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悶雷在簡靈腦子裡炸開。
她瞳孔放大，呼吸陡然緊促，內心前所未有的慌亂無措致使她連連後退了幾步。寂靜的休息間裡響起一陣雜亂無章的高跟鞋聲響，顯示鞋的主人無比倉皇。
直到她的小腿撞到冰涼的茶几一角，襲來一股尖銳的疼痛感，她才堪堪停住。過程中她的眼睛一瞬都不敢離開程知栩的臉，生怕他下一秒就睜開眼睛，譴責地看著自己。
還好，還好老天待她比較仁慈。
等了片刻，程知栩仍舊安睡，沒半點醒來的跡象。
挺過最難熬的那幾十秒，簡靈稍稍放下警惕，大口呼吸，捂住差點跳死過去的心臟，但她仍心有餘悸，再不敢輕舉妄動，自動離程知栩遠遠的。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簡靈的心始終沒有真正冷靜下來，只要回想一下剛才的畫面，她的大腦就開始炸煙花，無法平息。
她做了什麼？
她！竟然！親了程知栩！雖然不是故意的……
那也很讓人意外好不好？！
簡靈把臉埋在臂彎里，渾身都燒著了，羞憤欲死。
好好的追人計劃怎麼實施起來變成這個樣子，跟她想像中的一點都不一樣！她不禁懷疑室友們的主意到底行不行，還是她腦子太笨未能領悟其中真諦？
胡思亂想之際，耳邊遽然響起清脆的手機鈴聲，簡靈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貓，倏地驚坐起來。
視線里，程知栩抬手捏了下鼻樑，眼睛沒睜開，手指摸到手機撈過來，憑著直覺滑到接聽鍵：「到了？好，我馬上下來。」
簡靈沒膽子與程知栩對視，低著頭豎起耳朵聽他聲音。她聽見他掛了電話，聽到窸窸窣窣的整理衣服的聲音，而後，聽到他對自己說：「簡靈？簡靈？睡著了嗎？司機過來了，我送你回家。」
簡靈埋著頭，抓著包包的鏈條站起來，語速飛快：「我想了想，不用麻煩司機了，這邊比較好打車，我自己回去就好。」
她之前是想跟程知栩多點相處時間，才想搭他的車回家。但是現在，她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放聲尖叫發泄情緒。
「十點半了，有點晚，你一個女孩子打車不安全。」酒的後勁上來了，程知栩語調十分緩慢，有股醉人的溫柔和誘惑在裡面，「讓你舅舅知道我放你這麼晚一個人回去，他會罵我做人不厚道的。」
葉歸舟前段時間還特地打來電話讓他多多關照他的外甥女。就算不為這個，他也無法放任她一個小姑娘這麼離開。
簡靈默默嘆口氣，她沒辦法拒絕這樣的程知栩啊。
「那好吧。」她小聲說。
程知栩先一步出了休息室，簡靈跟上，抬頭看了眼他寬闊的背影，很快垂眸，暗暗調整呼吸。
暗戀的人是不是都跟她一樣，和喜歡的人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要命，想要靠近又不敢靠太近，唯恐弄巧成拙。
事實上，她已經弄巧成拙了。
簡靈心不在焉地下樓梯，程知栩想到什麼，忽然停下腳步，側目看向落後一級台階的簡靈。她一時不察，差點撞到他。
程知栩盯著她看了幾秒，似在糾結什麼，最後妥協般伸出手臂橫在她面前：「扶著，你的鞋跟很高，免得摔倒了。」
他剛才腦子靈光一閃，想到在筆記本上看到的簡靈的追人計劃第二條——下樓梯時假裝崴到腳。
樓梯這麼高這麼陡，她穿著高跟鞋，萬一操作不當真的摔倒了，那就得不償失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提前阻止她的計劃好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現在的簡靈滿腦子放煙花，面對他嚇都要嚇死了，早就把「追程知栩計劃」拋到了雲天之外。
簡靈望著面前男人的手臂，一時怔然。
儘管忘了計劃，她仍然感動得一塌糊塗，嗚嗚嗚，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貼心又紳士的男人。
她好愛他。
「謝謝老闆。」簡靈勉強收拾心情，禮貌端莊地一笑，抬手搭上程知栩的手臂，借著他的力道慢慢走下一級級台階。
轎車停在會所門口，司機下車為兩人拉開車門。
簡靈規規矩矩坐在程知栩身邊，兩手搭在膝蓋上，一整晚都如同置身戰場，各種兵荒馬亂讓她應接不暇，此刻也不敢放鬆下來。
