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恙13
他們出發去打狂犬病疫苗, 岑虞坐在駕駛座上的時候,愣了愣。Google搜索
正常人的視野範圍是一百八十度, 可以清楚地看到左右兩邊的景物。
而她的視野範圍, 一直在逐年的縮小,到現在只能看清前面很有限的視野範圍。
顯然以她的狀態,已經不適合開車了。
視力的每況愈下, 在不知不覺里, 以一種很緩慢的方式,侵蝕並影響她的生活, 而發現做不了什麼事情的時候, 表現的又是很突然。
突然看不見天空的星星。
突然發現她如果再開車會很危險。
沈鐫白懶懶散散地靠在副駕駛, 見她半天沒有啟動車子, 掀起眼皮看過去, 「怎麼了?」
「......」岑虞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 然後聲音微啞,「要不還是你來開吧,我太久沒開過了, 有點不敢上路。」
聞言, 沈鐫白挑了挑眉, 沒有想太多, 打開車門和她換了位置。
一路上, 岑虞凝著窗外的景色,很少說話。
到了醫院, 掛了號, 他們坐在候診椅上等著打狂犬疫苗。
醫護人員遞來一張告知單要沈鐫白簽字。
沈鐫白把紙墊在膝蓋上, 慢騰騰地簽,路過一個打鬧地孩子, 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小孩發現自己撞了人,匆忙道歉後,撒腿跑沒了影。
原子筆掉到了地上,滾了一段距離,滾到岑虞的那一邊。
「幫我撿一下筆吧。」
他示意岑虞。
岑虞彎下腰,視野範圍里一點沒看見筆的位置。
來來回回找了很久。
久到正常人明顯不該用那麼久的時間,去找一根明明就在她腳邊只有一米遠的原子筆。
「......」
沈鐫白皺了皺眉,盯著她找筆的動作,漆黑的眸子漸沉。
他站起身,走到岑虞面前蹲了下來,精準地撿起原子筆,然後把筆伸到她面前,「在這裡。」
岑虞睜著眼睛,瞳孔里有些許的迷茫,她眨了眨眼,嘟囔道:「啊,我剛沒看見。」
「......」沈鐫白眉心皺得更深,直直地望著她。
半晌。
他緩慢地開口,一字一頓,「是沒看見,還是看不見?」
「......」
岑虞怔怔地和他對視。
而後她倏地垂下眼睫,無奈地扯了扯嘴角,知道到底是沒躲過沈鐫白的眼睛。
「看不見。」
她的聲音淡淡,出奇的平靜,無能為力地表達既定的事實。
「沈鐫白——」診室里護士走了出來,叫著下一個患者的名字。
一連叫了好幾聲。
沈鐫白才回過神來,站起來時,忘記了他膝蓋上還放著一張紙,白紙飄落在地上,他彎腰撿起來,動作里竟然透著在他身上極為少見的急促和不知所措。
—
從疾控預防中心出來,沈鐫白開車回家。
車裡的空氣憋悶凝滯。
沈鐫白目視前方的路,路況比來時要好,但他卻變得更加焦躁沒耐心。
明明是黃燈了,沈鐫白還是愣愣地往前開,跳到紅燈刺眼醒目,他好像才恍然回過神來,猛地踩下剎車,在白線前停下。
岑虞的身體隨著慣性往前沖了沖,又被安全帶拉了回來。
「你慢一點啊。」
她攥著安全帶,小聲地說。
「......」沈鐫白臉上的表情不算太好,薄唇抿成了一條線,沒有應她的話。
兩分鐘的紅燈變得格外漫長。
岑虞也拿不準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氣了,看起來是的。
「什麼時候變嚴重的?」
沈鐫白終於開了腔。
「......」
岑虞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指甲蓋,透明粉嫩,像是考試考砸了瞞著家長的小學生,最後被家長發現以後,只能老老實實地交代。
「一直都在變嚴重。」
她的眼睛狀態這兩年變得越來越差。
只不過是最近嚴重的程度,被他看出來了...
