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樁親事,最該出面拔份的謝家,卻毫無動靜,讓好些人暗暗納悶,琢磨謝家雖如今沒落,這樣的氣也能忍下,著實的有涵養。
哪知道這裡頭的因果,謝家即便暗憋暗氣,也是一點兒法子沒有。當日謝氏的事兒翻出來,安嘉慕特意叫人把謝一娘的爹娘都叫了過來,當著他們的面兒把他們閨女做的這些事兒,一一說了出來。
安嘉慕心裡知道,謝一娘便再歹毒,當日也不過一個剛嫁過來的新婦,怎會有這麼大膽子,即便有膽,如此周詳的計劃,又怎是她能想得出的。
更何況,謝家什麼鋪子都未陪送,只陪送了個香料鋪子,著實詭異,這前後一聯起來,由不得人不多想,加上,謝一娘爹這一枝兒,除了她娘生了她跟兩個兄弟,其餘那些姨娘侍妾可是始終無所出,這種狀況跟他安府何等相像,這後頭是誰使的手段,不用想也知道。
安嘉慕之所以把謝一娘的爹娘都叫過來,說清此事,一個是讓謝家消停,不敢鬧事,再一個,也是間接告訴謝家老爺,瞧瞧自己娶了個怎樣歹毒的妻子。
比起自己跟嘉言,這老頭可是被算計了一輩子,才是真正最可憐可嘆的,果然,謝一娘的爹娘回去便傳出謝府夫人暴病而亡的消息。這是遮醜呢,沒人不知道,謝家老夫人是上吊死的,從安府一回去就上吊了。
謝家本就失勢,如今又沒了安府這個財神,如今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即便如今安嘉言停妻再娶,且鬧得人盡皆知,理虧的謝家也不敢跳出來替謝氏出頭,心裡明白,若真把謝氏做的事都翻出來,只怕連侍郎夫人的名頭都保不住,得送去衙門問罪,除了咽下這口窩囊氣,沒有別的選擇。
心裡更知道,這一個尚書府,一個安家,又掛上了逍遙郡王,哪是他們謝家惹得起的啊,怪只怪謝一娘不爭氣,幹了這麼多缺德事,絕人子嗣,相當於挖人祖墳啊,能落到如今這個下場,已經是運氣了,哪還敢多事。
只謝家不多事,自然有多事的,這邊忙著喜事,殊不知有兩個心懷鬼胎的男女進了京,正是興兒跟大姨娘。
說起這兩個人,還真是一丘之貉,兩人此來是想找謝氏,雖說知道謝氏如今失了寵,在莊子上,可俗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手裡怎麼也能有幾個錢。
若不是丁守財那老傢伙短命,誰大老遠跑京城來啊,上回興兒過去丁家要銀子,那老傢伙一口氣沒上來,活活氣死了,兩人沒轍才想起謝氏。
大姨娘心裡這個恨啊,恨有了男人就什麼都不顧的花姑子,恨興兒這畜生,占了自己的身子不說,還把她這些年存的銀子揮霍一空,最後強逼著她把住的院子賣了,跟他一起住到了姑子廟去落腳。
大姨娘更恨安然,若不是這個賤丫頭勾了大老爺的魂兒,自己如今還在安府過舒坦日子呢,即便不得寵,好歹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讓個奴才控制著。
大姨娘很清楚,如今興兒還舍不下自己,等這畜生真沒路走了,必然會把自己賣了,真要是走到這一步,還不如死了呢。
其實,如今她就不想活著了,沒了指望,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過,即便死也不能讓那賤丫頭好過,憑什麼自己這般悽慘,她卻錦衣玉食當她的安府大夫人。
