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獸?」
當聽到從游醫口中說出這兩個字,朱由檢並沒有表現非常憤怒,他只是好奇的睜大眼睛,在王承恩攙扶下,掙扎往前走了兩步,身體踉蹌,差點摔倒。
「如果朕是禽獸,那麼多爾袞,李自成還有江南士紳,便是禽獸不如!如果朕是禽獸,那麼濟南城內吃人肉的饑民是什麼!」
中衛軍占據濟南以前,城北一帶活躍著大量韃子細作,不少人身上還擔著人命。
錦衣衛將細作名單呈遞給崇禎皇帝後,朱由檢大筆一揮,下令將其中要犯關押到行宮後院,奪去他們糧食,讓其活活餓死。
「朱由檢,你占據山東,餓死了多少人!建奴想做而不能做到的事,都讓你做完了!」
此時站在旁邊的王承恩等人拼命朝吳又可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以免惹得龍顏大怒。高文彩燕嘯軍兩人更是手指刀鞘,抬頭瞪向吳又可,面露殺氣。
然吳又可卻是鐵了心,一心求死,絲毫沒有收斂,反變本加厲道:
「我吳又可,自幼師從李太醫,研習黃岐之術,深受他老人家教誨。只知治病活人,針灸拔罐,皆雕蟲小技,軍國大事,社稷蒼生,小人不懂。」
「小人愚鈍,然而也知道,人若無仁,與禽獸何異!而今皇上殺人如麻,背信棄義,侮辱士人,誅殺文官,猜忌藩王,現在連百姓都不放過,皇上之罪,罄竹難書!雖桀紂不過如此!!」
「老子這就宰了你!」
高文彩暴跳如雷,拔出繡春刀,猛劈向吳又可。
「住手!」
崇禎皇帝急忙喝止,卻是滿臉歡喜。聽見吳又可這一通話,朱由檢倒感覺神清氣爽,精神煥發。
高文彩忿忿不平將刀放回,狠狠瞪吳又可一眼。
「你說的很好,什麼禮義廉恥,仁義道德,朕從不知道,以朕看來,什麼民族大義,國家存亡,都是鬼話!「
朱由檢換了口氣,繼續道。
」誅殺文官,猜忌藩王,餓殺百姓,都是朕乾的,朕還嫌不夠,以後要繼續!」
群臣紛紛應和,經過長達一年的洗腦,各人思維已經與崇禎皇帝相差不多,此時大明朝廷,頗有些法西斯恐怖主義的氛圍。
朱由檢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吳又可肩膀,示意游醫稍安勿躁。
「你和李定國他們,從四川北上,路經荊楚,河南,山東,一路走來,都都看到了什麼?」
吳又可眉頭一皺,冷冷道:
「餓殍千里,易子而食,盜匪猖獗,民不聊生。」
朱由檢微微一笑,目光如炬。
「還有呢?」
「看到朱門酒肉臭?看到秦淮八艷沒?看到東林黨,藩王豢養的美姬沒有?」
吳又可沉默不語,朱由檢說到的,他都見到過。
「仁義道德?呵呵,朕該去和路邊凍死的孩童講道德,還是和摟著柳如是的錢謙益講廉恥?」
吳又可啞口無言。
「東林黨要殺,楚黨也要殺,暴民要殺,奴才也要殺,當然,」
朱由檢停頓片刻,意味深長道:
「朕也可以殺,只要時機合適,」
「不過現在,朕還不能死,朕若是死了,他們,」
崇禎皇帝指了指眼前眾人,捏了把王承恩豐,滿的翹,臀。
「他們都活不了,韃子會把王公公的頭皮剝下來,青海的高僧們把朕的頭蓋骨當酒器用,或者用來當夜壺。而他們死了,大明死去的百姓,就是百萬,千萬!」
「王承恩,你想被人活剝頭皮嗎?」
王承恩堅決搖了搖頭,大聲道:
「皇上,只有咱們剝韃子頭皮!」
