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八年正月十五,北京。
往年到元宵佳節,各家燃放煙花爆竹,商戶們忙著張燈結彩。日暮時分,三街六市,遊人如織,官宦仕女,吟詩作賦,猜燈謎逛廟會的人群,從承天門排到崇文門,真是人頭攢動人聲鼎沸人山人海。
以至於京師每年都有賞燈的閒人被活活踩死。
不過崇禎十八年京師元宵節,與往年大不相同,可謂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
自從去年十年,劉方亮截斷運河後,南方糧食布匹供應斷絕,茶葉蔗糖更是奇缺,北京逐漸開始淪為一座死城。
物價騰貴,饑寒交迫,每天都有人因為飢餓而死。
昌平之戰後,朱由檢將皇莊內存儲的糧食全部投放市場,用來抑制上揚的糧價。
然對於人口百萬的北京,這點糧食不過杯水車薪,四萬石小麥進入市場如泥牛入海,沒有什麼動靜。糧價一路飆升,直到有價無市。
多爾袞撤兵後,崇禎皇帝開始將主要精力放在穩定秩序上,北京是他的基本盤,雖然維繫這個基本盤代價非常高昂,然而朱由檢卻無一絲退意。
十二月底,黑市上大米被炒到十兩一石,是一個月前的五倍。
最坑爹的是,買家花了大把銀子買回來的,要麼是陳米,要麼是浸水米。這些浸水米是糧商們從逃往涿州的漕船收購的,價錢極低。
劉芳亮指揮順軍攻略臨清,搶奪漕船,截斷運河,可謂是釜底抽薪。不僅坑了激戰正酣的多爾袞,讓忠親王萌生退意,還把京畿地區數百萬百姓逼入了絕境。
當然,劉芳亮會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事實上,劉芳亮和他的那位遠房親戚,山東總兵劉澤清,已經被崇禎皇帝列入黑名單。
等皇帝陛下平定山東,將他們活捉,便將他們交給鎮撫司,大刑伺候。
崇禎十七年,如果沒有朱由檢力挽狂瀾,饑荒之下的北直隸,數十萬饑民中冒出幾個李自成張獻忠之類的梟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毀滅往往源自內部。
錦衣衛嚴厲打擊各種投機倒把囤積居奇,高文彩率領番子連殺了十二個奸商,仍不能阻擋糧價瘋漲。
朱由檢曾經天真的以為,滅掉晉商便能一勞永逸,天下太平。
現在看來,只要還存在價格窪地,還存在利潤空間,便會有更多的,更無恥,更血腥的集團出現,他們可以是楚商,也可以是粵商。
《資本論》是需要讀一讀了,等崇禎皇帝征服歐洲,多活個兩三百年,找到馬克思本人,一定要讓他多寫幾本。
資本的力量是無限的,這種力量,可以推動人類登上月球,可以慫恿哥倫布去發現新大陸,也可以讓英國人遠涉重洋來中國賣鴉片。
資本恐怖如斯,在它面前,崇禎皇帝的幾道詔令,顯得多麼蒼白無力。
這是時代的趨勢,無論是是否願意,它都將降臨。明代中晚期後,中國商品經濟已然繁榮,資本主義萌芽,由南向北蔓延,大有燎原之勢。
若不是後來建奴入侵,八旗南下,生生將其斬斷,十七世紀的華夏將會何去何從,是否還會被西方吊打,還很難說清。
實際上,明末商人地位,較之明初洪武年間,已有了很大提升。
中央政府自秦漢便開始推行的重農抑商政策,以及由此之上形成的社會風氣,到這時候,已有土崩瓦解之趨勢。
此時的鄰國日本,與大明頗為相似,同時期的日本江戶,商品經濟空前繁榮,德川幕府統治初期,便產生濃厚的資本主義萌芽,商人勢力漸漸超過武士階層,社會結構開始發生變化。因為沒有出現類似明國的蠻族入侵,加之島國政治穩定,於是乎就產生了後來著名的明治維新。
當然,原本歷史位面已經被穿越者改變,當明國京師百姓在為糧食發愁時,島國日本戰火連綿,江戶發生人相食,至於明治維新什麼的,大概率上是不可能再發生了。
為保證百姓基本生活,維護基本盤穩定,自崇禎十八年正月初一,京城開始實行所謂計劃經濟政策,或說是戰時經濟政策,期限暫定為一年。
該政策與前蘇聯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實行的新經濟政策頗為相似。
簡單來說,便是嚴格限制消費,取消商品流通,一切需求全靠朝廷計劃。
即所謂計劃主義經濟。
朱由檢下令,每月月初,京師百姓憑藉個人有效證件,前往潭柘寺,崇文門等處前領取本月所需物資。
大致包括,三十斤大米,三兩鹽巴,二兩茶葉,三錢黃糖,四斤煤,一斤豬油。
藥品生鐵之類軍需品,需要有保長或里正開據證明,方可領取。
戰事經濟政策,對於過慣富足生活的京城百姓來說,很難適應,不過卻廷合崇禎皇帝胃口,朱由檢身上具備與他身份完全不同的英格蘭清教徒氣質。通俗點說,他對自己非常摳門。
日子雖然拮据,好歹也能過活,至少比城外那些流民要好,密雲之戰後,又有不少流民湧向京城,然朱由檢已無力接納他們,讓中衛軍,藩王軍湊了些破舊棉絮,發給他們。
又在辰時,午時,亥時,給流民施捨些米粥,這幾日天氣轉冷,每天晚上不少流民被活活凍死。
這是大明最苦難的時代,朱由檢每天只喝一碗小米粥,與後世思密達國所謂的「苦難行軍「不同,崇禎十七年末,十八年初的北京,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即便如此,熱衷沽名釣譽的文官們仍然忙著扯淡,正月初六,兩個太學院秀才在文官攛掇下,在崇文門派發傳單,抨擊新經濟政策,將朱由檢比作漢朝劉徹,窮兵黷武導致民不聊生,實乃罪魁禍首。
有明一朝,文人或是文官抨擊朝政,辱罵皇帝,並非沒有先例,比如有名的海瑞,他直接上奏摺辱罵明神宗,結果不僅沒有被殺,還給自己贏得了美名。
不過這幾位秀才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錦衣衛將傳單呈遞給皇上,朱由檢看後,心如刀割,最後大筆一揮,批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殺!
