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琅握住木棍往前一搡,將那流民推遠了些。
緊跟著,他的餘光便掃見,牆頭上又出現了人。
君懷琅一眼便看出,書院牆高,這些被托上牆頭、跳到院中的,身材都較為矮小瘦弱。
想來他們將這些人送進來,就是為了對付堵門的護院們。只要他們強行將門打開,外頭的人就都能進來。
所以,他現在必須攔住進來的人。他們同這些人還有一拼之力,但如果讓他們將門打開了,那前世臨江書院的慘劇,就又要重演了。
「快去,將牆頭上的人攔住!」君懷琅高聲命道。
護院們有幾個仍留守在門口,其餘幾人匆匆拿著竹竿木棍,去擋牆上的人。
雖則打落了幾人,但卻如螳臂當車,沒一會兒,就有好幾個人跳到了院裡。
而就在君懷琅話音剛落時,那個被他攔住了的流民重新沖了上來。君懷琅手中握著護院的佩刀,抬手幾個招式間,便擋住了那人的攻擊。
幾個來回之間,君懷琅就摸清了幾分對方的路數。
這人沒什麼武功底子,出手也無招式可言,徒有一身蠻力。但這人路數卻野,有股不要命的架勢,像是山野中的亡命之徒。
後頭的幾個入了院子,舉著棍棒就往君懷琅這裡來。幸而君懷琅自幼習武防身,雖說不上武功高強,和這幾個徒有蠻力的匪眾纏鬥卻不算難事。
片刻之後,這幾人就發現,這個看似斯文秀氣的書生,竟並不好對付。
「別在這跟他纏了!」其中一個大聲道。「開門要緊!」
頓時,圍攏在君懷琅周身的匪眾便一鬨而散,重新又去門口,攻擊守在那裡的幾個護院。
君懷琅快步上前,替那幾人抵擋。
但沒一會兒,他就發覺,自己也有些分身乏術。
他且戰且退,逐漸被匪眾逼到了門口。而跳進院中的人越來越多,漸有了十幾個,都往門口這邊打來。
君懷琅咬緊牙關。
院中儘是老弱和書生,在這種情況下排兵布陣,太過難為他了。
君懷琅後背一涼,已經被逼到了門口,後背正頂著書院的大門。
君懷琅抿緊了嘴唇。
他知道,僅憑他一人之力,想來阻擋不了這些人多久。
就在這時,他聽見不遠處的教室傳來了一陣響動。
君懷琅將一人擊退,抬眼就見沖在最前頭的是沈流風,手裡舉著個長條的凳子,朝著君懷琅面前一個匪眾的後腦便砸了下去。
跟在他身後的,有十來個穿著長袍直裰的書生,手裡拿著的,儘是書院中的椅凳戒尺之物。
其中有一個,正是君懷琅方才勸回的學生。
「懷琅,我們來助你!」沈流風道。
但下一刻,方才那個被他砸得暈頭轉向的匪眾便回過頭,重重一棍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流風疼得齜牙。
這些個書生更不懂武功路數,連蠻力都無,同匪眾們攪在一起,便盡在挨打。
但君懷琅周遭的壓力陡輕,不過片刻,他便將面前幾人擊得後退,讓護院們重新圍攏在了門口。
「諸位當心,莫要被傷及性命!」君懷琅高聲道。
也幸好這群匪眾要偽裝成流民的模樣,所以並沒有帶刀劍武器。能爬上牆頭進院中來的人漸漸少了,眾人纏鬥在一處,君懷琅守住院門的同時分神保護學生,一時也算膠著。
周遭有些人家,想來聽見書院中的吵鬧打鬥聲,一定會去報官。
卻在這時,圍牆根下發出一道驚呼。
君懷琅看去,竟是個大漢跳入書院之中,腰側竟懸著一把劍。他跳下牆壁,便一把抽出了那把劍,直刺向其中一個護院。
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君懷琅眼看著那孩子被嚇得愣在原地,顧不得其他,連忙縱身向前,在劍鋒離那孩子半尺遠處,堪堪將劍攔下。
力道之重,震得君懷琅手腕一顫,手中沉重的鐵刀幾乎脫手。
他抬眼,就見那大漢面相兇惡,竟是那日他在雨中問話的那個工頭。
這人怎麼在這裡?
