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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唐王

2024-09-03 05:48:19 作者: 夢吳越
  崇禎十七年正月初五,辰時三刻。

  中都鳳陽。

  鳳陽府衙向西百米之外,便是赫赫有名的皇城監獄,此處關押著負罪在身的宗親藩王,主要是一些藩王——到崇禎末年,宗室數量龐大,超過十萬,若將其中罪犯全部收押看管,不要說中都鳳陽,便是南北鎮撫司加起來也不夠塞。

  曾在大明皇城監獄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藩王不計其數,不過最有名的當數老唐王的兒子,後來的南明隆武帝——朱聿鍵。

  此刻朱聿鍵蜷縮在牢房角落,身負手銬腳鏈,長期牢獄生活將他折磨的面目全非,不過四十歲,卻盡顯垂暮之色。

  朱聿鍵來到鳳陽監獄已經八年。

  高牆之外,行人稀疏,偶有百姓路過,皆神色恓惶,形若鬼魅。

  大明氣數已盡,五日前,也就是崇禎十七年正月初一,鳳陽府發生強烈地震,附近州縣不少民居皆成瓦礫。

  位於震中的鳳陽城更是天崩地裂地動山搖,恍如末世。

  城內上千幢房屋倒塌,知府衙門牌匾震落,砸死了一個慌不擇路的衙役。

  地震之後,皇陵異象頻發,成群結隊的老鼠從墓道中蜂擁而出,過冬的毒蛇從地底下鑽出來,在墓碑前凍死。

  正月初三,李闖西安登基稱帝,建立大順,消息傳到鳳陽,百姓皆言大明龍脈已斷,命不久矣。

  辰時三刻,鳳陽府衙門前,兩個身披紅色斗篷的中年男人徑直走入府衙,鳳陽知府連忙出來迎候,只是稍稍寒暄幾句,來人便拜別知府,往皇城監獄去了。

  盞茶光景,朱聿鍵牢房被獄卒從外面打開,不及見人,便聽門外傳來尖細冰冷的嗓音:

  「唐王殿下,別來無恙啊!」

  「沒錢給你們了,快走吧!」

  八年前。

  崇禎九年五月,鑲黃旗統制阿濟格率八旗主力,入喜峰口,大舉掠奪,明巡關御史王肇坤拒戰,兵敗而死,明軍退保昌平,清兵再侵居庸、昌平北路。一時之間,京師戒嚴,人心惶惶。

