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補惡龍番外2
叛逃是聖騎士這一輩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她身上的黑色魔氣越來越濃,幾乎要站不起來。
凱撒如願看到了喻傾為自己背叛全世界,成了一無所有的、自己忠實的信徒。
他從來沒被愛過,也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愛。
但是那一刻,他看著一點點墮落的聖騎士,心口竟然在發燙。
惡龍族的傳承中說,凱撒是惡龍中最冷酷而狡猾的存在,永遠學不會愛。
凱撒一直也是那麼以為的。
直到那一刻,凱撒覺得惡龍的傳承很荒誕。
他長出翅膀,抱住墜落的聖騎士。
那時候,看著聖騎士蒼白的臉色,凱撒想吻她。
但是他沒有。
很久以後他回想起這一幕時才會突然發現,哪怕他的真實身份尊貴而強大,但是在聖騎士面前,他其實一直是那個軟弱可笑的查爾斯。
哪怕心中瘋狂渴望,但是一旦對上聖騎士溫和漂亮的眼眸,就會不自覺膽怯退縮。
聖騎士的力量在流失,凱撒越發不安,這或許是他最初渴望的事情,但是此刻他卻沒有絲毫快樂。
尤其是他聽到聖騎士開口說「我們一起浪跡天涯」的時候。
那是他假扮查爾斯的時候,對米蘭公主的哥哥說出的願望,他玩世不恭地隨口一提,卻有人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在了心上。
懷裡的聖騎士身體輕輕顫抖,痛極了的樣子,凱撒覺得自己那顆冰封冷硬的心輕輕疼了一下。
人類大陸再也容不下他們了,他抱著聖騎士飛回了黑暗森林,把她輕輕放在了寒酸的稻草床上。
他在惡龍族聚居地有自己的城堡,裡面有最柔軟的床榻。
但是他不敢帶聖騎士去那裡。
他……不敢。
凱撒此刻腦子全是亂的,他看著面容蒼白,因為疼痛而眉頭緊皺,再也不復當初體面的聖騎士,心臟緊縮。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是我把你帶到人類世界的,我要……」
說著說著,她吐出一口血,身上的黑暗魔氣更加洶湧。
聖騎士不能說謊,一旦說謊,會被魔氣席捲。
凱撒越來越不安:「你在說謊。」
「為什麼?」
他又問了一遍,看似執拗,但其實聲音都開始顫抖。
他好像在害怕,又好像在期待。
聖騎士看向他的目光溫和至極,幾乎像是在看一個孩子,又像是在看愛人。
查爾斯喜歡那種眼神,凱撒卻只覺得害怕。
「因為很喜歡曇花。」
聖騎士抬頭看著他,目光溫和卻堅定。
是了,她一直這麼坦蕩。
凱撒如遭雷劈。
聖騎士仿佛猜到了他的反應,輕輕斂下眉眼,沒有失望也沒有不甘。
仿佛一直被誘惑暗示的人不是她,仿佛剛剛為了凱撒叛逃聖庭的人也不是她。
她好像早就猜到了會是這樣的結局,再開口時語氣冷靜到不可思議:「我就隨口說說,你別在意。」
聖騎士的目光落在洞穴的角落,神色疲憊而懷念。
這是她、米蘭公主和查爾斯住了一個月的洞穴。
凱撒終於發現有哪裡不對勁。
——聖騎士好像一直以來都特別平靜。
除了最初救出他的時候,喃喃說了一聲「我們一起浪跡天涯」,她再也沒提起過其他。
對於他反常的冷漠也接受的很良好。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她不惜背叛聖庭背叛信仰背叛光明神,也要救自己出來。
她難道不是為了可以和自己一直在一起。
難道不是因為「查爾斯」感動了她。
可是她現在眉眼冷淡平和,對查爾斯的冷漠和避而不談沒有絲毫失望難過。
就好像早就知道會是這樣。
種種表現只指向一個結果。
凱撒張了張口,很久才艱難的開口:「你都知道了?」
「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說開嗎?」
在那一刻,凱撒或許還披著查爾斯的皮,但他有預感,如果讓聖騎士繼續開口,他們之間最後的一點體面都會被打碎。
可是凱撒還是開口了:「對,我想聽。」
