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2024-09-03 04:29:03 作者: 劉狗花
  君懷琅的目光掃過了那駕馬車,立刻便收了回來。閱讀М

  「不必了。」他對進寶淡淡笑了笑,說道。「拂衣今日駕了車來,我一會兒還和沈公子有約,就請王爺先回去吧。」

  他此時心下亂得很,不適合和薛晏共處一室。

  甚至光是一想,他便覺薛晏身上那本能使人平心靜氣的佛香,都會擾人心神。

  進寶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這……」

  他一會兒要是將這原話帶回去給他主子聽,他主子十有**能讓他血濺當場。

  「怎麼?」君懷琅看向他。

  進寶機靈,面上頓時擺出了一副如喪考妣的神情。

  「世子殿下有所不知。」他壓低了聲音,對君懷琅道。「王爺一回金陵,事務便多得很,一早上便不聽奴才們的勸,早早就去衙門了……神醫說,他這久坐久行的,傷口是會裂開的。奴才方才就覺得主子肩頭有血,卻也不敢去問……」

  所以,就請您發發慈悲去問問王爺吧。

  他鋼筋鐵骨,背後的傷口再破一遍都不妨事,但您一整天不搭理他,可比殺了他都難受。

  進寶這話說出口,心裡便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菩薩是什麼人?他可最心善了。王爺平時隨便裝個疼,他都緊張得不得了,這會兒自己再這麼一說,保管將他騙上車。

  果然,菩薩眉心皺了皺,一看就是心疼了。

  「世子殿下……?」進寶又試探著喊了他一句。

  卻見君懷琅垂下了眼,片刻再看向他時,深黑的眼裡一片沉靜。

  「那便勞煩公公一會替王爺更衣。」他說。「若是見了血,定要讓王爺換藥。」

  ……哈?

  進寶人傻了。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就見菩薩對著旁邊沈家的傻小子點了點頭:「走吧,流風。」

  說著,他對進寶笑了笑,轉身便走了。

  進寶愣在原地。

  走了……這就走了?

  他半天才回過神來,腳下踩著雲似的,暈暈乎乎地回了馬車上。

  門帘一打起,便撲面而來一股極低的氣壓。

  冰冷沉默,和寬厚沉鬱的檀香交織在一起。

  「人呢?」他聽到了自家主子低沉的聲音。

  進寶道:「走了。」

  氣壓更低了。

  薛晏皺眉:「他在書院待了一整日,這會還要走哪兒去?」

  進寶哪敢說。他這會兒要是告訴主子,世子殿下是跟沈家傻小子走了,他家主子不得先殺他再殺沈流風?

  他小心翼翼看了薛晏一眼,就見薛晏的臉色難看至極。

  薛晏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明明昨夜之前,還都好好的。他仗著受傷耍耍賴,君懷琅也縱容他,結果剛回去沒多久,君懷琅就派人傳話來,說是之後再不來了。

  還讓自己也別找他。

  薛晏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心道,可能是自己裝作傷勢嚴重,被君懷琅看出來了。


  薛晏也想不出其他原因,只好打算等第二日天亮,再去看看。

  卻沒想到,君懷琅一早就走,一整天都沒讓他見到人。

  這會兒終於讓他捉到的……結果,走了?

  薛晏徹底想不通了。

  就在這時,他感到進寶在偷偷摸摸地看他。

  他抬眼,目光沉冷,直直迎上了進寶的目光。

  就見進寶唯唯諾諾地開口,目光中還嚴嚴實實地藏了兩分責備。

  「主子……」他說。「您是不是做了什麼事,哪兒得罪世子殿下了啊……?」

  畢竟,世上能讓世子殿下這般狠心的,能有幾個啊。

  ——

  君懷琅今天喝了不少。

  他向來酒量好,很難喝醉。但他今日心情不好,喝了悶酒,狀態就要差得多。

  更何況……酒量再好,也禁不住他那麼兇猛的喝法。

  沈流風倒是盡了興。平日裡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君懷琅總會提醒他,但今日他卻什麼都沒說,只一個勁地跟沈流風喝酒。