沈鐫白扭頭凝著她,眼眸沉沉,「為什麼不告訴我。」
「......」岑虞拇指摳著食指的指甲,發出細微的聲響。
良久,她才悶出一句,「我怕你擔心。」
告訴他又有什麼用,她的眼睛又不會因此好起來。
既然她遲早就是要瞎的,這個過程還是不要讓沈鐫白知道好了,省得他跟自己經歷一樣的擔驚受怕和難受。
就像是獲了死刑的犯人,不告訴他死亡的時間比告訴他某時某刻確定的死亡時間,要來得更加難捱。
「......」沈鐫白很快明白了她話里沒說的意思。
是啊,告訴他又有什麼用,他又不能代替她受罪。
他垂下眼睫,情緒低落了下來,一聲不吭。
岑虞扭過頭,盯著他的側臉,單薄的眼皮上,那一顆孤零零的小痣顯眼。
明明是她眼睛不好,結果好像他比她還要難過似的。
岑虞張了張嘴,語氣故作輕鬆地安慰他,「沒事,只是視野變小了,我還沒瞎呢。」
「你不會瞎的。」
沈鐫白出聲打斷。
他的語調急促,像極了逃避現實的孩子。
—
過完年以後,岑虞停掉了大部分的工作,因為眼睛的情況已經影響到了她正常的生活。
看東西的範圍越來越局限,就連在家裡,她也常常撞著床角或者茶几,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更別說是去到不熟悉的地方。
沈鐫白不放心,班也不去上了,就在家天天陪著她。
岑虞不是很贊成,不想他的生活完全被她影響,他也該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堅持了很久,才把他重新趕回去上班。
然而因為她的一次燙傷,沈鐫白徹底不信任她了。
某一天,岑虞一個人在家,去餐廳島台倒水喝,阿姨把剛燒好的水壺擺在茶杯不遠處,然後人就走開了。
岑虞拿杯子的時候,看不見旁邊,沒有注意到多出來的水壺,整個手背貼到了滾燙的水壺。
在熱度的痛覺刺激下,她一個激靈,直接打翻了水壺,熱水灑了一手,當時就起了水泡。
沈鐫白因為這件事,直接辭掉了在家裡做了幾年事的阿姨。
之後岑虞再怎麼勸,也勸不回沈鐫白去公司上班了。
原本自從眠眠上了小學以後,家裡家具邊角防碰撞的東西都被沈鐫白撤了,又因為岑虞,重新裝了回去。
除了岑虞眼睛上的不便,日子依然像過去一樣。
某個工作日的午後。
書房的門敞開著,沈鐫白在裡面開視頻會議,語音里夾雜著日語和漢語,倒也不影響交流,偶爾有翻譯在複述。
這一次的會議是懷宇遊戲計劃和一家醫療康復機構合作,研究一款適合盲人玩的體感遊戲。
臥室的門被人打開,走廊里傳來了腳步聲。
沈鐫白敲了敲桌子,輕聲道了句抱歉,示意會議暫停。
視頻會議里,所有人都迷茫地看著他們的老闆,推開椅子,去到了門口,只留一個背影。
「醒了?」
男人的聲音低啞沉沉,在對著誰講話,用他們從來沒聽過的語氣。
岑虞午睡醒來,還處於迷迷瞪瞪的狀態,她揉著眼睛,視野里只能看見沈鐫白。
她下意識地朝他走過去,然後勾住他的脖子,整個人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用呢喃似撒嬌地聲音說:「抱抱。」
岑虞穿著吊帶的白色睡衣,絲綢的布料冰涼垂墜,勾勒出姣好的腰身,兩條腿筆直纖長。
「......」沈鐫白沒想到她睡迷糊了會這樣,餘光撇了一眼書房,趕緊伸手把門帶上。
與會的人員盯著屏幕,只看見了被他們老闆擋住的女人睡裙衣角,還有那軟糯清甜的嗓音。
裴浩瞪大了眼睛,下巴驚得幾乎要掉了下來。
他自然聽出了說話的人是誰。
岑虞在娛樂圈,一直給外界的感覺是那種偏冷淡的性子,眉眼也是冷艷掛的,什麼時候聽過她用這樣勾人軟綿的腔調講話。
嗚嗚嗚。
裴浩咬著手帕流淚,一邊在腦子裡回味那一聲『抱抱』,一邊泛起酸水,為什么女神對著撒嬌的人不是他。
—
沈鐫白牽著岑虞,把她帶到了客廳陽台的沙發椅邊,清空了周圍的雜物,咖啡吃食都給她擺好,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明明家裡的環境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現在磕碰也少了,但他就是不肯放心,連一點點路也要盯得緊。
岑虞捧著水杯,抿一口咖啡,稍稍回過了些神,「你剛剛是在忙嗎?」
她起床的時候好像隱約聽見書房裡有人說話的聲音。
沈鐫白伸手,食指背面在她臉上蹭了蹭,像是在哄小貓一樣。