聖騎士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這副要生氣不生氣、要難過不難過的樣子很好笑。
「想聽我說什麼呢?想聽我說其實我知道你早就有惡龍的傳承,想聽我說我知道你是故意抓我到黑暗森林的,或者……」
「想聽我說,我知道你其實還有一個名字,叫凱撒?」
聖騎士或許還是有些不甘的,因為他的欺騙。
因而她看向他的目光中帶了絲絲縷縷的嘲諷。
那是她從前從來不會對查爾斯露出的表情。
那種高高在上的、略帶著一點嘲諷的表情瞬間刺痛了凱撒。
他好像回到了幼年時,面對那群欺辱他的惡龍。
他握住了聖騎士的脖頸,帶著強烈的逼迫感。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殺了你?」
這下子不僅是聖騎士,就連凱撒都愣住了。
聖騎士像是從來沒有想過凱撒會這樣對自己,還是在自己剛剛從聖庭救出他以後。
她看向凱撒的眼神有過片刻受傷,接著又一點點歸於平靜。
凱撒方才的動作打破了她最後一點僥倖和希望。
她意識到,凱撒和查爾斯真的是兩條完全不同的龍。
好在她本來也就沒抱有多大的希望。
凱撒是親眼看著聖騎士眼裡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的,看著一滴淚慢慢從她眼角滑落。
他從來沒有像那一刻一樣厭惡過自己。
握著聖騎士脖頸的手一點點放鬆。
他終於意識到了他在做什麼。
他騙這個聖騎士愛上了他,然後又在她為了自己一無所有以後,僅僅因為她一個眼神就惱怒地威脅要殺了她。
巨大的荒謬感席捲了凱撒。
傲慢自私的惡龍終於開始後悔。
他在做什麼。
他怎麼可以這樣。
然而聖騎士好像都不在乎了,她閉著眼,臉上帶著幾乎像是解脫的笑意。
「那你就殺了我。」
她怎麼可以這樣說。
她怎麼會以為他真的會殺了她。
她怎麼可以這樣毫不抵抗的把命交在他手裡。
她怎麼可以表現得好像對這世間毫無留戀心如死灰。
她不是很喜歡這片大陸的嗎。
她怎麼會想要……
去死?
凱撒仍然把手放在聖騎士的脖頸上,然而力道卻越來越松。
他好像明白了。
米蘭公主曾經和他講過那個傳說——
如果有人心甘情願為了惡龍死亡,惡龍就將成為世間最尊貴的人類。
就像每條惡龍都會愛上公主一樣,每條惡龍好像都渴望變成人,但是從沒有人願意為惡龍而死。
「你信了那個可笑的傳說?」
凱撒僵硬的歪了歪腦袋,吐字艱難。
「我曾經是聖騎士,我知道那是真的。」
哪怕內心早有預料,可是聽到聖騎士親口承認的那一刻,凱撒的內心還是難以抑制地揪了起來。
他幼年時總被嘲笑厭惡,所有惡龍都說他是沒人要沒人愛的下等龍。
他那時候是多希望有個人可以保護他、來愛他。
如今真的有人跨越重重謊言愛上了他,願意傾盡全力保護他。
他甚至獲得了那些說風涼話的惡龍永遠也得不到的、真正的愛。
可是看著面前被自己掐著脖子、面容慘白冷淡的聖騎士,凱撒卻並不覺得開心。
那一瞬間,凱撒甚至覺得這人荒唐到可笑:「你瘋了?」
「你既然知道我是凱撒,那你就該知道我一直都是騙你的,我不可能喜歡上你,你為什麼還要……」
凱撒的語氣難以置信,這個呆板的聖騎士卻終於睜開眼,看著他幾乎帶著憐憫地開口:「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回報的。」
比如愛。
凱撒跌跌撞撞這麼多年,接受了來自世界無限的惡意,等價交換、甚至付出幾百倍代價還換不回好結果的觀念已經在他內心根深蒂固。
可就在他已經對這世界冷漠失望的時候,有人忽然願意為了他付出自己擁有的所有東西。
然後輕描淡寫地和他說「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回報的」。
可是這怎麼可能。
凱撒像是在接受著巨大的衝擊折磨,他的手再也握不住聖騎士修長白皙的脖頸。
他整個人都頹唐了,那一瞬間,聖騎士甚至覺得身受重傷瀕臨墮落的自己,都沒有他失落彷徨。
