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新生與死亡
鮮紅的肉質將船吃掉了,鋼鐵里甚至能看到血管的痕跡。沉船生出巨大的血脈灌入海床,血液如同源泉般流向整座城市。
蘇北洵將手按在肉山的最上面,「你比我想像中大多了。要將這整個帶走嗎?」
話音未落,四周的海水便旋轉蒸騰,化作一股力托舉沉船,想將它整個拔起。
賢者之石阻斷了他與元素間的溝通,但在全都是水的海洋里,他依舊擁有至高的權柄。
「不用這麼麻煩。」小孩子阻止他,「這枚繭已經死了,我不可能從裡面重新孵化。只要帶走核就好,我的所有基因都銘刻在裡面。」
蘇北洵根據他的指引從一個懸窗中伸手刺入,血肉的質感如同皮革。
他切斷一根肉芽,牢牢握在手中。
「聖骸在哪?」蘇北洵又問。
「高天原中心,那座黑塔的下面。」小孩伸手指指。
海水捲起狂潮,拍在塔上。
冷硬的鐵搖搖欲墜。
似乎感受到震動,廢墟的地面突然湧出猩紅的霧氣,從裂縫中爬出細長的活物。它們撕掉籠罩自己的胎衣,身體泛著金屬般的光澤,瞳孔金色閃耀。
怪物們不安的匍匐在海床上,扭動著修長的下半身,抬起頭看著蘇北洵,躁動又恐懼。
「都是過去死掉的混血種。用了類似木乃伊工藝的鍊金技術,將活力存封在不朽的身體裡。」小孩厭惡地低頭,對這些褻瀆自己血液的【屍守】很憤怒。
轟!
倒塌的聲響即便在海底也足夠響亮。
黑色的塔翻倒了,海水將某個東西卷到蘇北洵前面。
——是一截蒼白的骨,上面蠕動著細微的肉芽。紅色的絲線在海水中搖曳,慢慢纏上蘇北洵的身體,被黑色的鱗片阻擋在血肉外面。
「好了,我們該走了。」
蘇北洵沒有細看,將小孩死掉的繭用水流同樣拽在身旁,轉身游向另一片海域。
「你不帶走這些玩意兒嗎?」小孩指著【屍守】問,「雖然很噁心,但他們會屈服於王的血統,在你破繭前守護在旁邊。」
「不需要。」蘇北洵搖頭,「目標越大,暴露的概率就越高。這些玩意兒的能力不足以讓我承擔更高的風險。」
說著他冷笑一聲,「況且,既然聖骸沉睡的地方叫高天原,那距離最近的日本不知道有多少視線落在上面。就讓這些玩意兒試探一下吧……畢竟,虧吃一次就夠了。」
成百上千的屍守吐著像蛇般分叉的舌頭,在那身影消失後終於躥起地面,擺動長尾急速向上浮去。
修長的影子奮力扭曲,熔岩照亮它們冰冷的身體,聚在一起宛如瘋狂的渦漩。
水波渺渺,就像困龍升天一樣。
##
天亮了。
黑夜帶走了死者縹緲的靈魂。
鴿子從教堂樣的屋頂飛下,像雲一樣,將狼狽的草坪全部填滿。
幾十具棺材平整的擺放圖書館的門前,學生們穿著黑色的衣服,將白色玫瑰別在胸口,低頭祈禱。
古德里安教授難得換下他邋遢的西服,將蓬亂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
他站在隊列的最前面,紅著眼眶,但沒有流出眼淚。
「想哭就哭吧。」曼施坦因輕聲說,「或者,一起去辦公室喝一杯?只要你不偷偷往裡面加咖啡,我可以聽你哭訴一整天都沒關係。」
「我不!我不想和品味糟糕的人共度下午茶!」古德里安教授拒絕。
他沉默會兒後,言不由衷說,「況且,我為什麼要哭訴……死在與龍王的戰場上,我只會為我學生的英勇感到驕傲。」
曼施坦因嘆口氣。他沒再說話,踮起腳拍了拍身旁好友的肩膀,靜靜陪在他旁邊。
可突然,兩人的身後傳來一道冷硬的聲音。
「死亡,可從來不是榮耀!」
施耐德握著小車把手,受損的氣管沙啞難聽,「離別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沒有人希望見到死亡!榮耀只是我們麻醉自己的說辭與藉口。如果你真的相信這些屁話,就太可笑了!」
古德里安低下頭,也不反駁。
在他面前的水晶棺蓋下,是一張恬靜平和的臉。芬格爾一臉嚴肅,穿著嚴實的衣服,將破碎的孔洞遮在下面。
「睡著了看起來到像模像樣。」
古德里安沒忍住笑了一聲,可眼淚突然就流了出來。
……
路明非沒有和人群站在一起,他靠在最後面的樹幹上。
一隻鴿子歪著腦袋蹭他的腳踝。
路明非伸手掏掏口袋,「抱歉啊鴿子兄,我這裡沒有任何東西……要不你去廢柴師兄的口袋裡找找?他那裡殘渣可多了,不管是餅乾還是麵包都能找到。」
路明非說著突然頓一下,低下頭,聲音很輕,「不過啊,他已經死嘍。」
視線里,腳上的皮鞋擦著閃亮的黑油,讓他在脫掉時都不忍心踩住腳跟。衣服與褲子也精緻的不像樣子,柔順得堪比女孩子的頭髮。
這是今早他赤裸地從宿舍醒來後在椅子上發現的,和昨晚參加晚會時租借的禮服完全沒有可比性。
一張白色的紙條搭在桌面上,用端正的黑色字體寫:售後賠償咯,歡迎下次光臨!
