姐,你說他們真的會離婚嗎?」
冬露看著手機,「不知道。」
黃建華每次喝醉了就和冬芸吵著要離婚,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可每次清醒過來後又開始反悔,絕口不提離婚的事,像個流氓無賴似的。
聽著外面吵聲越來越大,冬騏忍不住堵住耳朵,「你說爸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他遙想過去,記憶里黃建華是個很親切的人,圓圓的臉上總是帶著和藹的笑容,跟彌勒佛似的,好像從來沒有煩惱,那時他們家還很幸福。
可自從他下崗,一切就變了,黃建華變得嗜酒如命,醉了就耍酒瘋,和冬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把這個家搞得烏煙瘴氣。
他和冬露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再到現在的麻木不仁,而冬芸似乎也對此感到厭倦,開始減少回家次數,以前還能每天見到她,現在一個禮拜都難見一次。
冬露:「你去問他。」
「……」冬騏癟癟嘴,「如果他們真的離婚了,你要跟誰啊?」
冬露默然不語。
「你不會真的要跟爸吧?」冬騏一臉驚悚,「別啊,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啊,你會餓死的!」
「……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冬露心情有點煩躁,腳踢了他一下,「下去,我要睡覺了。」
「如果你選爸,那我也選爸好了。」冬騏仿佛做了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般,視死如歸道,「我不想和你分開。」
雖然冬芸對他很好,但她實在太忙了,在家裡的次數屈指可數,他的童年是在冬露的陪伴下度過的,打從心底依賴著姐姐。
冬露一愣,表情漸漸柔和下來,摸了摸他的頭,「別想那麼多,不管怎樣你永遠都是我弟弟,在哪都一樣。」
冬騏被感動到了,「那今晚我能睡床嗎?」
冬露:「不能。」
「……」
塑料姐弟情。
冬騏粉嫩的臉頰鼓得老高,很有骨氣地抱著自己的小被子滾到了地上。
冬露伸手關掉檯燈,也跟著躺下了,剛閉上眼,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沈宸發來了微信:「到家了嗎?」
冬露這才想起他要自己到家後報平安,她早就把這事拋之腦後,沒想到他還記得。
冬露回復了一個字:「嗯。」
又覺得這樣太冷漠了,好歹人家是在關心自己,遂補充道:「到了。」
完後關掉手機,她是真的很困了,閉上眼就能睡著的那種,可微信又響了一下。
冬露微微皺眉,以為沈宸蹬鼻子上臉,又要沒事找事,不耐地打開手機。
他只發了兩個字:「晚安。」
她手指滯了滯。
不知名的情緒油然而生。
看來是她想多了,也輕輕回復了一句——
「晚安。」
*
凌晨一點半,異度酒吧。
外面萬籟俱寂,這裡依舊燈火通明。
沈宸雖然來得晚,但人氣絲毫不減,有他在的場地永遠擠滿了人,他還是戴著一頂鴨舌帽,擋住半張臉。
他第一次上台時本想戴口罩,可俞明陽死活不讓,很嫌棄地說:「你全身上下能看的只有一張臉,遮住了你拿什麼吃飯?」
可後來事實證明,他就算沒有臉,依舊有無數人為他折搖,買他的單。
就連沈宸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最開始時他只是抱著試試的態度來唱兩首,後來見錢來得又快又多,就慢慢成了他的主業。
沈宸從公安局趕過來,興致不太高,在台上沒有唱歌,只靜靜彈了一首鋼琴曲。
很著名的一首曲子。
也是他學會的第一首曲子。
《thetruththatyouleave》
——你離開的事實。
曲子婉轉動人,基調悲涼,淡淡的憂傷蔓延開來。
他彈第一個鍵時全場就安靜下來,沒人出聲打擾,靜靜聆聽,直到他下台,有些人都還沒緩過神,陷入琴音中不可自拔。
氣氛一度很低迷。
俞明陽對著沈宸咬牙切齒,「你可真行,我要你炒熱氣氛,你故意和我唱反調是吧?」
「我現在沒那個心情,明天再說吧。」沈宸偏頭,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去吧檯點了杯咖啡提神,俞明陽跟過去,張嘴還想嘮叨,眼角餘光瞥見王菡蓉走過來。
「宸哥,今天心情不好?」
王菡蓉長髮及腰,妝容極艷,穿著黑色低胸吊帶裙,妖精一般,性感又妖嬈,她巧笑著坐在沈宸旁邊,點了一杯雞尾酒。
沈宸拿出煙盒,咬了根煙在嘴裡,聞言側頭,看了王菡蓉半晌,在她的臉快紅了時,說了一句讓俞明陽吐血的話:「你誰啊?」
王菡蓉笑容僵了僵,臉色不自然起來,俞明陽恨鐵不成鋼,手勾住沈宸的脖子和他咬耳朵:「我說大哥,菡蓉妹子追了你快一個星期了,你不會連人家的臉都沒記住吧?」
沈宸「啊」了一聲,又看了周瀟涵一會兒,「你妝化得和以前不一樣,有點沒認出來。」
王菡蓉:「……」她剛剛為了見他,特意把妝化濃了一點,結果還起反作用了?
她收拾心情,又露出了一絲笑,媚眼如絲看著他,「明天有空嗎?」
沈宸抽了口煙,垂眼淡淡道:「沒。」
「後天呢?」
「沒。」
王菡蓉臉上的笑掛不住了,開門見山問:「你有女朋友了?」
「沒。」沈宸懶散地吐出一口霧。
「那就是有喜歡的人了?」
沈宸被問得煩了,終於「嗯」了一聲。
王菡蓉氣得甩頭髮走了。
俞明陽狐疑地看著他:「你真有喜歡的人了?」
沈宸沒回答,只是眯了眯眼,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許久,唇角微微翹起,又輕輕「嗯」了一聲。
俞明陽被他的表情噁心到了,「瞧把你樂的,對方男的女的?」
沈宸涼涼瞥他:「你說呢?」
俞明陽點頭:「是我錯,這種問題還用問。」
還挺有自知之明。
沈宸的視線剛收回來,就聽到他蹦出一句:「怎麼可能是女的。」
沈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