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現在已經十二月了,冬至剛過,天氣越來越冷,大家都穿上了毛衣棉襖。
今天周五,明天又可以休息了,各科老師給他們布置了很多作業,又是卷子又是練習冊,澆滅了大家那顆想出去玩的心。
下午第二節課下課,教室里鬧哄哄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聊著天,課代表正在髮捲子給他們做。
沈宸不在,冬露一般都會替他收起來,然後放學後去醫院帶給他。
整理好卷子,她抬頭看向黑板左下角,所有科目的作業一般都會被課代表寫在那裡。
她拿本子一一記下。
看到美術竟然也布置了作業,冬露挑了下眉,有些稀奇。
美術雖然是複課,但冬露沒敢忽視,他們美術老師是年級主任的老婆,性格嚴厲,在全年級很有威信,幾乎沒有哪個主科老師敢霸占她的課。
美術作業是在課本42頁上隨便挑一幅畫臨摹。
冬露把作業全部抄好,然後把沈宸要寫的作業單獨整理出來。
首先是美術課本。
冬露微微彎腰,翻起了沈宸抽屜,裡面塞滿了課本和雜物,都是暫時用不到的東西,堆在一起有點亂。
書太多了,冬露找了半天都沒看到美術書,有些煩了,乾脆把裡面的書全都搬出來一本一本找。
美術書平時用不怎麼到,估計被壓在最下面。
冬露便從最下面找起,從底下隨便抽出一本書。
《默克診療手冊》
她愣了下,是本醫學書。
然後又在下面抽了幾本。
《重病之王》、《極簡醫學史》
下面幾乎全都是和醫學有關的書,其中很多和漸凍人相關,比如它的發展史和各種醫學病例。
這些書的封面有些脫色,皺巴巴的,看起來被翻過很多遍。
冬露隨便拿起一本翻了翻,裡面竟然做了很多筆記,字跡潦草,密密麻麻,大多都是化學公式和專用術語。
雖然看不懂,但好像很高大上。
這……都是沈宸寫的?
冬露有些怔忪。
她看過沈宸的課本,無論是數學書還是語文書,都是乾乾淨淨一片空白,別說做筆記了,讓他在上面寫一個字都嫌麻煩。
這樣的他竟然會在醫學上花這麼大功夫。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為了沈母。
這個人,看著對什麼都不上心,臉上總是漾著漫不經心的笑容,可在背後,他比誰都要在乎他媽媽,頂著天才的光環,他付出的努力不比任何一個人少。
冬露看著書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神有些複雜,手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伸過去摸一摸。
「露露,你在看什麼呢?」
周瀟涵上完廁所回來,就看到冬露對著一本書發呆,窗外射進來的光線打在她半張側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文藝而小清新,帶著淡淡的憂傷。
像是在思念著什麼人。
周瀟涵被這個想法嚇到了,忙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走過去問道。
冬露一聽有人,迅速把書合上,動作快得能看到殘影,周瀟涵目瞪口呆。
「你不會在看小黃書吧?」她反應過來,擠眉弄眼地壞笑。
「才不是。」冬露臉不紅心不跳,鎮定地把醫學書都放回沈宸抽屜。
「竟然是沈宸的書?」周瀟涵拔高音量,眼睛睜得大大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燒:「你如實招來,你們進展到哪一步了?我說你這些日子怎麼這麼奇怪,魂不守舍的,原來是因為沈宸不在了,而且還答應老師去看他,一點都不像你的風格。」
冬露:「我只是出於對同學的關心。」
她找到沈宸的美術書後,又把他的其它書都放回原位。
周瀟涵:「嘁,拉倒吧,除了他,我就沒見你對哪個同學這麼上心過。」
「還有你。」冬露淡定地整理作業,「如果你受傷或生病請假在家,我也會去看你的。」
周瀟涵:「……」
聽著好不吉利。
這個女人為了掩蓋住和沈宸的姦情已經不惜喪心病狂地詛咒基友了。