  唐王朱聿鍵正是血氣方剛年齡,在封地安陽多次上疏崇禎皇帝,請求率兵勤王。

  生性多疑的朱由檢生怕這位遠方親戚再上演出朱棣靖難之役的把戲,不僅沒有答應,反而敕令州縣官吏嚴加督查,以防不測。

  換做其他藩王,自然會就此罷手,待在自己封地上怡然自得,只要建奴不侵擾本地,管他洪水滔滔。

  然而朱聿鍵竟不顧「藩王不掌兵」祖訓,私自招兵買馬,招募千餘人,循建奴蹤跡一路北上,名曰勤王。

  古今多少陰謀,皆假勤王之名。

  行至北直隸裕州時,巡撫楊繩武上奏,朱由檢立即下旨勒令朱聿鍵返回,不得有誤。

  重壓之下,唐王只好離去,在返回途中,與農民軍交手,亂打幾陣,互有勝負。

  明朝對藩王防備極嚴,朱聿鍵這樣明目張胆的勤王,已經犯了大忌,即使動機純粹,仍使朱由檢大怒。乃於冬十一月下部議,將唐王廢為庶人,派錦衣衛把其關進鳳陽皇室監獄中。

  崇禎九年到崇禎十七年,算起來,已經有八年了。

  如果不是穿越者亂入,朱聿鍵只會沿著固有軌跡往前走,弘光朝覆滅,在福州稱帝,然後,成為南明歷史上最悲催的帝王。

  八年時間讓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淪為遲暮老人,何況唐王還遭受過非人折磨。

  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經常有守陵太監」慕名」前來向小唐王勒索錢財。

  這也難怪,朱聿鍵能籌建兵馬北上勤王,銀子應該不是問題。

  沒人相信唐王為籌備=軍餉,已到山窮水盡地步。

  這個朱家子孫倒像皇兄朱由檢一樣,頗有些骨氣,任憑守陵太監們威脅辱罵甚至拳腳相向,始終一毛不拔。

  朱聿鍵在獄中鐵公雞的做派惹惱了管事太監石應詔,石應詔在了解完朱聿鍵的光輝事跡後,判斷這位落魄藩王已經徹底沒有翻身的希望。

  於是直接用條鐵鏈將唐王綁到石墩子上,吃喝拉撒睡都在石墩子,不給錢,就一輩子待在石頭邊。

  朱聿鍵折磨的差點喪命,所幸被鳳陽巡撫路振飛發現,上書崇禎皇帝,朱由檢勃然大怒,他雖然勤王耿耿於懷,不過還是下令將石應詔處死。

  石應詔的死沒有震懾到其他企圖發財的太監們。


  畢竟巡撫大人不會天天來獄中視察。果然,不久之後,路振飛巡撫淮揚,暫離鳳陽。

  守陵太監們看準機會,隔三差五來到獄中勒索。在他們看來,這位大明宗親必定將錢財藏於他處,不讓他吃點苦頭是不會交錢的。

  「小唐王,雜家前日要的玉佩,你到底是給也不給啊?」

  「小唐王,你府上那副董其昌的山水畫,現在何處?快交出來!」

  朱聿鍵緊閉嘴唇,把臉轉到一邊。

  「不給點硬的,你還不知道雜家的手段!」

  兩位太監相互交換眼色,一人從袖中掏出截黑乎乎的鐵棍,滿臉猙獰走過來。

  「這是崇禎十五年,韃子留下的,就這一根鐵棍,在建奴手裡,砰!你腦漿子就敲出來了。」

  朱聿鍵神色淡然,鳳天太監們的手段,他早見識過了,嚴刑逼供起來比京城錦衣衛還狠毒。

  這八年來,朱聿鍵被守陵太監們勒索拷打,搶劫了一遍又一遍,此刻他除了身上這件髒兮兮的囚服,再也沒有任何值錢東西了。

  「小福王,雜家今個兒就好好伺候一下你,讓你知道做藩王的滋味!」

  一名姿態猥瑣的太監滿臉淫笑的望向朱聿鍵,朱聿鍵閉上眼睛,沒去看他。

  和這些手握生殺大權的守陵太監相比,他這個戴罪藩王根本不算什麼,至少在鳳陽府地界上,沒人會因為他去得罪這些太監。

  在這鳳陽高牆之內,哪怕是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自己的。

  狼牙棒敲打在朱聿鍵小腿上,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大明藩王頓時像野狗似得哀嚎起來。

  「小唐王,你說還是不說!」

  太監面目猙獰,掄起狼牙棒還要往下砸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炸雷般怒吼聲。

  「住手!殿下!」

  兩個太監回頭看時,只見一個滿臉橫肉的武將不知什麼時候衝進了牢房,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順刀,殺氣騰騰。

  「千,千戶大人,您怎麼來了。」

  兩個太監被眼前景象驚住,一時竟然手足無措,呆呆站在原地。

  大明律規定,嚴禁藩王接見百戶以上的武將,戴罪藩王尤其如此。倘若被發現,即行廢黜爵位,武將也會受到牽連。

  這也是朱聿鍵被關押鳳陽多年,未與千戶谷國珍交往的原因。

  實際上谷國珍對這位落難藩的遭遇也表示同情,太監欺凌朱聿鍵的傳聞他也聽說過一些,不過礙於身份,一直不能來牢房探望唐王。

  崇禎十七年正月初八,一隊御使突然來到鳳陽,說是要有聖旨對朱聿鍵宣讀,讓谷國珍親自帶路。

  這位御使谷國珍頗為熟悉,他便是當今大明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谷千戶不久前才和他在紫禁城見過。此人是崇禎心腹,因此谷國珍對他印象深刻。

  谷國珍多問了幾句,王承恩口風很緊,只說是喜事。

  谷國珍帶王承恩來到鳳陽知府官邸,讓王公公在府上稍候,自己連忙帶人來到鳳陽大牢。

  剛一進門,便望見兩個守陵太監在毆打唐王。

  「便是被貶為庶人,也是大明宗室,你們兩個不長眼的,竟敢毆打宗室,忘了石應詔是怎麼死的嗎!」

  谷國珍勃然大怒,不由分說上前就是一腳將其中一個太監踢飛,口吐鮮血在地上打滾。

  千戶上前幾步,還要再打時,被旁邊朱聿鍵攔住。

  「大人繞過他們,放他們走吧。」

  谷國珍抬頭望向朱聿鍵,不禁心下滄然。

  他面前這個大明藩王已經不成人樣,披著件破舊囚衣,骨瘦如柴的身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說話之間,一瘸一拐朝谷國珍走來,就要對千戶大人行禮。

  谷國珍連忙扶住朱聿鍵,那個沒受傷的太監剛準備逃走,被谷國珍喝住。

  「鳳陽陵守,千戶谷國珍見過殿下!」

  朱聿鍵遲疑著不敢回話,八年的牢獄生活已經將曾經銳意進取的唐王折磨成遲暮老人了。

  「殿下!受苦了!」

  谷國珍連忙上前,親手給朱聿鍵除去手銬腳鏈,捧住瘦骨嶙峋的雙手。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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