他淡淡『嗯』了一聲,「我去忙了,你有事叫我。」
岑虞懶懶地窩在沙發椅里,刻刻也從它的小窩裡跳了出來,躺進她懷裡。
自從上次刻刻把沈鐫白咬傷以後,岑虞凶了它,好幾天都沒抱它,小傢伙明顯老實多了,不敢再去招惹沈鐫白。
足月沒多久的小狗,整個身子軟乎乎的,像是一團棉花,岑虞擼起來沒個完。
她膝蓋上架著筆記本電腦,AI智能語音正在平緩地讀著劇本。
岑虞眼睛不太好,所有文字的東西都看著費力,於是戴著耳機聽,把劇本完完整整地聽了一遍。
唐婉最近給她發來了一個劇本《長寧》,女主角的人設和她出奇地貼近,是個瞎子。
換做別的戲,她可能是真接不了了,但如果是要演個眼睛不方便的角色,她倒可以試一試。
而且說巧不巧,這部電影是徐介導演之前籌劃很久要拍的武俠片,因為一些原因一直停滯了,現在終於開始提上議程。
岑虞在拍《蜃樓》的時候就聽他試探口風似的提過幾次。
基本上在徐介心裡,女主角已經定了就是岑虞。
唐婉那邊也已經和對方談到走合同的階段了。
只是岑虞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和沈鐫白說。
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不同意的。
因為《長寧》是武俠動作片,肯定少不了武打的戲份,以她現在的狀態,就算她對自己的武戲能力有信心,沈鐫白也不可能由著她去拍危險的戲。
但岑虞只要一想到,這也許是她最後的一部戲了,她就沒辦法放棄。
傍晚的時候,沈鐫白結束了冗長的會議,從書房裡走了出來,他手搭在肩膀上,修長的脖頸慢騰騰地旋轉,好像肩膀和脊柱很不舒服。
「坐過去一點。」
他的膝蓋抵在沙發椅上。
長條的沙發椅,足以躺一個人,兩個人就顯得有些擁擠。
岑虞動了動,讓出了位置給他。
沈鐫白長手長腳,自然而然地占據了躺椅大部分的空間。
襯得岑虞小小一個,被他攬在懷裡。
她手裡抱著筆記本,動作里不小心按到了空格鍵,劇本的語音開始播放。
——「長寧的劍快得驚人,讓人甚至忘記了她是個瞎子,血來不及濺上,她便已收了劍。」
AI語音的聲音平鋪直敘,但光聽到『長寧』這個名字,沈鐫白就聽出了是哪一本書。
《長寧》是香港很有名的那位作家唯一一部以女性角色為主角的小說。
但受歡迎的程度並不亞於他筆下其他的作品。
沈鐫白記得他上高中的時候,班上大半的男生桌子下面都藏著一本《長寧》。
而那一身白衣翩躚,眼睛蒙著青綠綢帶的女子,成了很多人的白月光。
「怎麼開始聽武俠小說了。」
沈鐫白隨口一問。
「......」岑虞抿了抿唇,過兩天她就要進組了,索性直接說開了,「這是我要演的新戲。」
聞言,沈鐫白皺起眉,「什麼時候?」
「下周一就進組了。」
「在哪裡?」
「廣沂。」
岑虞仰起頭,想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的態度。
然而沈鐫白卻出乎意料的什麼反對意見也沒有,他將錮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把人往懷裡帶的更深。
他下巴抵在岑虞的肩膀上,「不早點和我說,我都沒準備。」
岑虞眨了眨眼睛,迷茫地問:「你準備什麼。」
又不是他去拍戲。
「我讓陳則越在廣沂離劇組近的地方置辦套房子,我和眠眠陪你一起去,反正她也還在放寒假。」
「......」岑虞張了張口,剛想說些什麼。
「不會打擾你工作的,知道你不喜歡我干涉你工作,但你應該也知道我不放心你現在的情況一個人在外面拍戲吧。」
沈鐫白抱著她,攥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在她手背輕蹭,「所以我們各讓一步。」
岑虞感受到他指腹上有薄繭,粗糙而溫熱。
冬日的陽光透過大面的落地玻璃傾瀉進來,籠罩在他們的身上,細碎的灰塵困在空氣里起起伏伏,好像一個個音符譜寫了和諧的小調。
她回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然後溫溫懶懶地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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