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明日一早薛晏就要動身,君懷琅說什麼都不讓薛晏在自己這兒多待。閱讀М
「明日要騎一整天的馬,你快去睡。」君懷琅催促道。
薛晏只纏著他,不想走。
「……此一去,又不知道要待多久。」薛晏嘀嘀咕咕。
君懷琅知道,薛晏自然是無法回來的。
無論許家事成與不成,薛晏都無法再離開長安了。清平帝若無恙,也肯定不會放他走;清平帝若真出了什麼事,那薛晏自然就走不開了。
二人對此,都是心知肚明,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片刻後,薛晏蹭過來,把君懷琅抱住了。
他沉默著抱了一會兒,問道:「你明天來不來送我?」
君懷琅道:「來,你們明天什麼時候動身?」
薛晏停頓了一下,卻道:「算了,你還是別來了,明天走得早,你多睡一會兒。」
接著,薛晏便喋喋不休地叮囑了起來。
他向來話不多,也最不喜歡跟人廢話。但這會兒,他就像停不下來似的,將君懷琅日常的小事,一件一件交代給他。
君懷琅不厭其煩地答應著。
末了,薛晏嘆了口氣。
「放你一個人在這兒,還真有點不放心。」
君懷琅想笑他,告訴他自己即便之前沒有遇見他,也好端端地長這麼大了。但是,對上薛晏的目光,他卻又笑不出來了。
那雙眼睛裡面,滿滿的是眷戀和不捨得。
片刻後,君懷琅抬起頭,在薛晏的唇上吻了下去。
到夜深時,薛晏回去了。
臨走之前,他還強迫著君懷琅放下手裡的工作,也回去睡覺。
君懷琅拗不過他,只好回到了自己的臥房。
一回去,拂衣便要像往日一般,伺候君懷琅洗漱安寢。
但他卻發現,君懷琅打從回來的時候開始,便有些不對勁。
他有點過分地沉默,一回房,便在坐榻上坐下,安靜地不知在沉思什麼。
拂衣便沒有打擾他,只在他手邊放了一盞茶。
拂衣放下茶時,君懷琅忽然開口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回長安?」
拂衣聞言,只當是他想家了。
他答道:「少爺莫急。奴才前兩日聽老爺說了,再有兩月便是秋闈,待到秋闈結束,老爺完成了聖命的時候,堤壩便也能修得差不多了。到了那時,說不定少爺和老爺能回長安過個年呢。」
君懷琅是知道的,這是自己和父親原本的安排。
他看向窗外。
「……太久了。」片刻之後,他嘆氣道。
拂衣一愣,沒再答話。
君懷琅知道,按照原本的打算,他確實會在今年年尾或者明年開春的時候回京。
他之前沒有掛礙,在哪裡多待一月兩月,都是一樣的。
但是,他一想到將會有小半年都見不到薛晏,心下就有些堵。
他知道,薛晏依賴他、離不開他,他也不得不承認,他也是依賴著薛晏的。
愛情這物說來有些神奇,不光有種與之俱來的強烈獨占欲,還會將兩個人死死綁在一起,一旦分離開,就會有拉扯的痛苦。
君懷琅知道,薛晏的這種感覺,絕不會比他弱。
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
他心中告訴自己,自己自幼讀了多少聖賢書,最懂的,便是為天下立心,為生民立命。為了這些捨棄一己私慾,本就是理所應當,金陵的百姓如今還需要他,他不該這般自私……
想到這,他卻忽然想起了薛晏方才的眼神。
他提到清平帝時候的眼神。
龍椅上的那個人,自私的同時,又深愛著他的母親。他所有的不公和痛苦,以及這一年多來的補償,全都來自那一個人。
他眼中的,是隱忍不發的痛苦和仇恨,其中,還有幾分不知如何是好的迷茫。
就好像兜兜轉轉了這麼久,天地之間,他仍舊是孑然一人,沒有人能幫他,他仍舊要忍著,強作出一副堅不可摧的模樣,獨自去面對。
分明不應該是這樣的,他還有自己。
金陵的百姓,如今有了朝廷的補給,有他父親和沈知府,如今一切都在欣欣向榮的好轉,他們唯獨需要自己的,就是那一張堤壩的圖紙而已。
但是薛晏不一樣,他只有自己了。
君懷琅目光頓了頓。
他知道了自己的選擇。
「拂衣。」他開口道。
拂衣連忙應聲:「少爺?」
君懷琅收回了目光,抬頭看向拂衣。
拂衣一愣。
少爺雖靜靜看著他,他卻從少爺的眼中,看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堅定。
「你去書房,將我書桌上的筆墨和圖紙一併拿來。」他說。
「少爺,都這麼晚了……」
「我今晚將圖紙趕出來,沈知府懂些水利,你明日將圖紙拿去交給他。」君懷琅說。「再有什麼要修改的地方,你轉告沈知府,就勞煩他了。」
「那少爺你……」
君懷琅沒再猶豫。
「長安有急。」他說。「我不放心,明日就回。」
——