這些主意她盤算好些日子了,只是先頭丁守財未死,興兒還有地方訛銀子,斷然不會聽自己的,如今丁守財沒了,丁守財的婆娘又極為厲害,放出話來,興兒再敢上門訛詐,就把他送到衙門裡去。
這人都死了,便做過多少壞事,誰還在意,興兒手裡沒了把柄,也就斷了丁家這條財路。
興兒家裡那個婆娘也不是安分的,見他總不回去,索性收拾收拾跟著個做買賣的跑了,這畜生更是一門心思拖拽著自己跟他受罪。
大姨娘便借著來京里尋謝氏要銀子的由頭,把興兒誆到了京城來。這一進京便聽見四處都在議論尚書府跟侍郎府聯姻之事。
興兒見大姨娘趕路趕的臉色蠟黃,琢磨要是病了,還得找郎中,又得花錢,而且,這娘們可是他如唯一的搖錢樹,雖說家底沒了,就這模樣兒,身段,怎麼不賣幾個錢。
興兒琢磨著,實在弄不到銀子,過些日子就把這娘們賣到窯子裡去,故此,不能把這娘們累壞了,進了城便尋了個麵攤兒,叫了兩碗素麵填肚子。
已經過了晌午,麵攤子人不多,只旁邊桌有兩個漢子,吃飽了不走,點了一袋煙在哪兒閒磕牙:「前兒我正趕上侍郎府下聘,那些金銀珠寶珍珠瑪瑙啊,真是要什麼有什麼,差點兒閃瞎了人的眼,不都說侍郎大人是個大大的清官嗎,哪來的這麼些銀子啊?」
旁邊的漢子啪嗒抽了口煙,瞥了他一眼:「你真傻還是假傻啊,侍郎大人有個屁銀子啊,還不都是他哥有能耐,做了這麼大的買賣,家裡頭金山銀山都有呢,還還不說,如今更娶了天下第一廚。
這位安大廚雖說是丫頭出身,可人家廚藝精,短短一年就闖出這麼大的名聲來,還開了齊州的富春居,蘇州的雅舍,咱們京城的雅舍,也是她跟逍遙郡王合著開的呢,不然,你聽說過誰家有這麼大的台面,喜宴能擺在雅舍的。
聽說雅舍隨便吃頓飯,沒有千八百兩銀子都不成,這侍郎府的喜宴,你說得多少銀子吧,我昨兒夜裡躺炕上,替安家算著,都肉疼呢。」
「呵呵呵你肉疼個屁啊,又不是花你家的銀子,再說,就你那點兒家當,都賣了能值幾兩銀子,真敢開牙,不過,說起來這位安大廚,還真是個旺夫的啊,雖說安大老爺把府里的女人都遣了出去,可自從娶了這位進門,安家可是更不得了,如今安記酒樓的買賣也分外紅火,這哪兒是娶媳婦兒,明明白白是娶了個財神奶奶啊。」
「可不是,你想想,安大老爺以前有不少女人,卻沒一個下蛋的,白白好吃好喝的養了這麼多年,如今安大廚進門才一年,就得了個大胖小子,擱誰誰不把這樣的媳婦兒當寶啊。」
「就是說的,過去那些女人都是克夫克子的喪門星,早該趕出去,若是早趕出去,沒準如今安府不定已經有好幾個小少爺了呢。」
大姨娘聽得銀牙緊咬,拿著筷子的手,氣的直哆嗦,自己怎麼就成喪門星了,那賤丫頭反倒成了旺夫的福星,做夢呢,縱自己不得好死,那賤丫頭也甭想過舒坦日子,撂下筷子,轉身出去了。
興兒忙把碗裡的面扒拉到嘴裡,結了面錢追了出去,見大姨娘臉色難看,不禁道:「生這樣的閒氣做什麼,橫豎把咱們自己的日子過好就是了。」
大姨娘猛地抬頭,看著他冷笑了一聲:「咱們自己的日子?誰跟你咱們,若不是這賤丫頭硬□□來,如今我還是府里的大姨娘,你也不過是個奴才罷了,敢這般跟我說話,一頓板子打你個皮開肉綻。」
興兒臉色一陰,呵呵笑了幾聲:「此一時彼一時,過去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姨娘,如今不一樣在老子身,下□□嗎,這會兒聽說人家安大廚有名有利,旺夫生子,心裡不自在了,早幹什麼去了,若不是你跟謝氏串通一氣,害了兩位少爺,先頭的大夫人也不至於傷心之下一命嗚呼。