君懷琅和那匪徒均是一愣。
那日修路的工頭,竟是今日的匪眾?所以說,修路之事定然亦有蹊蹺,否則領餉辦事的工人,絕不會參與今日這樣的事。
所以,修路、修堤、臨江書院門口聚集的匪眾,這之間皆有關聯。
卻不等他深思,那匪眾眼中已然泛起了殺意。
下一刻,他提劍上前,直取君懷琅的心口。
君懷琅知他今日必要滅自己的口。
他舉刀擋下一擊,但立馬,下一劍便直取而來。
這人和之前那些土匪並不一樣,幾招之間,君懷琅便知,這人分明是個習武之人,且武功頗為高強。
定然是賊首了。
君懷琅一邊阻擋他的攻勢,一邊費勁地想,定然是院中膠著過久,這賊首耐不住性子,便自己縱身而入,露了馬腳。
若是此時讓他們得手,院中之人,定然會全被滅口,一個都活不了。
就在這時,有個眼尖的匪眾看到他們二人相鬥,似是起了立功的心思,竟上前相助。
君懷琅一心對付面前那賊首,一時不察,被那忽然衝來的匪眾一棍擊中了小臂。
噹啷一聲,他手中的刀驟然落地。
便就在同一時刻,那賊首的劍鋒,朝著他直直刺來。
君懷琅手中無物可擋,只得憑著本能,閃身向旁側躲去。
但那劍鋒之快之狠,縱然君懷琅身法再靈巧,也難以完全躲開。
眼看著,那劍尖便要穿進他的肩胛。
卻是忽然之間,一道黑影驟然越過高大的牆壁,離弦之箭一般,破開朦朧的雨幕,從天而降。
不等那賊首的劍刺出,便有一人重重踹在他面門上,讓他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直飛出數尺之外,重重摔在地上。
下一刻,那人落在君懷琅的身前。
僅僅是一個背影,君懷琅便一眼認出了這人是誰。
薛晏。
就在這時,薛晏回過頭來看向他。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此時冷得可怕,讓君懷琅都不由自護地一顫。
接著,薛晏抬手,一手拔劍,一手握住了君懷琅的下頜,往旁邊一轉,強行扭開了他的目光。
下一刻,是劍刺破皮肉,將人捅穿的聲音。
溫熱的鮮血頓時濺到了君懷琅的衣襟上,猩紅瀰漫,染紅了地上大片的雨水。
死的是剛才那個打落了君懷琅武器的匪眾。
君懷琅的下頜被鬆開了。
他回過頭,就見薛晏抽出了劍,一腳將那人的屍體踢遠了。大雨滂沱,立刻就將他染血的劍沖刷得乾乾淨淨。
他頭也沒回,穩步往那個賊首的方向走去。
方才那當面的一腳,竟是直接將他的鼻樑踢斷了。他費力掙扎著起身,就見剛才那個從天而降的男子,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大雨之中,他垂眼看著自己,琥珀色的眼睛冰涼冷戾,滿是殺意和血光。
像是要將人踏入地獄之中的修羅惡鬼。
那人走上前來,卻不急著動手,反倒又當胸一腳,將他踹得仰面躺倒在地。
只一腳,就讓他連氣都喘不上來,只像是胸腔中的五臟都移了位,眼前一黑,幾乎昏死過去。
他看到,那修羅走上前來,單手握劍,靜靜俯視著他。
這匪頭瞪圓了眼睛,滿臉是血,喉中發出呵呵的聲音,掙扎著要起來。
他知道,這人不直接殺了自己,不是下不去手,而是獵鷹反覆將獵物摔打在地,要一下一下地將他折磨死。
他剛坐起一點,那修羅便補了一腳,將他重新踹倒在地。
就在這時,門口發出了響動。
書院的門大開,進來的不是他手下的土匪們,而是大隊身著黑金色飛魚服的錦衣衛。
院中零星的土匪,頓時被扣押在了原地。
一個穿著飛魚服的少年走上前來,抱拳一揖,嗓音是變聲期的沙啞:「主上,俱已扣押,殺不殺?」
修羅低下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賊首。
「押回去。」他說。「該殺的,我自己動手。」
少年行禮退下。
直到這時,那人的劍才慢慢舉起,懸在了他的胸口。
冷冽的劍鋒在雨中濺開雨水,閃著凜冽的寒光。
「下輩子看清楚,什麼人你不該碰。」那修羅說。
緊跟著,那把劍便驟然落下。
就在這時,一隻冷白的手握住了那修羅的手腕。
「薛晏,別殺他。」
明明那手並不多有力,這會兒還帶著苦戰之後脫力的輕顫,可那修羅卻像被下了降頭,竟被攔住,握劍的手停在了原地。
賊首朦朧看見,修羅回過了頭,身後站著的,正是那個那日給他遞傘、今日阻攔他的公子。
修羅沒說話,就聽那公子緩聲說道:「這些人都有問題,這人是為首的那個,需押回去審問。」
修羅沒動,神情依舊冷冽得可怕。
就見那公子並沒鬆手,低聲道:「薛晏,別衝動。」
修羅依舊沒說話。
下一刻,他回過身,劍沒有收,卻是重重一腳踢在了賊首的頭上。
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大雨滂沱,房中的學生都被錦衣衛攔住,院裡受傷的書生護院們都被轉移了出去,院中除了眼觀鼻鼻觀心,假人一般的零星幾個錦衣衛,就只剩他們二人了。
賊首沒看到,那修羅踹了他一腳,確定他昏死過去以後,收劍回身,不等那位公子說話,便冷聲先開了口。
「不是跟你說了,在府上待著,不要亂跑麼?」
那公子愣了愣,開口道:「我……」
下一刻,方才還滿臉暴戾之氣的惡鬼,上前一步,將那位公子緊緊按進了懷裡。
片刻之後,他才咬著牙,低啞的聲音中滿是隱忍的後怕。
「你想嚇死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