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恙37
大雪紛紛, 隔在岑虞和沈鐫白之間。Google搜索
四面八方的寒意透過睡袋侵蝕進來。
雪花輕盈地好像沒有重量,停滯在半空中。
時間流速仿佛也變得很慢。
岑虞仰著頭, 和他雙目相對, 透過他漆黑的眸子,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半晌。
「我就是不知道啊。」
她訥訥地說。
岑虞把臉縮進睡袋裡,埋得更深, 不知道為什麼, 被他吼得很委屈。
她的聲音低啞,嗓子眼裡有些粘稠。
「我又沒怎麼在野外露營過, 而且晚上的時候你也沒和我說啊。」
「上次我來的時候, 連帳篷都是Alice幫我搭的。」
明明那時候他們說好一起來的。
白天她自己搭帳篷已經很勉強了, 手上勒得都是紅痕。
明明她已經很獨立了, 獨立的不用再依靠他, 生出了保護自己的荊棘。
憑什麼現在來凶她。
有些事情就不能多想, 越想就越覺得委屈。
眼淚仿佛不受控制的,自己氤了出來。
岑虞吸了吸鼻子,臉在睡袋裡蹭了蹭, 把眼淚擦掉, 不想讓沈鐫白看見。
「......」
沈鐫白因為剛才情緒失控的緣故, 呼吸急促地上下起伏, 他盯著裹在睡袋裡站著的岑虞, 只露出一個烏黑的頭頂。
從睡袋裡發出的聲音悶悶的,含著令人心疼的哭腔。
心臟仿佛突然被人死死揪住一般。
被愧疚和自責占據。
他愣了愣, 小心翼翼地伸手揉上她的腦袋, 動作輕柔, 帶著安慰的意思。
岑虞生氣地別過臉,不讓他碰, 肩膀抽動了一下,很努力忍著不哭,卻還是不受控地哽咽。
倏地,沈鐫白結實有力的手臂環抱住她,連人帶睡袋,往他的懷裡揉。
「嗯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凶你。」
他的聲音難得輕柔,用一種哄小孩似的語氣,溫言細語的。
岑虞雙手被睡袋束縛,她艱難地扭著身體,顯然不吃他這一套,咬著牙罵道,「滾開。」
「不滾。」
沈鐫白把她遮住面前的睡袋往下扯,露出整張被水沾濕的臉。
岑虞掙脫不得,只能任由他禁錮著自己,瞪著眼睛怒視他,仿佛一頭暴怒的小獸,在強大的獅子面前虛張聲勢,卻無能為力。
粗糙的拇指指腹划過她的眼角,擦去水漬。
沈鐫白強硬地掰著她的身體,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岑虞,別鬧了。」
他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衣,風像是刀一樣刮,他也全然無覺,雙臂更加用力地錮住懷裡的人,近乎要嵌進他的身體一般的用力。
「我剛剛真的很害怕。」
沈鐫白的視線凝在那棵倒下的枯樹。
原本燃燒的營火也被撲熄,所有的露營器材都深埋雪裡,看不見一點人類文明存在過的痕跡。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輕到幾乎音符從口裡說出來後,就在風裡消散了。
岑虞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上,怔怔地盯著他胸前衣服的扣子。
風帶著他的示弱與柔軟,吹拂進她的耳畔。
她拼命想從睡袋裡掙脫出來的手頓在那裡。
「......」
「別以為你這樣說就可以了。」
岑虞不服軟地嘟囔,身體卻不再掙扎。
沈鐫白下巴蹭了蹭她的發梢,「我們能不能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好好的待一晚上。」
「嗯?」
他帶著淡淡鼻音地問,低低沉沉,仿佛可以蠱惑人心。
以退為進的,輕易地讓岑虞繳械投降。
「......」
—
帳篷被壓得已經不能再住人,時間已經很晚,Alice他們肯定早就睡了,岑虞也不好意思去打擾那對人很好的老夫妻。
她的所有行李包括鞋,全部還埋在雪裡,深夜的天很黑,只能等第二天天亮以後清理。
沈鐫白抱著裹在睡袋裡的她,進了他的帳篷。
單人的帳篷,在多了一個人以後顯得有些擁擠。
雖然沈鐫白的提議讓他們表面上回歸了一種相安無事的假象,但岑虞還是覺得彆扭和不習慣。
她翻身背對著他。
帳篷外是呼嘯的風聲,帳篷里的空氣卻仿佛凝結。
沈鐫白淺淺淡淡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後背隔著睡袋,貼著他的手臂,交疊的那一塊位置,滾燙灼人。
許久的沉默。
沈鐫白仰臥在氣墊上,漆黑的眸子裡,凝著眼前沉沉的黑暗。
他冷不丁地突然出聲,打破了靜滯。
「你剛才說,上一次來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
岑虞閉著目,垂下的眼睫微顫。
沈鐫白一如既往地敏銳,捕捉到她之前話里他所不知道的信息,一番打岔之後,依然記得清楚,重新拎出來提及。
「不是說當什麼也沒發生嗎。」
岑虞的聲音冷淡,「我要睡覺了。」
她抗拒的意味明顯。
「......」
沈鐫白皺了皺眉,手肘撐著半起身,掰著她的肩膀往回,「可我想知道。」
岑虞被迫翻了個身,兩個人面對著面。
帳篷的空間狹小,雖然她看不見,依然能夠感受到男人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頰。
空氣中散發出一股淡淡清爽的鼠尾草海鹽味。
「......」
到現在這種時候,知道和不知道有什麼重要的。
岑虞沒來由有些煩躁,她反問道:「那你呢,你為什麼要來冰島。」
她一直很費解,像沈鐫白那麼熱衷於工作,恨不得一天拆成二十四小時的人,怎麼會浪費這麼多天,待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
「……」
半晌的沉默。
「你知道的。」