崇禎皇帝微微一笑,他對社會達爾文主義不感興趣,對極端個人主義也不屑一顧,那都是其他穿越者玩膩的把戲。
如果一定要給崇禎皇帝皇上加上什麼主義,不如稱之為樸素自然主義。
「朕信仰樸素自然,或者說是宇宙法則,「
朱由檢腳步踉蹌,來到吳又可面前,朝游醫伸出兩個手指頭。
「朕平均每天睡兩個時辰,批閱兩千道奏摺,殺兩百個人,喝兩碗小米粥,朝會兩次,「
」文官,宗親,還有暴民,朕一視同仁,皆殺之。」
「朕為何生病?縱情聲色?鬼話!那都是東林黨造謠!」
「狗日的楊永信竟然給朕開六味地黃丸!說是朕腎虛了!所以朕就把殺了。」
「你既然有勇氣來到山東,可見也是有信仰的人,朕不殺你,趕緊滾吧,留你一條性命繼續給人治病。」
朱由檢咳嗽兩聲,轉身對王承恩道:
「給他二十兩金子,打發他滾蛋,朕不想再見到這個人,不要殺他,讓他去江南,去揚州,去和見哪些謙謙君子,去給錢謙益馬士英治腎虛,不含糖。」
王承恩抬頭望向吳又可,臉色陰沉,從袖中掏出幾個金錠,忿忿不平扔到他腳下。左右錦衣衛皆面露殺機,若不是崇禎在場,怕是要將吳又可剁成肉泥。
二十兩黃金面前,游醫不為所動。
「你怎麼不走?嫌少了?」
吳又可冷冷一笑,抬頭望向崇禎皇帝:
「草民冒死來山東,不是要聽皇上講大道理的,草民是來給皇上治病的,眼下病人病還沒好,吳某當然不能離開。」
不等朱由檢說話,旁邊各人卻已暴怒,在他們看來,這吳又可實在太過猖狂。
「你口口聲聲草民草民,朕看你就是暴民,你想治吧,不要把朕毒死就行了!不過朕把醜話說到前頭,朕不怪你今日無禮,只當是你你恃才傲物,若是治不好朕的病,朕的心腹大臣們也不會放過你!「
「王承恩,你說說,他治不好,該當如何?」
王公公面朝吳又可,怒目而視道:
「若是皇上龍體微怏,雜家就送你去蓬萊怡紅院,做男妓!」
吳又可淡淡一笑,顯然沒考慮過自己的男妓生涯。
朱由檢朝高文彩招了招手,高文彩立即拍派人押吳又可出去,去抓藥了。
喝了兩口續命湯,崇禎皇帝感覺好些,抬頭望向眾人,目光落在被他冷落很久的李定國身上。
細看之下,安西將軍李定國容貌俊朗,不在美男子李若璉之下,估計那位潘安也不過如此吧。
「你就是李定國?看起來很年輕啊,張獻忠派你來做人質,你害怕嗎?朕可是喜歡殺人的。」
李定國沒有像吳又可那般桀驁不馴,他露出與這個年齡明顯不相符的表情,可謂少年老成。
聽崇禎皇帝問話,李定國上前一步,微微拱手,這樣無禮舉動惹得周圍群臣一片譁然。
「跪下!」
高文彩手持繡春刀,怒聲呵斥。
李定國看也不看堂上指揮,抬頭看向崇禎,不卑不亢道:
「兩國和談未成,大西皇帝與大明皇帝皆九五之尊,沒有尊卑之分,我乃大西皇帝使者,代表皇帝出使,為何要向明國皇帝行跪拜重禮?『」
朱由檢微微頷首,覺得眼前這個年輕將領頗有些意思,此時得晉王太過年輕,還需要歷練歷練。
「張獻忠已答應歸降,你不過他麾下一將軍,竟敢如此無禮!」
「看來朕剛才和吳又可說的話,你都聽到狗肚子裡了!「
「來人,把這狂悖之徒,給朕關到鎮撫司,讓他清醒清醒!」
大概是早有心理準備,李定國沒有做出任何反抗,甚至沒有罵朱由檢一句,只是冷笑幾聲,束手讓錦衣衛番子壓了下去。
望著李定國遠去背影,崇禎皇帝心情愉悅,有了李定國加盟,他的禽獸集團實力更強。
將死之人通常都會有短暫愉悅,類似迴光返照。
而朱由檢就是如此。他已好久沒有走出行宮。