大夫人若不死,安然這丫頭縱有天大的本事,如何會嫁到安家來,這從頭倒過來,都是你自己做下的孽,誰也怨不著,勸你還是認命吧,沒那樣兒的富貴命,求也求不來,還是想想去哪兒找謝氏要些銀子,早早回冀州的好。」
大姨娘真恨不能一刀捅死興兒,卻轉念一想,跟這麼個畜生同歸於盡有什麼用,自己落到如今這般下場,都是安然那賤丫頭害的。
眼珠子轉了轉,卻想到了一條毒計,晚上兩人尋了個客棧落腳,大姨娘有意哄興兒,便使出渾身的手段,伺候的他歡喜了。
一時事畢,兩人躺在炕上,大姨娘方道:「這麼著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謝氏如今早已失勢,雖仍有個侍郎夫人的名頭,卻誰還拿她當回事兒,便咱們找著她,她如今自身難保,手裡能有幾個銀子給咱們。」
興兒一聽覺著有理:「照你這麼說,咱們豈不白來了一趟。」
大姨娘搖搖頭:「怎麼會白來,我有個主意,既然來了,不如咱們豁出去干一回大的,多訛些銀子,然後遠走高飛,尋個山清水秀的地兒,過咱們的舒坦日子去,豈不比窩在冀州強。」
興兒給她說動了心思忙道:「怎麼個豁出去,幹什麼大事兒?」
大姨娘俯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興兒一驚,忙推開她:「你,你瘋了,安府豈是好惹的嗎,你跟了大老爺這麼多年,莫非還不知大老爺的脾性,這好容易得了個兒子,還不當寶貝一樣,咱們打孩子的主意,以大老爺的脾氣,豈會饒了咱們,弄不好偷雞不成蝕把米,就把咱們倆的小命搭進去了,這事兒可不能幹。」
大姨娘哼了一聲:「合著,平日裡說自己膽子大,都是說嘴兒的,你這膽兒,我瞧著比老鼠還小呢,常言道,富貴險中求,真要是大街上就有銀子,哪兒輪的上你撿啊,正是因為這孩子寶貝,咱才能多得銀子啊,就憑這個孩子,要他個一萬兩萬的銀子,也不在話下。」
一萬兩萬?興兒眼前划過成堆的銀子白花花的,眼睛都亮了,這輩子他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呢,要是有一萬兩萬的銀子,自己還去賭坊作什麼,躺著吃唄。
心思活動了起來,一想到安嘉慕,不覺又有些懼怕:「你說的輕巧,這孩子是安府大房唯一的子嗣,跟前不定多少人呢,更何況,這么小的孩子,也不可能出來,天天在府里內宅待著,咱們哪有機會啊。」
大姨娘:「你放心,這個我自有法子,咱們明兒先去謝氏關的莊子上,如今二老爺停妻再娶,即便不在乎謝氏,對兩個孩子也必然愧疚,若我所料不錯,侍郎府大喜之日前,二老爺一定會放兩位少爺,來莊子上瞧他們親娘,如此,咱們便有機會了。」
興兒一愣:「你不說要綁大老爺的寶貝兒子嗎,怎麼又惦記上二房頭了?」
大姨娘白了他一眼:「安府守衛森嚴,你進得去還是我能進得去?你我進不去,但皓思皓玉成,爹娶了後娘,兩個小孩子這時候最是脆弱,容易犯糊塗,只要適當誘哄,激起他們對那賤丫頭的恨意,幫咱們把孩子抱出來有什麼難的。」
興兒指著她道:「怪不得都說大姨娘心機深,有手段,如今興兒才真正領教了,大姨娘真是女中諸葛,這樣陰損的招數都想得出來。」
大姨娘一把推開他:「別把自己當成好人,你又是什麼好東西不成,咱們誰也別說誰。」