  到了夜裡,君懷琅終於醉了的時候,沈流風已經快喝到桌子底下了。

  君懷琅眼裡染上了醉意,像珠玉上蒙了曾軟紗,清冷中染了幾分繾綣。

  他單手握著酒杯,看向趴在桌上的沈流風,懶懶地笑了笑。

  「酒量不好,還偏偏愛喝。」他笑著對沈流風道。

  但緊跟著,他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他看向手中的白玉杯。杯中酒水清冽,在燈光下泛起層層漣漪。

  「明知不該,還硬要喜歡他。」他喃喃自語道。「莫非只要是人,都難逃這份痴性?」

  他沉默片刻,自嘲地笑了笑,飲盡了杯中酒。

  君懷琅雖醉,卻並不顯醉態。他喝完了酒,便穩穩地站起身,吩咐沈家的小廝將沈流風扶上馬車,自去結了帳,回府之前,還先將沈流風送回了府里。

  見著是他,沈知府自然不再多言,只道自家侄子饞酒,有些不知輕重。

  君懷琅還淡笑著同他寒暄了片刻,才上了自家的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將君懷琅送回了巡撫府。

  夜裡光線暗,周圍人誰都沒注意到他喝醉了酒。君懷琅也不必旁人扶,兀自往自己院中走去。

  府上一片靜謐。路邊燈火搖曳,映照在光滑的青石板地面上。

  今夜無月,漫天星辰靜靜閃爍著,旁側的水景波光粼粼,路邊的草木中還能聽到聲聲蟲鳴。

  就在這時,君懷琅看見不遠處站著個人。

  那人身姿挺拔,肩寬腿長,遠遠看去,如蒼松翠柏。

  他靜靜站在路上,周遭一個人都沒有。

  君懷琅雖說醉了,卻只憑一剪影,就看出了那人是薛晏。

  君懷琅的腳步緩緩停了下來。

  跟在他後頭的小廝見他停下,忙問道:「少爺,怎麼了?」

  就見遠處那高大的影子轉過身來,大步往他們這裡走。


  君懷琅不由自主地微微後退了一步。

  不過片刻,那人就走到了他們兩個的面前。不等那小廝提燈看清眼前人的臉,那人便先發話了。

  「去哪兒了?」他問道。

  君懷琅沒出聲。

  後頭的小廝戰戰兢兢:「王爺……」

  「你先走。」就聽面前的廣陵王命令道。

  那小廝看向君懷琅,就見他淡淡點了點頭。

  小廝忙將燈交到君懷琅的手上,一路小跑回了他的院中。

  君懷琅抬眼看向薛晏,就見薛晏低著頭,也在定定地看他。

  「上哪兒去了?」薛晏又問了一遍。

  接著,他便皺了皺眉。

  「喝酒了?」他問道。

  君懷琅嗯了一聲:「陪流風喝了一點。」

  「一點?」薛晏質疑道。「我遠遠就聞到了酒味,這叫喝了一點?」

  雖說這不能怪君懷琅,畢竟薛晏本就討厭喝酒,對那味道尤其敏感。

  但君懷琅也的確喝了不少。

  君懷琅抬眼靜靜看向薛晏。

  他喝得越多,神色就越冷靜。

  他定定地看著薛晏,心想,為什麼呢。

  他為什麼要在這裡等我,等我做什麼?還要管我喝了多少酒?

  他就應該同自己做個相安無事的普通友人,見面可寒暄兩句,偶爾能一同出遊,止步於此,也省得自己見到他就心亂,就同自己的道德和良知拉扯。

  或者,他一開始就不該回報自己的付出,對自己那般好。

  君懷琅心下賭氣地想,我什麼都不缺,更不缺待我親善的人。卻他薛晏偏偏要湊上前來,不知輕重地,勾著要自己喜歡他。

  自己喜歡了,卻又喜歡不起,憑白讓這人給自己找麻煩。

  薛晏看著他,眉頭越皺越深。

  跟沈流風有什么喝的,不搭理自己,就去跟那傻子喝酒?