旁邊有腳步聲靠近,徐柔走了過來,不好意思地朝冬露一笑,「冬露,你知道沈宸的家在哪裡嗎?」
冬露稍稍一頓,停下手邊動作,抬眼看著她,「不知道。」
徐柔:「怎麼可能?你不是去過他家嗎?」
冬露神色淡淡:「忘了。」
徐柔再傻也知道她是故意的,抿了抿嘴,「你對我有意見可以直說,我能改的儘量改,但你能不能別用這個態度對我,我做錯什麼了?」
「拜託,你又不是露露的誰,她想什麼態度就什麼態度,你不樂意聽就別來搭話啊。」周瀟涵插嘴,看徐柔不順眼很久了,「而且你問沈宸家幹嘛,不會也要去看他吧?」
「我就是隨便問問。」徐柔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咬唇道:「不說就算了。」
她轉身離開。
「她絕對也對沈宸有意思!」周瀟涵肯定道。
冬露關注的地方有點偏,「也?」
「是啊,還有你嘛。」周瀟涵笑眯眯道。
冬露涼涼瞥她,吐出一個字:「滾。」
*
自習課,羅岳福守著他們寫作業,宣布了一件事。
「大家都停下來聽我說,因為這次比賽我們拿下了珠心算的勝利,讓教育局看到了我們九中無限的潛力,特別讓我們和一中各自選出兩名同學交換學習一個學期,你們有誰想報名?」
底下一片譁然。
「去一中學習?去多久啊?」
「一中的人一點都不好相處,不去不去!」
「是啊,他們會不會瞧不起咱們?」
……
大家議論紛紛。
羅岳福咳了一聲,「我知道你們對一中抱有很大成見,但不管怎麼樣,他們升學率高是事實,雖然不想承認,他們的教學質量和學習氛圍確實比我們好上數倍不止,你們能過去學習對你們考大學是有很大幫助的,這是一個機會啊同學們,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想去的人請舉手!」
大家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舉手,對一中陌生的環境感到迷茫和不安。
羅岳福見狀,也沒有強求,「那行吧,我自己先決定人選,到時再看你們的意見。」
此事算是揭了過去。
冬露撐著下巴,心不在焉地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
一中……
不知道沈宸會不會想回去。
不過他之前和一中鬧得那麼不愉快,十有八九不會。
冬露很快把這件事拋之腦後,打起精神寫作業,抽屜里的手機突然開始振動。
她拿出來一看,是一通陌生來電。
大概是騷擾電話。
她沒有多想就掛了。
可沒過幾分鐘,手機又開始振動了。
難道是認識的人打來的?
冬露找了個去上廁所的藉口,揣著手機走出教室。
她走到沒人的角落,接起電話。
「喂,哪位?」
「小露,是我,小宸的外婆!」
一個蒼老的聲音急急傳來。
冬露一怔,反應了幾秒才道:「是婆婆啊,有什麼事嗎?」
「我跟你說……」
於是外婆把沈剛振和沈宸的交易都說了一遍,包括沈宸要去做基因鑑定的事。
「小宸同意去做了,但是找了別家醫院,還不讓我陪著,非要一個人做,這不,他才剛走不久,他走後我越想越慌,萬一檢查出來的結果不好,他去做傻事怎麼辦?留下我一個老太婆怎麼活得下去呦!」
外婆說著,又開始啜泣起來。
「所以小露啊,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他的情況,多盯著點他,別出什麼意外才好。」
「婆婆你別哭,他在哪個醫院?我現在就去。」
冬露面色沉靜,有條不紊道,可握著手機的掌心卻微微在發汗。
知道醫院地址後,她果斷掛斷電話,回到教室,隨便找了個藉口向羅岳福請假。
「老師,我家裡有點事,先回去了。」
羅岳福哪這麼容易放她走,「有什麼事?」
冬露眼都不眨,「我爸喝酒醉倒在路邊。」
「……」
羅岳福放行了。
一路上冬露打車到醫院。
她在大廳里找到對應的科室,上樓去找沈宸,可轉了一圈都沒見到人,心中罕見有些慌,開始跑了起來。
冬露不停打電話給他,卻總是冷冰冰的提示女音,「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未開機。」
他不會真的去自殺了吧?