見她惱了,興兒忙摟在懷裡哄道:「俺不過是說笑話罷了,怎就惱了,不過,這事兒咱們也得商量好了,這孩子縱抱出來藏在何處?怎麼找安家訛銀子?要知道,這裡可是京城,咱們本就人生地不熟的,加上大老爺的勢力,既有官府又挎著江湖,這寶貝疙瘩丟了,還不滿世界的瘋找啊。」
大姨娘:「你傻啊,送信過去,指定一個地方,讓他把銀子放到哪裡,等他走開,咱們再去取出來,也就是了,而且,你怕什麼只要有孩子在手,安嘉慕再厲害,只要顧及孩子的性命,就不會輕舉妄動,咱們拿著銀子抱著孩子,跑遠了,把孩子丟在路邊兒,揚長而去,他想追也晚了。」
興兒雖覺大姨娘說的有些過於容易,卻被銀子動心,也顧不得考慮其他,應了下來。
大姨娘暗道蠢貨,老娘早就活膩了,臨死能拉著那賤丫頭的孩子陪葬,也算值了,至於興兒這畜生,早就該不得好死。
兩人商量妥當,第二天結算了店錢,一邊兒掃聽著,一邊兒奔著郊外的莊子去了。
安家的莊子,光在京城的就有好幾處,謝氏關的這個莊子,地處最為偏僻,四周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兩人在莊子不遠的樹林子裡貓著,等著皓思皓玉兩兄弟過來。
白等了一天,沒見著人,盤纏用的差不多了,也不能回城,見前頭不遠有個破廟,兩人索性在廟裡住下了,一直等了三天,終是皇天不負苦心人。
這天兩人剛到小樹林,遠遠就瞧見來了一輛馬車,近些,興兒一見那趕車的把式認識,正是侍郎府的老蔡。
這老傢伙有個毛病貪酒,兩人琢磨著這老蔡常年在京,對於冀州安府的事兒知道的不多,估摸如今還不知興兒,已經丟了差事,故此,興兒過去搭話最為合適。
兩人合計好了,等著皓思皓玉下車進了莊子,興兒便整了整衣裳,走了過去。
老蔡正坐在車轅上抽旱菸呢,忽聽有人叫他,心說這荒郊野外的還能遇上熟人不成,若不是送著兩位少爺過來,這鬼地兒自己一輩子都不想來,看過去,認出是冀州安府的管事興兒,不禁愣了愣:「是興管事,您怎麼在這兒?」
興兒一聽他稱呼自己興管事,便知自己所料不錯,這糊塗的老傢伙,並不知自己已經丟了差事,還當自己是安府的管事呢,如此,倒真是老天爺幫忙。
嘿嘿一笑:「還能做什麼,左不過是替主子辦差唄。」
老蔡之前見過興兒幾回,知道他是府里說得上話的紅人,還當是替大老爺辦什麼事兒來了,也不敢多問。
不想興兒卻道:「好容易在這兒碰上,剛過來的時候,瞧見前頭有個搭著棚子的酒館,不如咱們去吃幾杯。」
見他有些猶豫,不禁道:「放心,不過就吃幾杯,耽誤不了正事。」
老蔡一琢磨,可也是,今兒自己這趟就是送著兩位少爺來見見他們親娘的,這母子久不見了,這一見面不定多親呢,估摸沒兩個時辰出不來,與其在這兒傻等,還不如跟興管事去吃一杯呢。
這麼想著,就點頭應了,讓興兒上車,趕著車,奔著興兒說的酒館去了,哪是什麼酒館,就是個路邊搭的野棚子,給過路人打尖的,好在有酒。
興兒讓老闆收拾了兩個小菜,拿了一罈子酒,便跟老蔡吃了起來,三杯下肚,老蔡的嘴就沒把門的了,興兒問什麼答什麼,不問自己都往外禿嚕。
「興管事,我跟你說,如今我們侍郎府可是變天了,估摸你也知道,咱們侍郎大人要娶二房呢。」
興兒順著他道:「咱們二老爺身居高位,莫說娶個二房,就是娶它個三四房有什麼新鮮的。」
老蔡:「你哪知道這裡的事兒,這位二房可比先頭的謝氏夫人出身高呢,是尚書府的千金小姐,說是來給咱們二老爺做小,可這出身,硬是壓了謝氏夫人一頭呢。
