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霖心間似掉下顆石子,砸得他思緒渾渾,如浪扑打。他心有餘悸地說:「你這討債鬼。」
蒼霽一頭霧水:「我還沒討啊。」
淨霖攥了銀珠,說:「千鈺要如何,我一概不管。」
「欸,」蒼霽坐正,說,「方才可不是這麼說的了。」
「我只聽得了這句。」淨霖起身,「走罷。」
蒼霽長腿一邁,就擋在淨霖身側,兩人一起往外去。蒼霽站在棚下撐開傘,嘆一聲,蕭瑟道:「我就知道你這人非常狡猾。」
「你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兩人並肩入雨,蒼霽說:「此去三條街,有個煙柳地。經香曾出沒在那裡,千鈺多半也在。」
「他在想方設法接近劉承德。」淨霖說,「既不能露了原形,也不能大張旗鼓。」
「千鈺既然已經拿到了左清晝的信匣,那麼必然知道楚綸曾對這個劉大人推崇備至,他如想了解劉承德,直接找楚綸不就是了?」蒼霽問道。
「不錯。」淨霖說,「可他寧可捨近求遠,也不願找楚綸。」
蒼霽恍然:「莫非他已知道了筆妖修改命譜一事?」
「不僅如此。」淨霖擰乾袍角,「他不信任楚綸,他興許得知了什麼,將楚綸也視為對方的人。」
「待我理一理。」蒼霽說,「十年時,楚綸最後一封信中將劉承德推薦給左清晝,叫左清晝好好考慮此人,因為以他二人之力無法推動這些案子進行下去。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於是左清晝拜了劉承德為老師,借著師生之名,讓劉承德也參與他二人的查案行動中。但後來形勢危急,左清晝與楚綸斷了音訊,劉承德卻能照舊出入左清晝家中。左清晝為何會輕信這個劉承德?」
「大約是劉承德帶給了他難得的消息。」淨霖說,「想要取信於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證明自己已與他同路。這案子不敢查,地方遞不進來,京中有人專程替換隱瞞。劉承德若以督察院的身份提供左清晝得不到的消息,便已明示自己也願冒掉腦袋的風險參與其中,又有楚綸推波助瀾,左清晝信他不奇怪。」
「難道楚綸真的是對方的人?」蒼霽細思,「筆妖始終不肯如實相告楚綸原命譜上的死因,其中還有什麼文章。」
「他倒不像」淨霖遲疑,「樂言身為頤寧的筆,必不願與污垢同流。他看中楚綸,多半也是因為楚綸有正氣。只是左清晝一案中楚綸破綻百出,單是他如此推崇劉承德一事便叫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意思是。」蒼霽說,「楚綸不該推他?不過確實有疑,楚綸遠在東鄉,布衣平民,怎麼會認識京中身兼高位的劉承德。」
淨霖跨過水泊,說:「凡人朝中事你尚不清楚,劉承德雖已位至三品,但他的職位是督察院左副都御史。他既有巡查地方的機會,也有督察京中百官的責任。他若是表現的剛正不阿,不就正是應了左清晝和楚綸的當時所求。」
「那你何處不解?」
「我不解的是。」淨霖皺眉,說,「劉承德出現的太合適宜,簡直像是專程送來的天助。所謂物極必反,楚綸竟不覺得有異嗎?」
「若楚綸是對方的人。」蒼霽說,「此行就是順水推舟,送了左清晝一程。」
「也不對。」淨霖說,「他如是對方的人,不至於兩次科試不中。對方既然已經隻手遮天,提他一個榜上有名綽綽有餘。」
「亂七八糟。」蒼霽隱約混亂,「這案子怎麼越查越是死結。」
兩人已過了街,淨霖探手接雨,見雨滴已疏,便說:「但我已清楚一事。」
「嗯?」
「劉承德身為三品御史,能操控他驅於麾下的人,京中可不多。往上推一推,只剩下那麼幾個人而已。」淨霖垂指由雨珠滑下去,他似是回憶,「說起來,這般的案子,我從前也查過。」
「從前是多久以前。」蒼霽停步,看他側顏。
淨霖說:「五百年前,或許更早。」
「臨松君斬妖除魔,還管案子?」蒼霽饒有興趣。
淨霖抬眸望天,說:「因那案子牽連甚廣,我所認識的人,無一不參與其中。」
「你呢。」蒼霽問。
淨霖將指縮回袖中,對蒼霽說:「我不重要。」
蒼霽覺得他似有不同,便拉長聲音,似懂非懂:「最終查清楚了嗎?」
淨霖跨出傘下,並不回答。蒼霽撐傘看他,莫名覺得他講的案子與那什麼君父分不開干係。淨霖肩背線條流暢,蒼霽又憶起他的少年時。銀冠白袍的少年郎回首時仍能微做一笑,像個真正的人。
淨霖不得腳步聲,便回首看他。
「你如果對我笑一笑。」蒼霽收傘,對淨霖說,「便什麼承諾都不必做,我自會來討債的。」