「真是奸商啊!你該不會只讓我做了個夢吧?」路明非抱怨地嘆口氣。
他摸摸自己的脖子,又滑到胸口按了一下。
一切都是完好的!
那些將他豁開的裂口全都消失無蹤,就像昨天晚上浴血的怪物真的是一場朦朧的夢。
「抱歉啊,師兄,沒能為伱報仇。」衰仔在心裡小聲說,「不過,你應該也沒對我抱有希望吧。那算我們扯平了好不好?」
沙~
青草被壓倒,身後突然傳來腳步。
路明非回頭。看見一頭金髮在陽光下閃著光。
他一愣,下意識打個招呼:「您好?」
胳膊纏滿繃帶的凱撒頓住腳步,回頭看他。
「啊,不不,我的意思是……」路明非一慌,暗罵自己說話不過大腦,支支吾吾想要解釋。
可凱撒竟對他點點頭,回禮說:「你好。」
然後也不繼續走,就站在那用海藍色的眼睛注視著對方。
「呃……老大?」路明非糾結半天,喊出這個稱號,低眉順眼問,「您有事嗎?」
「不,是你有事。」凱撒右手插在兜里,平靜地說,「你的表情告訴我,你有事情想對我說。」
「我……」路明非語塞。
他的確有些話想要告訴對方——龍類的身份,諾諾的死因……但仔細一想,又覺得都不是那麼重要。
於是他卡住了,像刻有劃痕的光碟一樣。
氣氛一時凝固。
旁邊的鴿子受不了這種氛圍,拍著翅膀飛走。
「如果你想說,可以在兩天之後過來找我。」凱撒轉過身,「我今明兩天會去中國一趟,沒有時間。」
「……中國?」路明非聽到自己的國家終於回神,好奇問,「老大你去中國幹什麼?」
這個稱呼在第二次喊出來時已經有些習以為常的味道。
「入學前簽署的協議忘了嗎?犧牲者的屍體會在明天運送往各自的國家。」凱撒解釋,「但諾諾不想回到陳家,所以我要跟著去一趟,將她再帶回來。」
「這……應該很難吧。」路明非說,「落葉歸根可是刻在中國人骨子裡的,她的家人不會同意吧?」
「那就搶出來!」凱撒堅定的像只捍衛領地的獅子,他毫不猶豫說,「作為諾諾的男朋友,我絕不會把她留在她討厭的地方。」
「那……你是想把她葬到加圖索家嗎?」路明非抿抿嘴,忍了又忍還是跟在身後問。他心臟抽痛,覺得「葬」這個字太過冰冷,沒有一點溫度。
凱撒的腳步再次停下來。
迎著盛大的太陽,他表情怔怔的,許久後才輕聲說,「不,她不會喜歡那種氛圍的。或許……我會帶她去馬爾地夫?又或者舌塞爾群島?」
凱撒說完就離開了,腰背像過去一樣直挺。
路明非嘆口氣,重新倚在樹幹上,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
走廊上的腳步聲有些嘈雜,消毒水的味道蔓延在鼻腔,不遠處的手術室上指示燈鮮紅。
——這是一所與卡塞爾合作的醫院,專門服務於混血種,裡面的醫生有不少也是從學院裡畢業。
楚子航斜靠在病房對面的牆上,透過房門上透明的玻璃看著病床上呼吸微弱的男人。
他的心中翻騰的疑惑,迫使他在其他同學回去參加葬禮時仍然留在這裡。
有一件事,他必須調查清楚才行!