這幾日,皇上忙著和庸醫打交道,忙著砍頭,心裡甚是煩悶。
「來人。準備車馬,朕要出去看看,看看那些留下來的流民,把朕的皇田糟蹋成什麼樣子了。「
」朕想念朕的麥子,就如老鼠愛大米。「
群臣不敢違背,畢竟崇禎皇帝已是彌留之際,就當是幫助他完成最後的心愿。
司馬監總管牛公公,隨即準備好御駕車馬,很快地,五百多名全副武裝的中衛軍精銳簇擁著車隊,浩浩蕩蕩往城外而去。
靠著高麗千年人參續命,皇上暫無性命之憂。走過被關押韃子細作的地方,皇上讓高文彩撩開窗簾,興致勃勃觀看。
朱由檢發現,地上屍體減少了很多,野狗啃食韃子細作的壯觀場面也看不到了。
經歷過吃人肉的細作奴才們,此時已是餓的發瘋,不過見皇上御駕經過,情緒頗為穩定,倖存者站在鐵欄外,用一雙雙欲求不滿的眼睛打量著崇禎皇帝。
火辣辣的毫無顧忌的目光,看得朱由檢頗有些羞愧。
「上午剛吃完人肉,現在又想吃朕了,貪得無厭啊,」
原計劃用飢餓讓這些狗奴才重新撿回人性,現在看來,飢餓激發了這些禽獸們的獸性,讓他們看起來更不像人了。
「唉,朕每日不過兩碗小米粥,不也活的好好的嗎?雖然有時候很餓,但也不會去吃掉公主太子啊,「
車隊有出行宮,不斷有人試圖攀登上來,皆被中衛軍用火銃打死。
朱由檢注意到,那些被打死的屍體旋即被人搶走,然後被剁成碎塊,很快的,行宮深處升起寥寥炊煙,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人肉香味。
朱由檢看了很久,感覺有些累,便耷拉著腦袋,微微小憩。
高文彩見一動不動,一度以為皇上已經駕崩,伸手去摸朱由檢脈搏時,崇禎皇帝又抬起那顆沉重的頭顱。
「快到了吧!」
崇禎皇帝占據山東後,濟南城中被餓死兩千多人,城外被餓死的流民,也有千人上下。
崇禎十八年春,北直隸沒有絲毫春意,或者說是春的希望。這當然不是俗套比喻,而是真的。
真的沒有希望。
華北平原繼續乾旱。山東,河南,河北冬天連一片雪花都沒下下來,春季無水。
除了濟南郊外的十萬畝皇田,因崇禎皇帝組織屯民修整水利,用地下水灌溉,損失不大,其餘北方各地,均瀕臨絕收。
饑荒更加嚴重。
在孔孟之鄉山東,吃人已是常態。
菜人不再是衛道士們遮遮掩掩的地下交易,已成各階層熱衷的話題。
路過城郊一處荒廢的村莊,距離萬畝皇田還有十幾多里,這裡卻成了一夥盜賊團伙開辦的飯館。趁著中衛軍在煙臺督促海港建設,這些盜賊捕獲落單流民,將他們賣給往來路人吃掉。
朱由檢坐在馬車裡,清晰聽見村口屠夫們賣力吆喝聲。
「黃花大閨女哎,半兩銀子一斤,現宰現做,味道鮮美哎·」
「剛滿月的小崽子哎,一兩銀子一斤,做火鍋唉!·····「
「細皮嫩肉的後生唉,」
皇上微微一笑,不自覺流出口水,對高文彩道:
」高文彩,去找幾個人,把這個叫賣的人爪子剁下去,煮著給朕吃,朕也想嘗嘗,人肉是啥滋味,」
崇禎十八年春,十七世紀小冰河氣候的最高峰,赤土千里。
大災之年,人相食。
在濟南,兩千多韃子細作,暴民被朱由檢餓死。
城外皇田,流民已經完成春耕,他們種下的糧食長勢喜人。
初夏,萬畝小麥一望無垠,抽起的小穗在微風中翩翩起舞,宛若天使。
朱由檢口水直流,睡在田埂旁。
「乖乖啊,好多麥子!朕好久沒吃白面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