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上,一行人一路從縣城走回茅草屋,
到家後,除了陳月和董瑞還有些精神,大家都躺在炕上不想起床。
陳月洗漱完後躺在炕上,身邊是牛芳均勻緩長的呼吸,腦海中浮現出那本『史紀』的內容。
武安,
為了天下人,你暴露了自己,可曾後悔?
今日救人,自己也曾遲疑過,只是最終還是決定救人,哪怕會暴露自己。
因著大年三十晚上的那場人禍,山河縣的大年初一顯得比往年冷清了許多,甚至,還不如前幾天臘月二十八。
縣衙倒是十分熱鬧,只是熱鬧之處在於處理昨晚上趁亂摸魚的小毛賊們。
軒轅府上也挺熱鬧,昨晚上披著破爛回府的軒轅浩被他娘給哭著要求今後出門,再少也得跟著三人,若是軒轅浩不同意,那就從今日起,在家中相親!
左右比較一番,
軒轅浩也只得捏著鼻子認下那三名撥給自己的僕從。
如今大年初一,府上往來拜訪的商戶們多不勝數,不過,一般的商戶由外院管家收下禮物登記一下名字即可,再好些的,那就進到堂屋裡見到大管家白伯,寒暄一番,留下禮物,真正能夠見到如今軒轅府上當家人的,屈指可數。
雖是屈指可數,但也得招待一番,軒轅哲長子也一向跟隨起爹的左右。
所以後院閒著的人就剩下了軒轅浩,
往年他都是一心鑽進書籍之中,除了一日三餐按時進食,幾乎不怎麼出院門,因著他自己也知道,十年都考不上院試,府上有些人在暗中嘲笑他的蠢笨。
只是,那些人都不明白,他這十次科考,沒有一次是順利的,要不就是臨考前被事情耽擱沒來得及入場,要不就是吃錯東西,亦或者是毛筆寫著寫著掉毛了。
甚至他娘為了讓他順利考試,到了後來考前都會請高僧來念經祈福,可還是架不住他的倒霉,今年更是直接在大年三十齣事。
往日裡,軒轅浩從不曾去深思這其中的原因,他害怕,害怕害他的人是他的至親,甚至還想過是否是大哥不想讓他科考。
畢竟,本朝不像別的朝代,對商人子弟科考沒有什麼限制,只要你考得上就行。
可昨日。
他站在台上,看見了,
看見了他的親爹,軒轅哲。
和一名不認識的瘦弱男子在春風樓的三樓包間裡面。
那瘦弱男子看見台子倒塌時,還笑了,而父親臉色如常。
這事他誰也沒說,
能夠說給誰呢?
娘親?
枕邊人做的事情,娘親難道真的一點也沒有察覺?
軒轅浩不敢想多了,因為越想就越是覺得手腳發冷,
「為什麼。」
陳月坐在那把系統發放的小木凳上看著甘順問道。
甘順端起茶杯緩緩撇去浮在面上的茶葉,喝了一口。
「咱們如今的聖上對商人沒有什麼好感,他認為商人逐利,不能委以重任,不過這也是我的揣測罷了,世人都說,商戶子弟可以入仕,可入仕之後呢?
哪個是真正接觸到了實權的?無非都被用小小官位拴住,不得亂吠。」
陳月聽後皺眉,
「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將規則給放到明面上來,就像先皇當初那般,商戶三代內不得從政?」
先皇雖然是個沒有大能,只能將將守成的性子,但唯獨對待商戶的手段可謂剋扣。
甘順放下茶杯,看向陳月道:
「當今聖上繼位之時,大周動盪飄零,是聖上許下承諾,那些商人們才慷慨解囊,如今世道太平了,要想將執行了才不到二十年的福利給改掉,那些出過力的商人們可不會善罷甘休。」
陳月想到了昨日聽見的圍觀群眾的嘲諷。
「那軒轅浩,是做樣子的?我瞧著,他昨日答題挺順暢的,如果不是最後台子倒了,恐怕昨日的燈會魁首真的就是他了。」
等等!
陳月微微瞪大了眼。
「先生,您說,昨晚那場混亂,是不是為了不讓軒轅浩答成魁首?