非常時期,必須非常手段,有時候,寬容即是縱容。
發傳單的秀才很快被錦衣衛逮捕,斬首示眾,其罪名是勾結建奴,擾亂民心。
在遇到暫時解決不了的問題時,朱由檢的思路是,先解決掉提出問題的人。
然而困守京師,坐吃山空是沒有前途的。
崇禎十八年正月底,在籌集到足夠的糧草物資後,朱由檢隨即宣布,二月初二,也就是民間所謂的龍抬頭時,揮師南下,以征討劉芳亮,裁撤漕運之名,進入山東。
崇禎十八年正月十八,禮部發文山東,河北,大致內容是,漕運耗費巨大,多有荒廢,近來又被流賊占據,朝廷決定予以裁撤。
各地漕兵,如有願意繼續為國家效力者,可於崇禎十八年三月三十日之後,前往山東登州登記造冊,負責大明海運,不願繼續乾的,朝廷給予補償。每人一次補給白銀五十兩。
漕運衙門的頭頭們都已被崇禎皇帝收拾乾淨,殺的殺,抓的抓,因為鼠疫病毒計劃破產,至今北鎮撫司詔獄裡還有不少喊冤的小白鼠。
醞釀將近一年的漕運裁撤,真正實施起來,竟然出乎所有預料。
長久以來,朱由檢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些漕船把總,旗官,以及各地關卡官吏上面,以為他們是漕運改革的最大阻力,卻忽視了另一個群體。
那就是漕幫。
明清兩代依靠運河南糧北調,供應京師和邊防,維持漕運近六百年,民間甚至有乾隆入幫的說法,這雖是扯淡,然而也能看出漕幫實力之強大。
崇禎皇帝貿然裁撤漕運,除了引起漕運衙門官員不滿,這些依附漕運之上的漕幫,也不會答應。
實際上,漕幫發展到明末,已然成為一個準軍事化的黑社會組織,具有強大的戰鬥力。況且還是在朝廷衰落,僅剩彈丸之地的情況下。
與漕幫的戰爭迫在眉睫,朱由檢還在默默等待,等待時機。
很快的,時機到了。
正月十九,司禮監接到塘報,說是派往揚州接收漕船的劉公公,被人殺了,南直隸不管不問,只說是流賊所為。
劉芳亮一部,勢力範圍僅在長江以北,不可能跑到揚州搶劫。
兇手不是東林黨便是漕幫。
無論是哪個,朱由檢都有理由開戰了。
南直隸與北京已然分庭抗禮,不過朱由檢眼前目標只在山東,路要一步步走,江南暫時無暇顧及。
「好,這是開戰的好藉口。可以去山東了!」
崇禎十八年,二月初二,崇禎皇帝派唐王朱聿鍵,秦王朱常渭,各率三千甲兵,走陸路,由涿州出發,南下攻打盤踞臨清的劉芳亮。
朱由檢本人則率領中衛軍主力,走水軍,順流而下,直逼臨清。
山東臨清。
劉芳亮眉頭緊蹙,不住的嘆息。
趁明清雙方鏖戰,山東總兵劉澤清防備朱由檢,無暇南顧,劉芳亮率兵占據臨清,大肆搶掠,洗劫漕船,狠狠賺了一票。
不過美好時光總是短暫的。
劉芳亮本以為自己占據臨清,憑手中人馬,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尤其在切斷北京供給後。便能指點江山,和崇禎皇帝好好談談。
沒想到人家一心和韃子作戰,根本不搭理自己。
後來,建奴退守遼東,李自成裂土分封,局勢稍解,劉芳亮才意識到,自己已然成為眾矢之的。
出乎意料,運河斷絕,崇禎皇帝竟能支撐到現在,而且還要來找自己報仇。
劉芳亮明白,李自成不會放過自己,而朱由檢,據說已經在路上了。
就連不久前被他擊潰的菜雞左良玉,這幾天也在江淮一帶蠢蠢欲動,想要趁火打劫。
臨清固然富饒,然卻是四戰之地,無險可守。
更要命的是,手下這些窮哈哈,突然暴富,戰鬥力便陡然下降,各人想著的,只是如何保住手中財富,活著回去。
對於劉芳亮來說,能做流賊就算是不錯了。
突圍這方面,突圍是不可能拼命的,這輩子不可能再突圍的。種田又不會做,就是到處搶搶東西,才能維持的了生活這樣子,攻下臨清感覺像回家一樣,在城裡的感覺比山里感覺好多了!城裡面個個都是美女,說話又好聽,劉芳亮表示超喜歡裡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