  見君懷琅看著自己,目光冷得讓他有些發慌,沒一會兒薛晏就遭不住了。

  他心下的煩躁和怒氣煙消雲散,只剩下忐忑,伸手就要去捉君懷琅的手腕。

  「你怎麼……」

  卻見君懷琅利索地抽回手,讓他抓了個空。

  「王爺管我做什麼。」他說道。「我自有分寸,與誰喝酒,是我自己的事,與王爺無干。」

  他的稱謂又從薛晏變成了王爺,但薛晏一時有些不敢提了。

  他愣愣看著君懷琅:「……你說什麼?」

  君懷琅的神情看起來尤其地理智冷靜,說出的話瞧上去分外可信。

  但是只有君懷琅自己知道,他這會兒腦子醉得發熱,話是對著薛晏說出來的,卻是他說給自己聽的。

  他在勸他自己。

  「我說,與誰喝酒是我自己的事,不勞王爺費心。」他說。「王爺,雖說您而今記在姑母名下,與我也算兄弟,但即便是逍梧,平日裡也不會這般管束我。」

  說著,君懷琅後退一步,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所以,王爺日後還是和我保持些距離吧。」


  ……也省得我見到他就連冷靜思考都不能。君懷琅心道。

  他只當是平日裡沉思自省一般,說完了規勸自己的話,便側身要經過薛晏,回自己的房中去。

  卻在路過薛晏時,被一把握住了手臂。

  「你說,你當我是君逍梧?」薛晏聲音沉冷,沒什麼起伏,聽不出情緒。

  君懷琅也沒注意到,薛晏聽到他方才那番話,已然變了臉色,眼眶也微微地泛起紅。

  像是被逼進了絕路中的野獸。

  君懷琅卻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也不一樣。」他說。「王爺於我有救命之恩,我一日都不敢忘記。但終歸君臣有別,王爺是皇家的人,我做臣子的,總不能分不清輕重。」

  君懷琅此時已經分不清自己在跟誰說話了。

  他輕輕舒了一口氣,目光落在手裡的燈盞上,自言自語道。

  「恩情需還,但日後,還是慢慢疏遠些好。」

  說著,他抬步就要走。

  他心道,即便自己這些話,都在情理道義之中,但自己聽來,仍舊覺得不大舒服。

  他本就醉酒,身體疲乏,這會兒不願再想這種讓他難受的事了。

  他想回去睡一覺。

  可是,沒等他踏出那一步,薛晏握著他的胳膊,重重將他往後一推。

  君懷琅猝不及防,後退兩步,正要踉蹌,便被薛晏一把捏住了肩膀。

  「慢慢疏遠?」昏暗的燈下,他抬起頭,就見薛晏錮著他,低下頭,目光發狠地盯著他。「其他人還都沒我這待遇,是吧?」

  君懷琅張了張口,沒有出聲。

  他這會兒有點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

  就在這時,薛晏又說道。

  「既然要分清,不如就分明白一點。」他咬牙。「我今天就告訴你,老子和他們的區別。」

  君懷琅慢了半拍,有點懵地看著他,愣愣問道:「什麼區別?」

  薛晏盯著他。

  他想說,自己喜歡他,老早就喜歡他,喜歡卻又不敢說,只把他當天上的月亮供著,只敢抬頭望。

  可他現在看著君懷琅冷清的雙眼,卻說不出口。

  他只一直以為,君懷琅是天下最心軟的人,如今看來,分明是他識人不清。

  前幾天還好端端的,而今剛問兩句,就嫌自己約束他,還說,要還完了恩情就疏遠自己。

  這人的心就硬得像石頭。

  薛晏最後那點理智,在君懷琅的一個眼神下土崩瓦解。

  他心想,什麼明月,去他娘的。

  下一刻,他將君懷琅往面前重重一拉。

  緊跟著,一個兇狠的、孤注一擲的吻,重重地落在了君懷琅的唇上。

  夜色如水,昏黃的提燈悄然落地。

  醇厚的酒香,在急促粗重的呼吸間,瞬間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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