程知栩瞄了她一眼，見她坐姿猶如被老師反覆強調的一年級小學生，有點好笑。
按照她寫的計劃，第三條應該是與他同乘一輛車時，她要假裝睡著，然後靠在他肩上，看他的反應如何。
可是看她精神抖擻的樣子，不像接下來要裝睡，難道他想錯了？
程知栩百思不得其解，內心反而有點煎熬，就像提前知道考卷的答案，卻遲遲等不來這場考試。
他也搞不懂自己了。
總之，等了許久，也不見簡靈有所行動，等到最後他都睡著了，連簡靈什麼時候下車他都不知道。
路邊霓虹燈透過車窗照進來，一道道光線從臉上掠過。
快到家時程知栩睡醒了，身子坐直了一點，看了眼身邊已經空了的座位，手指摸了摸唇角，啞然失笑。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簡靈回到家，把手裡的包一扔就對著空蕩蕩的房子尖叫起來。這還不算，她踢掉高跟鞋踩上沙發，兩手抱著手機在群里轟炸。
「同志們，我出師未捷身先死！」
「求安慰求抱抱求撫摸！」
「現實與理想的差別太大了，我註定無法抱得美男歸！」
「請問，親了暗戀對象以後，我該怎麼面對他。神啊，來個人拯救我吧！TAT」
原本安靜的群里一下子沸騰了。
周星言：「親了你老闆？？？真的假的你別嚇我我膽子小……」
顧萌：「我記得我們上次討論的計劃里還沒到親吻這一步，簡靈你行啊，一步登天還說什麼！」
林柏彤：「搞快點，我想知道細節。」
能有什麼細節，簡靈倒苦水一般把這個意外說給她們聽。結果她們大失所望，紛紛表示不夠精彩。
顧萌：「我還以為是什麼香艷的畫面，原來是他睡著了你看他太入迷不小心親到的。你也說了他當時喝多了酒，睡得很沉什麼都不知道。你怕什麼？裝沒事人就好了。」
簡靈：「就、就是沒辦法直視他啊，感覺自己褻瀆了他，特心虛。哎呀，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們形容那種感覺。我現在想死。」
周星言：「能理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簡靈有點泄氣，橫躺在沙發上，拽過一個抱枕捂住臉，憋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拿起手機，發了條語音到群里，喪氣得很：「不知道，不敢再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了，先躲一段時間讓我平復一下吧。」
心裡這麼想，但人算不如天算。
這周四快下班的時候，簡靈的電腦屏幕彈出一條微信消息。
程知栩：「下班後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個飯，項目能順利拿下來有你的功勞，算是對你的感謝。」
雖說簡靈目前是公司的職員，但跟義大利供貨商談項目怎麼也輪不到策劃部，更輪不到一個剛入職的實習生。這是她額外增加的工作，理應答謝。
簡靈心臟怦怦跳，深吸一口氣，敲著鍵盤迴復：「我舅舅也會來嗎？」前幾次吃飯都是這樣的安排。
程知栩：「我沒有叫他，不知道他有沒有空，你想讓他一起來？」
簡靈：「……」
那也就是說，她和程知栩單獨吃飯？
沒得到準確答覆，程知栩發了個問號過來。
簡靈連忙答：「我有空我有空。」
這是程知栩第一次主動請她吃飯，哪怕她因為不小心親到他而無法面對他，也找不出婉拒的話。
程知栩回：「好，下班後我接你。」
簡靈舒口氣，端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大口水，盯著電腦屏幕上的聊天對話發怔。邊上，戴望楚拿文件敲了敲她腦袋，簡靈回魂，側目看過去。
「發什麼呆呢。」戴望楚說，「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我租的房子附近有家火鍋店，好吃到爆炸，我請呀。」
簡靈嗆了一下，放下杯子故作惋惜：「不好意思哦，我今晚有約了。」
戴望楚眯著眼睛笑：「我們靈靈桃花很旺哦。」
簡靈托腮嘆氣：「要真是桃花就好了。」
程知栩才不是她的桃花，是她攻略的「大魔王」，需要跨過艱難險阻、層層障礙才能得到他。
聽她的口氣，戴望楚就全明白了，是她在單戀別人。