咔!
病房裡的醫生將檢測心跳與血壓的儀器固定好,將門拉開,看到門口的人後愣了一下。
「是你啊同學,沒有跟其他人一起回去嗎?」他揮手打個招呼,看見對方的視線後,安慰說,「不用擔心,病人的傷勢已經穩定,只要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就可以痊癒。」
「真的沒有問題嗎?」楚子航平靜問。
似乎擔心醫院檢查的不夠仔細,他加重語氣提醒說,「校長可是與龍貼身搏鬥,並從空中直接摔下來的!」
「啊,沒問題的,請放心。」
醫生看起來很自信,「我們這裡用的是全世界最先進的儀器,並且將昂熱先生身上每一處都檢查過,絕不會留下任何隱患。」
楚子航皺下眉頭,又試探問:「校長的傷很重嗎?」
「很重!」醫生點頭,「嚴重失血,內臟破損,肢體骨折,肋骨斷裂……說實話,如果不是他堅定的求生意志,即便是再厲害的混血種也不可能活下去。」
醫生帶著敬佩的表情,感慨說,「希爾伯特·讓·昂熱,真是一個值得所有人尊重的男人!」
可楚子航只是沉默。
他黑色美瞳下的瞳孔不自然的快速收縮,偏過頭,繞過面前的醫生看向校長。
那個老男人雙眼緊閉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胸膛包裹厚重的繃帶,起伏的非常穩定。
可這……怎麼可能呢?!
楚子航不敢相信。
昨天晚上那場空中戰爭,他駕駛的飛機是最後倖存者中的一架。而且他一直飛在戰團旁邊,所以非常清楚校長受的傷究竟有多麼嚴重。
那根本就不是內臟破損能形容的傷勢!
他透過戰鬥機前的玻璃,能清晰看到校長身體裡飛出的半顆心臟!還有那將近使他一分為二的巨大裂口!
這絕對不是單憑求生意志就能活下來的傷!
而且……
從千米左右的高空被甩出去自由落下,僅僅只是骨折……即便有樹枝作為緩衝,這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零概率事件!
他當時已經抱著不讓校長拜拜犧牲的痛苦決心,可在戰爭結束後,打掃戰場的人員卻說在草坪上發現了活著的昂熱!
並在送來醫院進行一天的手術後,那千瘡百孔的身體竟然真的得到了治癒!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楚子航低聲呢喃。
眼前的一切根本就超過了奇蹟的範疇!說是神明降臨也根本不為過!
楚子航看著那張已經見過很多次的臉,突然覺得一切都如此陌生。
##
布里克瑟姆。
這是一座位於英格蘭西南部,俯坐於英國大陸和歐洲大陸之間的英吉利海峽,以捕魚為主要業務的海邊小鎮。
落日熔金。
火紅的夕陽照在碼頭上石質的威廉雕像上,幾艘漁船在餘暉中飄蕩不休。
「嘿!伊恩!我們該回家了!」小型漁船上,大鬍子男人對趴在欄杆拿著漁網的男孩喊。
「再等一下!威廉大叔。」男孩可不想那麼快回去,他興致勃勃地低頭查看網裡的東西,想要翻找值得他向別人炫耀的魚類。
可突然,他愣了一下。
就在五六米遠的地方,一片陰影從波盪的海面里浮出來,然後游向小船的船底。
「大叔!附近有一條大魚!」伊恩開心地喊,他急忙跑到船的另一側,可那黑影並沒有出現。
「是嗎?我怎麼沒看見?」威廉笑著調侃他。
可突然。
咔擦~
腳底下隱約間傳來撕裂的聲音。
伊恩轉頭,看到小船下的底板竟然多出一道巨大的裂紋。海水從中滲出,飛速向上蔓延。
感受著腳踝的濕意,他頓時驚的不知所措。
「哦!伊恩,快點往我這邊來!」威廉大叫,朝他揮手。
但這位經驗豐富的大叔並不慌張,常年出海的人水性都不錯,況且這裡距離港口不遠,救援很快就能過來。
他趟著水來到伊恩旁邊,從角落裡拿出救生衣,正要給兩人套上。
可下一秒。
就像有什麼東西在下方拖拽,船沉沒的速度突然倍增。
「哦!上帝!」
威廉驚叫一聲。
很快。
咸膩的海水淹蓋了兩人的鼻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