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廣德從她手上強將香囊奪走,又戰戰兢兢地到了薛晏面前,比對了香囊和人偶上的氣味,將香囊倒出來檢查了一番,才跪到清平帝面前復命道:「回陛下,確是存香丹。」
到了此時,也算是證據確鑿了。
這幾日,只有點翠手中有那庫房的鑰匙。但若說這物早就在這兒,點翠並不知情,那也說得過去;但是,這人偶上居然有點翠身上的氣味,這香味還唯獨她身上才有。
絕不可能再是旁人。
「……點翠?」淑妃一驚,怔怔地看向她,便見點翠已然癱倒在地,只一個勁地搖頭,說自己冤枉。
但此時再道冤枉,已然沒人會相信她了。清平帝看向她,正要出言問她為何這麼做、受誰指使時,薛晏忽然開口了。
「既然點翠姑姑說冤枉,那不如父皇查清之後,再下論斷。」
在旁人都沒注意時,他輕飄飄地將那人偶扔回盒子裡。輕描淡寫的一個動作,就像扔了個無足輕重的小物,又像緩緩落定的一把鍘刀,利落地斬下了一顆人頭。
「要查東西是不是她做的,不如去她屋中搜上一搜?」薛晏看向清平帝,說道。
他的語氣里沒有半點輕慢和不敬,卻偏偏讓清平帝打心底里不舒服,像是有股無形的力量,踐踏在了他作為皇帝的威嚴上。
但他說的卻也沒錯。清平帝壓下不悅,擺了擺手,吩咐聆福和鄭廣德說:「速去搜來。」
而旁邊的君懷琅卻有些慌,側目看向薛晏。
原本剛才,已經可以給點翠定罪了。詛咒妃嬪,無論她身後是誰,她都難逃死罪。但是現在,卻又要去搜她的房間,如果她做得乾淨,房間中沒留下把柄,那當如何呢?
薛晏側目,看了他一眼。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鎮定而帶著些許安撫,只一眼,就讓君懷琅慌亂的情緒平復了幾分。
沒多久,鄭廣德就跑回來復命了。
他連滾帶爬、心神恍惚的,進門的時候還被門檻絆了一跤,摔著跪在了淑妃面前。而他身後,聆福也捧著些物件回來復命,都是些針頭線腦,與製作人偶的布料相仿。
「……娘娘!」他趴在地上抬起頭來,聲音都是打顫的。
「……發生什麼了?」
淑妃原本就有些恍惚了。她看到證據確鑿地擺在自己面前,點翠癱跪在地上,卻又說不出解釋的話來。
這個跟了她快二十年的宮女,她那般信任點翠,從沒有一天虧待過她,她怎麼還會背叛自己呢?
見到鄭廣德跪在自己面前,她有些恍惚,勉強問了話。
就見鄭廣德眼淚都要掉下來,手裡捧著個布包,抖抖索索地攤開在淑妃面前。
是幾個紙包,裡頭包著的都是些研磨成粉末的藥粉。
「這是何物?」清平帝問道。
鄭廣德側目,紅著眼眶狠狠剜了點翠一眼,接著將那物放在地上,顫抖著磕頭道:「回陛下,全是藥粉。有些不認得的,奴才已經使人去找太醫了,其餘幾樣,是藏紅花、麝香和柿子蒂粉。」
頓時,在場的人都是一驚。
這些都是常見的藥材,其功效也是人盡皆知。藏紅花、麝香都是避孕的藥物,而柿子蒂性寒涼,若經常服用,也會導致女子喪失生育能力。
淑妃腳下一軟,險些跌倒,被旁邊的宮女一把扶住。
「……點翠?」她聲音顫抖,勉強出聲,喚了點翠一聲。
而跪在地上的點翠,也愣愣地看向鄭廣德手邊的東西。
怎麼會呢……即便這些事都是她做的,可她根本沒留任何把柄在自己的房中。
那相同布料的布頭,她早就全燒了。而那避子的藥粉,她一直藏在自己喝茶的茶罐里。那藥粉是宜婕妤派人給她的,方子隱秘得很,根本沒有紅花、麝香這些顯而易見的藥材,即便在茶罐中被發現了,也不會引人注目的。
是誰,知道了她做的所有事情,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她的房中,將這些證據藏進去的!
點翠知道,無論是誰,那人都是算計好了的,就等著她今日露餡。
那巫蠱人偶,她還能當做是自己對淑妃懷恨在心,是她一己做下的;可那避子的藥方,一旦有太醫來查,勢必會露餡。
她一個小宮女,麝香等物還好找些,可這般複雜的方子,怎麼可能是她自己尋來的呢?