「都說暗戀的人最容易卑微，我還不信，看你就知道了。」戴望楚滑動座椅的萬向輪，靠近她鼓勵道，「你很優秀啊，不用刻意去迎合對方，做自己就好了。」
簡靈：「做自己？」
戴望楚點點頭：「我們成年人都不玩暗戀那一套的，其實追人那一套也不愛玩，要靠自身的優勢去吸引別人靠近你，實在不行勾引也行。」
簡靈迷惑了。
怎麼每個人跟她講的都不一樣。
「簡靈，你是不是沒談過戀愛？」戴望楚瞧她一副傻樣兒，掩著唇笑，最後搖了搖頭，邊笑邊說，「難怪一副不開竅的樣子呢。」
「……」
簡靈被嘲笑了，心裡不服，又找不出話來反駁，氣鼓鼓地拎著包走了。沒談過怎麼了，誰還不是從戀愛白痴過來的。
有過幾次經驗，簡靈輕車熟路在停車場找到程知栩的專屬車位。她來早了，程知栩還沒下來，只有司機在車裡。
她點頭打了個招呼，坐進車裡等人的時候，補了下妝。
耳邊迴蕩著戴望楚的話，仔細想一想，她說的也有一定道理，她每回在程知栩面前都扭扭捏捏不像自己。
反思一下，這樣不好，真的不好。
身側的車門被拉開，簡靈收起化妝品，抬頭看到程知栩，抿嘴一笑：「程……老闆，你來啦。」
程知栩被她的熱情驚到，畢竟，她前幾次見他還蠻害羞的。他愣了幾秒才揚唇輕笑著應道：「嗯。」
簡靈緊接著說：「其實你不用這麼客氣的，怎麼說我也是公司的一員，能幫到公司我很榮幸。」
「你的意思是……」程知栩頓了一下，忍不住逗她，「不用請你吃飯？」
簡靈「呃」了聲，沒想到繞來繞去把自己給坑了，遂笑了笑改口道：「你說了要請我吃飯的，我人來都來了，你不會說話不算話吧？大不了……我請你！」
程知栩笑：「逗你的。」
簡靈：「哦。」
他怎麼跟她舅舅一個樣，有事沒事就喜歡逗她玩，看她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然後再笑話她一句簡靈你怎麼這麼幼稚。
——
程知栩帶她去了自己常去的一家西餐廳，全程都非常有風度，而且很周到。
經過不斷的心理暗示，簡靈也沒有一開始那麼拘謹，放開了以後，整個人相較以前更輕鬆愉快了一些。
程知栩點了瓶紅酒，侍應生準備給簡靈倒的時候，他伸手攔了一下，先問她：「能喝酒嗎？」
「一點點就好。」簡靈平時喝果酒比較多，極少碰紅酒。
家裡人耳提面命過多次，讓她一個人在外的時候不許喝酒，跟程知栩在一起，她覺得很安心，便沒有太多顧慮。
侍應生於是給她倒了一點，她舉起來跟程知栩碰杯：「謝謝老闆請客。」
小半杯酒下肚，簡靈徹底放鬆了，又示意侍應生給自己倒了半杯，腦子裡的因子開始活泛。
「老闆，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程知栩細白的手指捏著刀叉，切牛排的動作微微一頓，禮貌地看著問話的人：「嗯，你問。」
「你……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啊？」簡靈說完就撇清自己，「我是幫我舅舅問的，他要給你介紹對象。」
程知栩微不可查地彎唇，似乎是笑了一下：「讓你舅舅不用操心了。」
簡靈心裡咯噔一下：「怎麼，你有喜歡的人了嗎？」她曾在葉歸舟那裡旁敲側擊過，他目前沒有女朋友，要不然她也不會放心大膽的追他。
至於有沒有喜歡的人，她實在無從得知。
程知栩沒繞圈子，坦白：「沒有。」
簡靈暗暗鬆了一口氣，語態自然：「老闆，你還沒回答我前面那個問題。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快說快說快說。」
一口一句老闆，程知栩聽著有點彆扭：「私下就不用稱呼老闆了。」
簡靈腦子蒙蒙的，撐著下巴歪頭看他：「那要叫什麼，總不能叫程叔叔吧。」沒等程知栩開口，她自己就堅決否定了，「……不行不行。也不能叫程哥哥，你和我舅舅是好朋友，差了輩分。叫程先生？哎呀，聽起來好奇怪啊。我不知道要叫什麼。」
她皺起眉毛，苦惱地捂住兩隻耳朵：「叫程知栩可以嗎？會不會顯得有點不尊敬，直呼老闆大名誒。」
程知栩不動聲色觀察了她一會兒，過了良久，有了自己的判斷：「簡靈，你是不是喝醉了？」
話突然變得好多。
－－－－－－題外話－－－－－－
程知栩一臉懵逼：難道是為了追我的新招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