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幽思（山西篇）

  「唐王殿下，闖逆派來勸降的使者已在關外，要不要讓他們進來？！「

  「讓他們進來，本王正想和李自成好好聊聊！「

  崇禎十七年二月十八，辰時初刻，山西寧武關。

  大同副總兵周遇吉全身貫甲，雙手抱拳，跪倒在唐王面前，一邊向唐王稟報，一邊抬頭斜著眼睛瞟視高高在上的朱聿鍵。

  朱聿鍵神色冷漠，說話的時候也沒怎麼看周遇吉一眼。

  此時寧武關被牢牢掌握在這位大明藩王手中，朱聿鍵從北直隸帶來的八千多流民，其中大半已訓練成軍，這些流民戰鬥力還很低下，不過等到明軍與流賊交戰時，讓他們站在城頭朝下面扔個石灰瓶倒點白開水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總兵大人對朱聿鍵這種鳩占鵲巢的行徑頗為不滿，然而卻也無可奈何，畢竟雙方實力相差太過懸殊，周遇吉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唐王對手。

  若不是他畏敵如虎，為躲避順軍追擊，一退再退，一直退到寧武關，還有什麼臉面對朱聿鍵指手畫腳呢？

  憑藉唐通王鑫沛兩人協助，周遇吉帶來的一千多人馬旋即被唐王吞併，一千多人被編入藩王軍，就連周遇吉本人也被降級作為游擊將軍，部署在寧武關南門，去面對他寧死不願面對的順軍。

  三天前，明軍斥候夜襲順軍大營，殺死順軍兩三百人，惹得劉宗敏勃然大怒，立即調兵遣將，準備進攻寧武。

  明軍斥候將打探到的情報稟告給朱聿鍵，唐王卻是絲毫不懼，立即做出相應部署，一面令人繼續加固寧武關城牆，派兵重點防備順軍可能進攻的寧武關西門，一面將自己為數不多的戰兵派往城外，背靠城池，與順軍決戰。

  然就在此時，李自成卻派來了使者，此舉頗讓朱聿鍵唐通等人吃驚。

  對周遇吉來說，更是如此。他不是土生土長的老山西兒，本是遼東錦州人，因為駐守山西多年，早把這裡當成了自己老家。

  自打崇禎十年開始，建奴，蒙古，明軍，流賊，各路人馬打來打去，把好好的山西搞得烏煙瘴氣。讓人好不傷心。

  順軍攻入三晉後，周副總兵本著能躲就躲的原則，主動讓出代州，又放棄晉陽，沒想到李闖卻是得寸進尺，咬住他屁股不放。好在現在一切都要過去了。

  周遇吉對和談充滿期望，正是因為這種期望，才支持他一退再退，只要能保全富貴，保住身家性命，他可以不擇手段。而今和談機會終於來了，周遇吉自然興高采烈，在唐王面前極力倡導與順軍和談，朱聿鍵對周遇吉所思所想早有洞悉，遂安排人出關迎接順軍使者。

  寧武關中，年輕唐王眼前浮現的是崇禎十四年老福王在洛陽被李闖俘獲處死的悲慘畫面。

  坊間傳言，當年闖軍攻陷洛陽後，劉宗敏命人在王府上架起口大鍋，將身份肥胖的朱常洵丟進鍋中，拌以鹿肉，名曰福祿宴。這段情節聽起來荒誕不經，然在清人描述下卻是繪聲繪色。

  早年，朱聿鍵曾與這位慘死藩王有過一面之緣。崇禎五年，朱聿鍵就藩前夕，路經洛陽，受到老福王盛情款待，叔侄兩人促膝長談，老福王雖然病重，卻勉勵小唐王留意時事，為國效力，朱聿鍵甚為感動。這才有了崇禎九年唐王不顧禁令北上勤王之事。

  「殿下何故哭泣？」

  千戶唐通見唐王眼圈紅潤，不知何故。唐千戶遂文韜武略博古通今，對官場掌故頗為熟悉，卻也不能理解朱聿鍵對家族對宗親對大明的眷顧之情。

  說到底，朱聿鍵不僅僅是受崇禎皇帝節制的藩王，更是朱家子孫，與朱由檢一樣，朱聿鍵身上也是肩負著國讎家恨。

  實際上，崇禎皇帝也正是看中了唐王這點，才完全信任他。將其派來山西，與順軍決一死戰。

  歷史沒有給唐王與順軍決戰的機會，讓人慨嘆不已，於是朱由檢便給了這個機會。

  唐王揉了揉眼角紅暈，沉吟良久，抬頭對眾人道：

  」崇禎九年，孤率兵勤王，在河北裕州遭遇李自成，與流賊交過手，不分勝負。「

  「白駒過隙，滄海桑田，轉眼又是八年，這八年來，各地藩王被李闖屠戮甚多，而朱家在鳳陽祖墳也被流賊刨了好幾次，好久沒見到闖逆了，孤很是掛念，所以剛才就忍不住就流淚了。」

  身邊眾將見唐王如此，無不默然流淚。唐通憂心忡忡，壓低聲音道：「殿下，真的要和李自成和談嗎？若是讓皇上知道，「

  朱聿鍵雙眼充血，環顧四周，咬牙切齒：

  「皇上派孤來山西，就是要孤與流寇血戰到底，保衛京畿，孤將與李闖死戰到底，當然，諸位之中，有誰想要和李自成議和，孤絕不阻擋，可將孤項上人頭砍下，送與敵人！孤引頸受戮，絕無二話！」

  眾將齊聲道：「誓死殺賊，保衛京師！」

  朱聿鍵微微頷首，目光陰鬱道：「待會兒放順軍使者入關，諸位不可放鬆警惕，小心流賊趁機混進來，」

  朱聿鍵憂慮不是沒有道理，崇禎十四年，闖逆破洛陽，基本就是這個套路。

  一切安排妥當，唐王在眾將簇擁下來到寧武關前。按照朱聿鍵部署，一千多名銃手在城牆上戒嚴，另有五百弓手，手不離弦，密切監視關下一舉一動。

  半個時辰後，在眾目睽睽下，李自成派來的使者率領十多名衛兵，走過護城河上的浮橋，穿過壕溝據馬，進入天下雄關寧武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