冬露忍不住往最壞的方向想,冷汗瞬間淋濕了衣衫,手腳冰涼。
「那位小姐,醫院裡禁止奔跑。」
在她找了第三圈時,右後方緩緩傳來一聲提醒,松松懶懶的聲調,不緊不慢,音色很年輕,不知是醫生還是護士。
「對不起……」
冬露條件反射地道歉,氣喘吁吁,反應過來覺得不對,聲音太耳熟了。
她立刻看向聲源處,沈宸慵懶地坐在牆邊的塑料椅上,穿著一身黑色風衣,長腿交疊,雙手環胸,他歪著腦袋要笑不笑地看著她,漂亮的桃花眼溫柔促狹。
「小朋友,你在找我?」
他尾音故意拖長,帶著繾綣的笑意。
冬露一動不動,澄靜的眸子看了他半晌,然後走過來,在沈宸有些疑惑的注視下,纖長的手指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臉。
沈宸愣住。
「痛嗎?」冬露認真問。
「你說呢?」他反問。
「那就好。」冬露放心地收回手,「我還以為是我的幻覺。」
沈宸笑意不減,「那你怎麼不掐自己?」
冬露:「不划算。」
沈宸撲哧笑出聲,起身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快坐吧,跑那麼久,你不累嗎?」
冬露微微睜大眼,「你早就看到我了?」
「嗯。」沈宸坦然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叫我?」冬露一想到她那麼著急,他竟然就在旁邊悠閒地看著,氣就不打一處來。
沈宸無辜:「我怎麼知道你在找我?」
其實只是想多看一會兒她為了他焦急慌張的樣子。
冬露瞪了他一眼,拿出紙巾擦汗。
沈宸自然地拿過紙巾幫她擦,「你不是在上課?」
「婆婆打了電話給我,怕你出事。」冬露也自然地享受他的服務。
「我就知道是她。」沈宸嘆息了聲,仔細將她額頭的汗水擦乾淨,「她讓你來你就來,傻不傻。」
冬露置若罔聞,「檢查怎麼樣了?」
「不知道,剛抽完血,在等結果。」沈宸說。
冬露猶豫了下,問:「你真的願意做這個?是不是你爸逼你的?」
做鑑定有好有壞,如果沒問題當然一勞永逸,但如果有問題,就等於提前判了死刑,日夜活在發病的恐懼中。
沈宸把紙巾扔進垃圾桶,「就算沒有他,我也打算做。」
「為什麼?」
沈宸垂眼盯著她笑,「總要對你負責。」
「……」
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經話。
冬露臉頰有點熱,掩飾般移開眼:「你真的答應你爸的條件了?」
沈宸輕輕嗯了聲。
冬露:「我以為你不會妥協。」
沈宸聲音涼淡,「既然能換我媽一條命,何樂不為,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按照他的想法,大學讀工商管理,畢業後幫他打工。」
他頓了一下,「我問過了,我的婚姻還是由我自己作主,他不會幹涉太多,你放心好了。」
「我才不關心這個。」冬露沒好氣,「比起經商,你明明更想學醫不是嗎?」
沈宸怔了一下。
冬露聲音細如潺水,「我在你抽屜里看到了很多醫學書,不只有漸凍人方面,其他病症也有,所以我猜你是喜歡這一行的。」
那麼多筆記,騙不了人。
沈宸沒作聲,定定看著少女秀靜的臉龐,心情有絲異樣,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乎他喜歡什麼,而不是直接要他去做什麼。
第一次,有人過問他的感受。
就在這時,醫生從門診室出來,「20號沈宸,你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
沈宸回過神來,站起來對冬露道:「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我和你一起去。」冬露也站了起來。
「你留在這裡。」
「不要。」
「聽話。」
「不要。」
「……」
沈宸看著眼前油鹽不進的小姑娘,明亮的眼睛不躲不閃,毫不退讓,他第一次生出無可奈何的感覺。
醫生走過來:「你們怎麼還不進來?」
冬露趁機問:「醫生,他的身體沒事吧?」
沈宸沒做好心理準備,臉色微白。
醫生奇怪說:「沒事啊,和正常人一樣,能有啥事,話說你來檢查什麼啊?」
兩人俱是一愣。
冬露緩緩鬆了口氣,「沒事就……」好。
她的話沒說完,沈宸忽然一聲不吭地抱住了她,黑乎乎的腦袋埋在她的頸間,啞聲道:「抱歉,借我靠一下。」
他的雙手緊緊環住她纖細的腰,瘦削的指節蒼白突出,手背爆著青筋。
冬露猝不及防,臉貼在他溫熱的胸膛,明顯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她靜默了一瞬,沒有推開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放緩了聲音,語氣是少見的溫柔,「別怕,已經沒事了。」
你不會得那種病。
永遠不會。
*
沈剛振聽說沈宸身體沒事後,履行承諾,砸錢讓沈母住進大醫院,還請了著名的醫學專家專門為她診治,好像過不久還會把她送到國外接受治療。
經過不懈努力,沈母的病情真的有所好轉,大拇指竟然能動了。
事情似乎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沈宸最近心情不錯,竟然和冬露說明天回學校上課。
看著他發來的微信。
冬露的唇角不易察覺地彎了一下。
羅岳福估計也收到了消息,臉上笑容滿面,一上課就迫不及待地對全班宣布沈宸明天回學校!
大家都很激動,一陣歡呼。
冬露心裡竟也隱隱有些期盼,可到了第二天,她來到教室,一直等到第一節課下課,沈宸都不見人影。
她的心微微下沉,上課鈴響,看到羅岳福抱著教案走進來。
「老師,沈宸今天怎麼沒來啊?」立刻有人問道。
羅岳福臉色沉重,面向全班肅穆道:「沈宸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我剛接到消息,他母親昨晚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