那,他這十年考不上秀才,每每落榜,恐怕也不是本意,你說,他知道落榜的緣由嗎?」
甘順搖搖頭,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終歸結果都是一樣的。
倒是董瑞罕見的開口道:
「就算是為了他好不讓他考上,也應該告訴他真相,這樣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做騙你的事,更讓人傷心。」
甘順搖搖頭,
「倒也不只單純為了軒轅浩這人,更多的,想來還是為了軒轅家族,槍打出頭鳥,你一商戶子弟若是出類拔萃,終歸令人疑心,就這樣自污,等到哪天軒轅浩自己主動放棄科舉,就算是一舉兩得了。」
陳月心中暗驚,看先生說話間所透露的,這當今聖上可不是大氣的人,甚至尤為多心,這樣的性子,對那豪門望族所出來的子弟,恐怕,也不敢相信。
甘順點到為止,並沒有由著陳月的問題繼續說下去,有些事情,太早知道反而不妙。
倒是董瑞,依舊如往日一樣,識字讀書,陳月在一旁聽著,手中捧著『史書』看著,陳書聽著書,遇見想不明白的,會向甘順提出詢問。
對於甘順而言,讀書,重要的不是死記硬背,而是能夠理解書中聖人所說的深意,再輔佐以當朝局勢,答出的辯論自然是會讓當朝天子看了為之欣喜的程度。
大年十五一過,牛芳就找到房子搬家,
臨走的時候,陳月前去和甘順辭行,卻不料,推開房門就瞧見地上一堆的行李,當即呆住。
「看我做什麼?你們這三個孩子都跑了,我這師父還待在這裡做什麼?早就叫你爹給我留上一間廂房了。」
瞧見牛芳不急不忙的牽來第二頭牛車將甘順的行李放上去時,陳月才肯定方才甘順說的是真的。
陳書和師父坐在第二輛牛車上,由董瑞來趕車,原本因為要搬家而心情頗為低落的陳書此時歡喜的圍坐在甘順身旁,一個勁的問著問題。
牛芳所租賃的房子是一處鬧市裡的宅子,後門做成了門面,可以用來做些生意,前門進來有一個小院子,正對著是堂屋,左右各一間屋子,一間給牛芳兩口子住,一間給陳月,穿過堂屋,就是後院,一樣左右各一間屋子,只是左邊屋子邊上搭建了一間小廚房,右邊屋子則是搭了一間偏房,再往下走就是一道通往門面的後門,平日為了安全,可以將門給鎖上。
兩輛牛車緩緩駛入山河縣縣城,如今百姓早已忘卻了十幾天前發生的燈台倒塌事件,各個都談論著這即將到來的院試。
「馬上院試就要開始了,也不知今年會是誰奪得這院試第一?」
「今年院試,不知那軒轅大膽還來不來?」
「再來,那就是十一次考不過了吧?要我是他哥,可不讓他再繼續丟臉了!」
「哈哈哈哈,就你,還想當他大哥?小心被軒轅家的聽見,你小子晚上回去被套頭痛打一頓!」
「怕甚!那軒轅家的可不是不講理的!」
周圍人哄堂大笑,
倒是那坐在角落處的一落魄書生認真參與最開始拋出的話題。
「若是說有望第一的,應該就是那城南湘雅書院的徐成書了吧?聽說書院夫子去年就曾叫他試一試,有望拿下三甲,被他拒絕了,他直言不是榜首毫無意義。」
「這麼狂?我看他未必能如願,去年你們還記得?拿下三甲的全都是那告老還鄉的李大人家的晚輩,那場一天一夜的流水席,你們忘了?」
落魄書生顯然是不知的,只好奇問道,
「去年的三甲與今年有何關?」
被問之人也欣然解釋道:
「那李大人家的子弟們都同在宗族私塾中讀書,去年出了三人出關,便拿了前三甲,今年聽說只有一人出關,但在私塾中的名聲比去年的三人更甚,由此可見,這人恐怕是來爭奪榜首的。」
落魄書生一臉驚訝,
「那這人豈不是穩穩地要拿下榜首了?」
被問那人卻沒有立即肯定,而是微微搖頭,
「這院試要有如此簡單,那賭坊就不會年年開盤了,畢竟,這世道,那橫空出世的天才也不是沒有,咱們的當朝宰相,當年不就是一介布衣,遊歷各國,回來後便直接成了三榜連首,更是在金鑾殿上被當今聖上直接破格為從四品知府做起。」
落魄書生心有戚戚焉的點頭,
坐在牛車上聽完了全程的陳月沒有開口,
這所謂的布衣宰相,可謂在近些年老百姓讀書識字的風潮中掀起了一波巨浪,哪位讀書人心中不曾幻想,自己可以如那布衣宰相一般,三榜連首,一入朝堂就平步青雲?
不過,讀了』史書『的陳月卻有理由懷疑,這位所謂的布衣宰相,是否是真的一介布衣?
畢竟,那位聖上可不是個大氣的性子呢。
珵都,
被稱為布衣宰相的男子將鞋襪脫去,靠坐在軟榻上,打了個噴嚏,左手揉著鼻子,右手摳著腳丫,嘴裡還嘀咕著:
「直娘賊,又有人在罵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