必然免不了嚴刑拷打,要她供出幕後主使。
點翠癱軟在地,紅著眼眶,看了淑妃一眼。
她自小孤苦,伺候在淑妃身側,才算是脫離了苦海。可她唯一的獨生弟弟被宜婕妤的家人控制住了,她不能棄弟弟於不顧。
而她不願承認的,是自己自幼和這天之驕女一同長大,她是主子,自己是奴婢,眼看著她從小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直到現在,都沒吃過半點苦。
她藏不住自己心中的嫉妒。
點翠衝著她磕了個頭,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忽然衝出去,一頭撞在了旁邊箱子包著銅片的角上。
頓時,君懷琅的眼睛被一隻乾燥溫熱的手捂住了。那隻手骨節分明,手心裡覆了一層薄繭,似是刻意放緩了動作,卻仍舊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將他的視線轉了個方向。
「別看。」他聽到薛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
點翠的死,讓鳴鸞宮一連幾日都陰沉沉的。
下人們向來信任點翠,唯她馬首是瞻,卻沒想到點翠竟不知被何人買通了,扎巫蠱小人詛咒淑妃娘娘,嫁禍給五皇子,還一直給娘娘下避子的藥。
難怪娘娘十年來都沒能生一個孩子,每月到了來月信時,都疼痛難忍。
他們一同做了好些年的事,即便同為奴才,也是有感情的,卻沒想到,這本該是淑妃娘娘最親近的下人,卻害了她這麼些年。
君懷琅從東側殿出來時,順著迴廊往正殿走,就聽見鄭廣德在前院裡指揮一眾太監宮女打掃,一邊指揮著,一邊罵罵咧咧。
「誰知道娘娘心慈,卻養出這麼個白眼的狼來!那天屍體抬出去的時候你們也瞧見了,誰若是豬油蒙了心,也做下這樣的事,便就是這般下場!」
他嗓子尖,嗓門又大,遠遠聽起來陰陽怪氣的。
旁邊幾個鳴鸞宮的宮人都知道,鄭廣德這是不解氣,還在尋由頭罵點翠。眾人心中都憋著氣,聞言也小聲附和起來。
「誰能像那位那般有能耐?娘娘待她多好,全看不見。」
「是啊,咱們誰能有這份心性?」
「下輩子托生成個畜生,才不枉她這輩子幹的好事呢!」
一群太監宮女嘀嘀咕咕的,一直到君懷琅走近了,才發現他。
鄭廣德連忙上前來沖他行禮:「世子殿下,您上正殿去啊?」
他忙得嗓子都有些啞。平日裡,宮中大小事務都是他和點翠兩個人處理的,如今死了一個,兩個人的活就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如今到了年關,本就事多,鳴鸞宮又出了這麼大一件事,這幾天下來,他忙得腳不沾地。
君懷琅沖他笑了笑:「鄭公公請起吧。這幾日辛苦你了。」
鄭廣德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倒是殿下您,還是多陪陪娘娘,她這些日子……不大好受。」
君懷琅自是知道的。
點翠給淑妃下藥這件事,連清平帝都不知道。他此番冤枉了淑妃,又見宮中有人這般害他,心思早就被憐憫占滿了。
他幾乎搬空了半個太醫院來給淑妃診治,卻道寒涼入體,只能慢慢調理了。清平帝這些日子,大堆的賞賜往她宮裡搬,又日日來看她,卻仍舊不見淑妃高興起來。
君懷琅知道,她這是被身邊人傷了心。
他趕著清平帝不在的時候,便會去陪淑妃說說話。今日恰好清平帝沒來,他便一早就往淑妃那裡去了。
君懷琅點了點頭:「我省得的,公公放心。」
鄭廣德連連點頭,側身請他過去了。
淑妃宮殿裡裊裊燃著香,地龍燒得熱騰騰的,一踏進去,又暖又香,周遭雕樑畫棟,擺設裝飾無一處不精緻,仿若踏進了仙人居所一般。
宮女們見著君懷琅來了,紛紛朝他行禮,又給他指,說淑妃此時正在暖閣。
君懷琅一路朝里走,繞過層層紗帳和畫屏,就見淑妃正坐在暖閣的窗下,手邊放著幾塊皮毛。
「姑母,這是在做什麼呢?」君懷琅放緩了聲音,見了禮,走上前去。
點翠此人,不得不除,但君懷琅看見淑妃這般懨懨的模樣,心下還是不好受。
整個君家上下,無論長輩還是小輩,哪個捨得讓淑妃受苦?可偏偏淑妃身邊出了這樣一個人。
見他進來,淑妃抬眼看過來,接著便露出了個笑容。
還是懨懨的,沒什麼精神。
「你來。」她笑了笑,在身側給君懷琅挪了個坐的位置。
「這幾塊都是陛下才賞的,你看看,哪個顏色好看些?」她道。
「一會兒你去西側殿一趟,問問薛晏肩膀的尺寸。馬上過年了,我閒來無事,給你們幾個一人做身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