再加上,這婚事可是逍遙郡王做的大媒,排場大的把京城都震了,還要在雅舍擺喜宴,如此一來,誰還記得大房是誰啊,兩位少爺最近可是偷著哭了好幾場呢。
雖說孩子小,可心裡也明白,這親娘再怎麼不好,也比後娘強啊,皓思少爺到底大些,惦記著謝氏夫人,昨兒在老爺的書房外跪了一整天,老爺才應了讓兩位少爺今兒過來瞧瞧謝氏夫人,怪可憐見的。」
興兒:「你這是瞎操心,再怎麼著,也是二房,哪能越過謝氏夫人去,即便如今難些,等兩位少爺長起來,有了出息,謝氏夫人也就熬出頭了,到時候接回去,自然還是大房夫人。」
老蔡搖了搖頭:「想來你常在冀州,不知咱們京里的事兒,跟你說,這位郭氏夫人可不比謝氏,極會做人,這還沒進門呢,就跟咱們大夫人打的火熱,要不然,怎會在雅舍擺喜宴,這雅舍誰不知道是咱們夫人跟逍遙郡王合著的買賣,達官貴人想去都難呢。
再說,那些聘禮也都是大夫人挨件兒從庫房裡翻出來的,專揀著好的拿,就連郭氏夫人的嫁妝也都是大夫人貼的呢。」
興兒不信:「這可是胡說呢,人家堂堂的尚書府嫁閨女,還能讓婆家貼嫁妝不成,我可聽說郭尚書兩口子膝下無兒,就認了這麼一個閨女,跟親的一樣,出門子一輩子就一回,還能委屈了閨女不成。」
老蔡:「郭大人可是咱們大燕朝有名的清官,說白了,就靠著朝廷那點兒俸祿,能支撐著都不易了,銀子可是攢不下,那天大夫人邀尚書府過來賞花,我正從外頭回去,在大門前望了一眼,身上的衣裳首飾真有些寒酸呢,咱們大夫人雖說不愛打扮,可身上隨便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你琢磨琢磨,這樣的尚書府拿什麼置辦體面的嫁妝。」
這一番話說的興兒心裡更是抓撓的不行,自己如今手頭緊,眼瞅吃喝都快沒了,一想到這白花花的銀子,哪有不動意的,雖心裡懼怕安嘉慕,可不是有句話說的好嗎,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自己反正也沒什麼後路了,就幹了這一票弄他一兩萬銀子,帶著大姨娘遠走高飛,過舒坦日子去。
雖說大姨娘心機歹毒,城府深,可興兒還真有些舍不下,花姑子是騷,畢竟年紀大了,加上又是尼姑,拐出去過日子不像話,自己那混帳婆娘跑了正好,自己還不稀罕呢,這睡著大姨娘,自己不就是大老爺了嗎,這輩子銀子女人都有了還圖啥。
想到此越發勸酒,老蔡貪杯喝了個酩酊大醉,興兒費了些力氣才把他弄上車,自己扣上斗笠,駕車回莊子來了。
把車剛停到門口,不多會兒就見皓思皓玉兩兄弟從裡頭走了出來,兩個小子眼睛都是通紅,一看就是狠哭了一場。
後頭跟著兩個小廝,兩個小廝年紀都不大,也就十一二的樣兒,一見車上坐著個生人,唬了一跳,忙把兩位公子擋在身後:「你是誰?老蔡呢?」
興兒卻不慌,瞧了他們一眼,下車行禮:「興兒給兩位少爺請安。」
兩個小廝一愣,看向大少爺,皓思愣了愣:「你真是興兒?」
兩人年紀小,又不常回冀州,也就過年的時候回去了幾日,更兼安家買賣大,下人,夥計,掌柜,帳房,不知有多少,有時也會互相調動換差事,而且,兩人年紀還小,這些小事也不可能知會他們,故此,皓思皓玉也不知興兒丟了差事,跟老蔡一樣只當是因為自己爹要娶親,調他過來忙活什麼事兒來了。
又一想不對,既是忙活事兒,怎會跑到這兒來,這莊子地處偏僻,附近也沒有安記的買賣,興兒來做什麼?