拂衣自然以為,君懷琅不放心的,是長安永寧公府的人。
所以,他徵求了君懷琅的意見,替他拿來紙筆之後,去永寧公的院裡,向他報告了此事。
君懷琅知道,自然是繞不開父親的,便同意了。
永寧公聽聞長安將出大亂,結合金陵發生的這些事,也猜出了個七七八八。
他知道,君懷琅回去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但是他也著實擔心自家的夫人小輩。
自己有皇命在身,自然不能說走就走。只有他的大兒子,如今年歲大了,又在金陵歷練了這麼久,能擔得起事,回到家中,他也放心些。
他沒多猶豫,便答應了下來。
「你告訴少爺,一切小心。」永寧公說道。
拂衣連忙應下。
他頓了頓,接著道。
「還是算了。」他說。「明日一早,我親自去府門送他,再作叮囑吧。」
——
第二日清晨,晨露未褪。
錦衣衛的行動力向來極強。天色沒亮,上百人馬便集結在了巡撫府門口,靜靜等著薛晏。
他們常年跟隨薛晏,知道廣陵王殿下的作息向來規律,他們也是按著薛晏起身的時間,提前等在這裡的。
不過今日,到了廣陵王殿下平日裡出門的時間,他們卻沒等到。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坐在馬上,只當殿下被什麼瑣事絆住了腳。
也確實是。
因為廣陵王殿下,在自己的院子門口遇見了一個人。
「……你怎麼來了?」看到君懷琅,薛晏一怔。
接著,他便快步走上前來,低聲問道:「不是讓你別來送我麼?你昨天本就睡得晚,起這麼早做什麼?」
他仔細端詳君懷琅,果然看出,他眼底有淺淺的烏青。
薛晏心疼地咬牙。
卻見君懷琅聽到他這話,輕輕笑了一聲。
「我不是來送你的。」他說。
薛晏只當他是在跟自己頂嘴。
「那你是來幹什麼的?」薛晏問道。
君懷琅沖他眨了眨眼。
「拂衣已經去沈知府的府上了。」他說。「我昨天夜裡畫完了圖紙,之後的事宜,便都勞煩沈知府幫忙了。」
薛晏第一時間的關注點,卻在另外的地方:「你畫完了?怎麼這麼快,昨天夜裡沒睡覺?」
他這幾日陪君懷琅畫圖,可不是白陪的,至少君懷琅畫畫的進度,他是了解的。
君懷琅卻問:「你不問問我,將工作都交出去是為什麼?」
薛晏低頭看向他。
他這才反應過來。
他定定看著君懷琅,一雙眼睛灼熱得很,半天都沒說出來話。
「……是要做什麼?」片刻之後,他才緩緩開口問道。
君懷琅知道,薛晏這是猜出來了,又不敢相信。
「我跟你一起回去。」他說。「京中出了大亂,我不想你一個人去面對。」
薛晏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知道,君懷琅將金陵的這些百姓看得有多重要。
他卻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在君懷琅心裡的重量,會壓過這些人。
他定定地看著君懷琅,只覺有些恍惚。
恍惚之間,想要吻他。
恰在這時,去牽馬的進寶一路小跑著,牽著薛晏的馬過來了。一走近,他便詫異地看見,自家主子面前站著的,是永寧公世子。
「哎!世子殿下,您來送王爺啦?」進寶忙牽著馬上前,點頭哈腰地同他打招呼。
薛晏看了他一眼,從他手裡拽過了馬。
他踩上馬鐙,翻身便跨了上去。緊跟著,他俯下身來,一把握住了君懷琅的胳膊。
穩穩一提,君懷琅便坐在了他身前。
君懷琅嚇了一跳,忙道:「我有馬的,就在門口……」
可薛晏將他緊緊圈在懷裡,一鞭揚在了馬屁股上,策馬便向外疾馳而去。
進寶都傻眼了,連忙上馬跟上。
好傢夥,人家世子來送主子,主子怎麼連帶著人都擄走了?
而等在門口的錦衣衛,也遠遠看見了主子那匹黑馬,載著主子一路出府,半點沒停頓地徑直上了路。
他們不敢耽擱,連忙有素地跟了上去。
只是眼尖的幾個,難免有些犯嘀咕。
怎麼今日主子那馬上……像是又載了一個人似的?
而等他們一眾人絕塵而去,一盞茶後,永寧公才趕到了府門口。
但府門口已是空空蕩蕩的一片。
「……竟是走這麼早?」永寧公望著空空蕩蕩的門前,嘆氣道。
旁邊小廝道:「聽門房的人說,王爺已經走了一陣子了。」
永寧公嘆息著點了點頭。
「罷了。」他說。「不必叮囑,懷琅向來有分寸。」
說著,他便要轉身回去。
緊接著,他便停了下來。
他疑惑地看著大門邊的木樁上拴著的那匹馬。
「少爺不是走了麼?」他問道。「怎麼馬落在這兒了?」
這門房也不知道。那一眾官爺走得像一陣風,他也沒看清怎麼落下了一匹馬。
片刻之後,小廝將信將疑地道:「莫非是……王爺的部下,還有多餘的好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