雨水已霽,雲層漸開,日光揮灑淨霖滿肩。他像是承不住這樣濃烈的溫度,稍退一步,欲要避開。豈料蒼霽抬臂撈了他的肩頭,帶著他錯步向前。
「走罷。」蒼霽說,「我嗅見了經香。」
經香層疊在脂香之間,蒼霽一路噴嚏不斷。他拽著淨霖的衣袖捂住口鼻,被脂粉味嗆得雙目通紅,消受不起。淨霖與老鴇交談時,他就立在後邊用雙眼盯著別人,嚇得老鴇心肝亂跳。
「我們要去哪兒?」蒼霽見淨霖要跨步上樓,趕忙拖著袖,悶聲問。
「進去啊。」淨霖回身看他,「今夜宴請各方,劉承德或許也會來,千鈺恐怕就隱藏其中,欲藉此接近」
蒼霽胡亂將他揉進懷中,抬著肩臂抵開熱情似火的姑娘們,悶頭說:「你換張臉來。」
淨霖頂著桃眼撩他一眼,說:「東君這種在女人間只照嫉不照愛。」
蒼霽正欲爭辯,便覺得後腰上不知被哪只纖纖玉手擰了一把,掐得他毛骨悚然,當即連推帶抱的擠著淨霖往樓上走。兩人擠出脂粉堆,又陷男人浪。
樓里的男孩兒都生得紅唇齒白,水嫩嫩的像把蔥。蒼霽登樓陷進去,又覺得背上被人摸來摸去,聽得人笑聲道:「好結實的爺!」
蒼霽毛都要炸起來了,可嘆他沒有毛,鱗都要炸起來了。好不容易帶人擠進隔間,眼看外邊要跟進來幾個,他當機立斷,拽了簾,明晃晃地以示勿擾。
「這怎麼。」蒼霽倒茶清喉,「逛青樓的男人一水的細腰!」
淨霖見二樓已被垂簾環了一周,堂間空出半人的描花高台,晚上是要大做文章的意思。隔間掐得細密,除了薄薄的兩側屏風和垂簾,基本擋不上什麼東西。他依桌邊坐了,說:「那是樓里的。」
「樓里的?」蒼霽也坐淨霖邊上,正挨著花卷瓶。他後仰著晃倚,捏了捏自己通氣不暢的鼻子,說,「怎麼,男人還找男人啊。」
旁間傳出笑聲,幾個倌兒約是還沒有等到貴主,大著膽子地回了一聲:「爺們找爺們樂趣可多著呢,您要不點一個試試?」
蒼霽架著腿,說:「到底有什麼樂趣,講來聽聽。」
倌兒們隔著屏風笑作一團,指在屏影劃出一個賽一個的撩人影,說:「說能得什麼樂趣呀,您乾脆點一個,我們挨個伺候,保準兒讓您下樓都是飄著走。」
蒼霽笑:「誰讓誰飄啊,沒見真招這可說不定。」
「那您就讓人嘗嘗飄的滋味。」倌兒貼著屏風,對蒼霽的位置輕擺指,跟牽魂兒似的。
蒼霽挑挑眉,瞟向淨霖。淨霖正攪著酸湯,頭都沒抬。蒼霽俯身靠過去,臂壓在淨霖背上,咬耳朵似的問:「點一個麼?」
淨霖冷睨他,說:「行啊。」
蒼霽手指絆了淨霖的指,從他指間掠走了勺,抬手將他的酸梅湯一飲而盡,亮聲說:「今日不巧,爺我已經包了一個冷麵擺譜的主兒。」
屏風後邊噓聲,淨霖拿回勺,抵開他的手臂。蒼霽順勢靠回椅中,不再鬧了,滿嘴酸味。他輕絲了絲氣,說:「酸得很。」
淨霖看那空空如也的碗,將勺擱了。
蒼霽撐首問:「千鈺同左清晝算什麼?也是這般嗎?」
「不同的。」淨霖說,「心愛與褻|玩有點區別。」
蒼霽反而問:「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淨霖還真轉著碗想了想,說:「皆無感覺。」
蒼霽無端地想起虛境裡淨霖的喘息,他摸到茶,又飲盡了。想問咱倆做千鈺和左清晝的時候,你是不是不討厭。但他至今沒明白左清晝和千鈺要做什麼,扒開了衣服能做什麼?
過過水煮來吃?
堂中的燈火頓息,台上現了人。淨霖這會兒才弄明白今夜是做什麼的,原是這樓素來的規矩,新雛兒的賣場。可是千鈺來這兒就能遇見劉承德嗎?
淨霖指尖擦了汗,耐著性等下去。
蒼霽陷在昏暗中,無聊間踢得花卷瓶。他隨手抽了幾卷出來,拉開看時還不大清楚,便抬手迎光看。
淨霖沒留神蒼霽在做什麼,摸到了茶欲給自己添一杯,卻見蒼霽忽地坐直,面向他。
淨霖警惕地問:「嗯?」
蒼霽「唰」的張開手臂,拉出一卷畫來,大刺刺地呈給淨霖看,說:「他們那日要做的事,便是這種事嗎?」
淨霖微側頭,定目一看,登時連帶著茶都要嗆出來了。他耳燒赤紅,抬手掩著唇一陣咳嗽,咳得臉也紅了。
蒼霽看不真切,便呈近了些,說:「能瞧清嗎?」
石頭突然跳上桌,捂著臉轉圈圈,一頭撞在蒼霽臂間,將畫塞回去。蒼霽不肯,抬臂提高,晃著椅說:「我便說你沒有同人做過。」他琢磨道,「你哪肯叫人這樣」
淨霖一手糕點堵住他口,蒼霽仰首就著手吃了,反倒拉了他的腕。蒼霽手指拿著淨霖的手腕,雙膝卡住淨霖被拉來的腰,盯著他說,「那上回在水裡,你親我也是這個意思——想扒我衣服的意思咯?」
淨霖翻腕拍開蒼霽的手指,蒼霽膝間一緊,與他鼻息可聞。
「你告訴我。」蒼霽熱氣噴灑,「你想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