他聲音嘶啞,好像單單是說話,都已經用盡了他全身力氣。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在你帶我去看曇花的時候。」
原來那麼早就知道了。
「惡龍族的首領凱撒擁有讓曇花一瞬開放的能力。」
對啊,他憑什麼會覺得堂堂聖騎士,連這些東西都不知道。
他不過在仗著她的喜歡胡作非為、肆意踐踏她的底線。
「那時候我就開始懷疑,後來你覺醒血脈的時候,我看到了……」
「落婭公主是你的命定之人。」
凱撒是不會愛上人類的,哪怕奇蹟發生,也只可能愛上自己的命定公主。
凱撒不相信聖騎士會不知道——
她明知他不可能愛上他。
她明知一直以來他所有的甜言蜜語都在騙她。
但她還是帶他走了。
「落婭公主很小的時候,我的老師就算出,她的命定之人是惡龍族首領。」
聖騎士正經受著魔氣入體的痛苦,聲音艱難,斷斷續續。
凱撒從來沒有這麼疼過。
好像這個聖騎士每一次艱難的停頓、每次痛苦的皺眉,都千百倍反噬在了他身上。
他從前掉進黑暗深淵時都沒這麼疼過。
「那你為什麼還要帶我出來。」
凱撒自虐一樣繼續問著,等待聖騎士一句句話像刀刃一樣繼續划過他的心。
「因為你待在那裡會死的。」
「仔細想想,你除了騙我,確實沒傷害過任何人,只是對曾經拋棄你的惡龍族手段強硬。」
「所以我不想讓你被錯誤審判。」
「我會覺得不甘心。」
凱撒那時候只覺得這件事荒誕無比,他幾乎快要笑出聲來。
不甘心。
竟然是因為不甘心。
這個聖騎士居然會為他這樣一隻滿口謊言的惡龍感到不甘心。
會因為他被審判感到不甘心。
毫無疑問,這個聖騎士是他見過最蠢的人了。
他甚至沒有半點懷疑,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個像她這樣的傻瓜了。
凱撒看著這個一心想要讓他變成人的聖騎士,目光一點點陰鷙下來:「那要是我不肯殺了你呢?」
他當然不可能殺了她。
變成人有什麼意思。
和這個蠢騎士比起來簡直乏味至極。
聖騎士從他乖張陰狠的話語中感受到了他的退步。
她驚愕的盯著自己。
似乎震驚於他居然真的會放棄這個擺在眼前的、可以讓惡龍變成人類的機會。
凱撒的心因為她的目光又疼了一次。
聖騎士看到他居然真的不打算殺了自己,抿了抿唇。
「我知道你當初騙我就是為了變成人,但沒關係,哪怕你現在改變想法了,你一旦走出黑暗森林,我就立刻自殺。」
「我不會給你機會傷害任何人的。」
聖騎士還是那一副莊嚴正直的樣子,好像世間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其他人會覺得這樣的聖騎士強大而有安全感。
凱撒卻只覺得煩躁惱怒。
這個聖騎士太自以為是了。
她憑什麼覺得自己最初是為了變成人才接近她的。
看著目光平和的聖騎士,凱撒的心越來越疼,卻又無從反駁。
他始終還是害怕這個聖騎士真的會自殺,咬牙妥協了:「我最近都不會離開黑暗森林。」
聖騎士好像對這些都無所謂了,只要他不出去為非作歹,哪怕聽到自己的話,也只是輕輕說了一句:「那很好。」
聖騎士這副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她自己的命的樣子,莫名激怒了凱撒。
他的心酸脹而抽疼,他再也不敢面對這樣的聖騎士,幾乎落荒而逃——
於是他把為了他重傷的、體內魔氣翻湧、正在一點點墮落的、痛苦不堪的聖騎士,一個人丟在了洞穴里。
那時候的惡龍遲鈍麻木,一直到他變成人後,回想起那一幕,才會後知後覺的覺得痛徹心扉。
她看到他匆匆離開的時候該有多難過。
可是她竟然從頭到尾也沒有開口挽留過一次——
她以為她挽留了他也不會回頭。
她真的以為他一點都不在乎她。
所以那天晚上,獨自躺在雜亂的稻草床上的、疼到臉色慘白痙攣的聖騎士看著空蕩蕩的洞穴,她到底在想什麼——
在她背叛十幾年信仰的第一夜。
在她生命的最後一晚。
在她為凱撒擋刀離世的前一天。
她在想什麼。
她會後悔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