沈鐫白垂下眼皮,無奈地笑笑,語氣里透著淡淡的自嘲,「你最後一次和我分手,不就是因為我沒有陪你來冰島嗎?」
「......」
聞言,岑虞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那她可真不知道,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鬼。
「你是怎麼解讀出來的?」
她忍不住問。
「解讀什麼?」
沈鐫白一愣。
「...分手原因。」
「難道不是嗎?」
沈鐫白慢騰騰地說,好像是在糾結措辭,怕舊事重提,又惹得她不高興。
「我為了參加遊戲開發者大會的比賽,沒有陪你去成冰島,之後幾天都聯繫不上你,然後你就和我分手了。」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除了這個原因,他實在想不出別的。
那時候他把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工作上,在這樣的冷戰里消磨了耐心。
以至於岑虞提分手的時候,沒有一點的挽留,以為她就像是以前無數次一樣,鬧一鬧就好了。
等他忙完了手頭的項目,回過頭來時才恍然發覺,原來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小姑娘,頭也不回地走了。
「......」
岑虞聽他不知所謂的話語,只覺得好笑。
傷人者不自知,她難受了很久的事情,以他的視角,卻只能看到其中最無關緊要的一角。
「所以呢?」
沈鐫白突然拐回話題,「我已經回答了兩個問題,該換你了。」
「你上一次來冰島是什麼時候?」
他不死心地想要刨根問底。
「就是你在比賽的時候。」
岑虞不想憋著難受,索性敞開了說。
「我自己去的。」
一個人。
在哥本哈根機場轉機的時候,手機還被偷了。
就算是這樣,她也沒忘記沈鐫白遊戲開發者大會決賽的日子,費盡艱難地趕了回去。
會場裡的工作人員指錯了路,岑虞誤打誤撞進了選手開發區。
當時開發區已經空無一人,所有的選手都去了主會場做遊戲演示。
在亂七八糟的數據線中間,岑虞一眼認出了沈鐫白的電腦。
筆記本電腦闔著,上面放著一部萊卡相機。
岑虞一直知道他喜歡收集相機,多到認不全,以為又是他新買的。
她沒想那麼多,怕錯過他的比賽結果,把相機掛在脖子上就往主會場跑。
沈鐫白帶著團隊走上頒獎台時,她踮著腳,努力地抓拍,替他記錄下榮光的一刻。
岑虞低頭預覽拍好的照片時,就那麼不經意地,看見了沈鐫白和姜芷的照片。
小小的相機屏幕里,他們彼此相依偎。
偌大的華麗舞台上,他們彼此共榮光。
岑虞抱著相機,帽子口罩遮得嚴實,淹沒在人群里。
好像她才是多餘的那一個。
後來她刪掉了拍好的照片,把相機放回原處,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
「比賽最後一天,我去了。」
岑虞坦誠地說,不再難為她自己,釋然地講述她的視角。
「你和姜芷的照片,那時候我就看到了。」
聞言,沈鐫白眼皮倏地掀起,伸手打開了帳篷里照明用的露營燈。
瞬間,帳篷里恢復了光亮。
岑虞不適應地眯了眯眼。
她從睡袋裡抽出胳膊,擋在眼睛上,低低地嗔怪,「幹什麼啊。」
「為什麼當時不和我說。」
沈鐫白眉心擰成了一團。
那天他在領獎台上,明明在人群里好像看見了岑虞的身影,結果後來也不見她來找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沈鐫白扯下她蓋在臉上的手臂,漆黑的眼眸凝著她,認真而嚴肅。
「我和她真的沒有關係。」
岑虞和他對視,他的目光灼灼,坦蕩而真誠,很難讓人不信服。
半晌。
她垂下眼帘,輕扯了扯嘴角。
「無所謂了,反正結果都一樣。」
她輕描淡寫地說,好像並不在意。
他們之間的問題,本來就並不只是姜芷。
「......」沈鐫白盯著她臉上無動於衷的表情,心臟一陣的刺痛。
寧願她生氣,討厭,怨恨,也不想她是現在這樣無所謂的態度。
無所謂他和姜芷有關係還是沒有關係。
沈鐫白愣在那裡,唇齒囁嚅,卻不知道能說什麼。
他明白了岑虞的意思。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最後的結果都一樣。
錯過了合適的時間節點,誤會就算解開了,他們也沒辦法冰釋前嫌,回到從前。
「......」
良久的沉默。
沈鐫白一聲不吭地關了燈,重新躺回氣墊上。
帳篷里歸於黑暗。
他們兩個都是聰明人。
聰明人說話就是這樣,點到為止,彼此都懂的,便不再費口舌去爭個沒有結果的結果。
「......」岑虞深深吸了一口氣,翻轉身體,重新背對他睡覺。
經過一晚上的折騰,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怎麼,她此刻反倒是格外的睏倦,無聲地打了一個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猝不及防的,沈鐫白從背後環抱住她,臉埋進她後頸窩處,鼻尖蹭了蹭,蹭走了原本搭在那裡的長髮。
岑虞還沒來得及警戒——
「別鬧,」似乎預料到她會反抗,耳畔傳來男人低沉緩緩的聲音,「說了好好待一晚上。」
「......」
沈鐫白身上的體溫很高,仿佛暖爐一樣。
帳篷外的風雪呼呼在吹。
隔著輕薄的羽絨睡袋,岑虞後背抵著他的胸膛,大腦好像不受理智控制的,貪戀這一份溫暖。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
最後沒有反抗的,闔上了眼睛。
就這樣吧——
在天亮之前,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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