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晚抿唇淡笑,沒有回答,單手托著下顎,另一隻手微揚起,撫上他的眼角。
眸中和煦的柔意饒是魏言自己也忍不住心驚。
他終於清楚,為何齊千晚生性涼薄如此,卻會被這麼多官家小姐痴戀。
只消被這樣的眼神注視著、凝望著,便會覺得,這世間萬物,都不過雲煙。
唯有此刻,才得安寧。
「在我面前,不用偽裝。」千晚指尖輕拂過他眼尾淚痣,又鬆開手,「信我,你不會有事。」
魏言動了動唇,心尖好似被羽毛輕飄飄的撓了那麼一下。
在宮中這些年,如履薄冰,謹小慎微。
仿佛置身於懸崖邊,往後是陡峭不知兇險的峰林,往前是黑暗瞧不見底的深淵。
他困頓在原地,快要枯竭之際,卻被一雙手拉了出來。
他看著千晚,試探的問道,「大人,您曾說過,我可以稱呼您的號?」
千晚躺在枕頭上,閉著眼睛,帶著倦意的應了一聲,「阿晚。」
「阿晚……」
魏言默念著這個名字,心下微動,循著她的動作躺下,定定的看著眼前恬淡的側顏,終是問出憋了許久的話,「大人,你我不識,為何卻對我照拂至此?」
「你本無辜。」
「僅是因為無辜?」
千晚睜開眼睛,瞧他一眼,反問道,「如果方才我要走,你手裡的香,會燃麼?」
魏言眼神一滯,手心握著的香差點被捏成粉末,他以為自己藏得極好,沒想到被對方一言道破,「我……」
將他的神情看在眼底,千晚微嘆,「哪怕你用了香,我也決不會怨你半點。」
「既如此,你還覺得,我為你,僅是因你無辜麼?」
仿佛一道驚雷猛然從天際降下,硬生生劈在魏言腦海里,炸起成堆的煙花。
齊千晚,竟是真對他,存了異樣的心思?
可……他們同為男子!
魏言木了半天,才掙扎著回神,但也明顯的還沒完全清醒,「大人,可我……是男的。」
千晚差點被他這難得的迷糊樣兒整笑了。
但又存了幾分逗弄的心思,刻意的端著臉,「男子就不成了?」
魏言低下頭,停頓了很久,才輕聲說道,「只要大人不介意。」
隨即,他轉了個身坐起,抬手解開衣襟綢帶,紅衫沿著肩膀滑下,卻不是印象中賞心悅目的模樣。
只見白皙纖細的後背上,爬滿了鞭痕,密密麻麻,竟是沒有一處完好,有一道鞭傷從後頸蔓延到腰,像是被人用辣油燙過,紅的極其刺眼。
「大人,這香,確有迷幻之用,但並非因我想強留您,是因為紅袖招的鴇母覺得我身體醜陋,怕嚇壞了您,遷怒她們。」
魏言默默攏起衣袍,落寞的語調低到幾乎聽不清,「我並非……但如果是大人您,我可以。」
千晚輕碰了一下那道鞭痕,眸中帶著不忍,「疼麼?」
魏言攥緊衣擺,佯裝畏縮的低著頭,心下冷諷一笑,詔獄的刑罰比這殘酷上百倍,手握錦衣衛實權的指揮僉事,必定見過更兇殘血腥的場景,可卻像是真的……憐惜他身上這些不痛不癢的鞭傷。
「不疼了。」
因為羞辱他的那些人,都有了應得的去處。
魏言低垂著眼,掩住眸底的暗色。
猝不及防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那股冷槐香竄進他的鼻翼,竟莫名讓他眼眶微熱。
正當他驚疑間,聽見耳畔響起那人溫軟的聲音。
「可我心疼。」
魏言鳳眸漆黑,幽幽的問道,「大人,如果,要活著,就會變成自己最憎惡的那種人,那……活下去的意義在哪?」
終有一日,會連自己都開始厭惡自己。
「……為想守護的人。」
魏言怔了下,隨即薄涼一笑,在千晚看不見的方向,將香末灑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