想到此,便問了一句:「你來這兒作甚?」
興兒倒是也來的快,眼珠子一轉,就是一個主意:「不瞞兩位少爺,小的是來給謝氏夫人送東西來了。」
皓思知道他們吃的糧食都是冀州產的,冀州田多,大伯一早就弄了良種,專門種最好的糧食,以供給府里食用,即便如此,一想到他娘的樣兒,皓思的心裡也極為難過,這才多久,他娘便滄桑憔悴的還不如府里的使喚婆子,人木呆呆的坐在廊下,看著天發呆,仿佛一具活死人,見了他們兄弟,半天才回過神來。
興兒暗暗瞧著他的臉色呢,一見兩個小人,臉上都是難過,就知必是可憐他們的娘,這時候只要一煽風點火,小孩子懂什麼,大姨娘謀劃的事兒,估摸也就十拿九穩了。
想到此,開口道:「老蔡吃多了酒,正好興兒也得去京城,不如,就讓興兒趕車送兩位公子回府吧。」
皓思這才發現車旁邊酒氣熏天的老蔡,皺了皺眉,想著也是順路,便點了點頭,叫人把老蔡拖進莊子裡醒酒,兄弟倆帶著兩個小廝上了車。
興兒早做好了手腳,車走到小樹林,輪子就壞了,走不得,只得下車,借著這個由頭,支開了兩個小廝,讓他們到莊子上再趕一輛車過來。
兩個小廝忙道:「莊子上可沒養牲口,哪來的馬車?」
興兒瞪了他們一眼,沒好氣的道:「合著你們的腦袋是擺設啊,咱們安家在京里就這一個莊子不成。」
兩人彼此看了一眼:「可是最近的莊子也得有四五里呢,我們去了,兩位少爺怎麼辦?」
興兒哼了一聲:「難道我不是人啊,老子當管事的時候,你們兩個小子還在你娘懷裡吃奶呢,把少爺交給我,難道你們還不放心。」
兩個小廝互相看了一眼,仍覺不妥。
皓思卻道:「你們去吧,興兒是安府的老人,有他在不妨事。」兩人這才去了。
興兒心裡暗喜,一回頭卻對上皓思的目光。
皓思今年八歲了,不比弟弟皓玉,又格外聰明,故此,有些事兒也瞞不過他,興兒畢竟心虛,這一對上皓思的目光,眼神便有些游離:「那個,大少爺這般瞧著興兒做什麼?」
皓思道:「你費了這麼力氣灌醉老蔡,支開我的兩個小廝,不是就想在這兒坐半天吧。」
興兒心裡咯噔一下:「大,大少爺說說什麼呢,興,興兒怎麼聽不明白?」
皓思指了指車輪子:「這上頭裂縫明顯就是新岔兒,安管家的規矩,舉凡出來的馬車,前一天都要仔細檢查三遍以上,絕不可能出現車輪裂在半路的情形,再有,老蔡雖貪杯,莊子附近並無賣酒的地方,來的時候倒是瞧見個賣吃食的棚子,卻距離莊子並不算很近,老蔡再糊塗,也不會丟下差事,自己跑到哪兒去吃個酩酊大醉,最有可能是有熟人相邀,而老蔡跟你都是安府的老人,自然相熟,且,你身上也有濃重的酒氣,可見邀老蔡吃酒的就是你,更兼,你剛才變著法兒的要支開我跟前的小廝,必然是嫌他們礙事。」
一番話說的興兒頭皮發炸,心說這還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早聽人說二老爺自小就是個神童,聰明絕頂,念過的書一遍就能記住,後來進京一下就考上了狀元,如今更是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
皓思這聰明勁兒,活脫脫就是二老爺啊,如今被這小子瞧了出來,自己該如何,殺人滅口?不敢,再說,真把這倆人滅了口,白花花的銀子找誰要去。
正想著,忽聽大姨娘的聲音傳來:「皓思少爺當真跟二老爺一模一樣,以前常聽大老爺提起,二老爺跟你這麼大的時候如何聰明,本來我還不信,如今看來,倒是實打實。」
皓思一見大姨娘愣了愣,皓玉已經撲了過去:「大姨娘你怎麼在這兒?」
因謝氏跟大姨娘狼狽為奸,謝氏在冀州小住的時候,自然跟大姨娘走的近,以至於安嘉慕的幾個侍妾中,皓思皓玉跟大姨娘最是親近,這也是大姨娘有把握說服皓思的原因。
一把抱住皓玉,摸了摸皓玉的頭:「原來皓玉還記得大姨娘,大姨娘只當一離開安府,兩位少爺就把大姨娘忘了呢。」
皓玉搖搖頭:「沒忘沒忘,年下回去的時候,我跟哥哥還想去大姨娘住的蘭院瞧瞧呢,可是劉喜兒說,蘭院早就拆了,如今改成了裝雜物的庫房,不讓我們去。」
大姨娘暗暗咬牙,心說,賤丫頭面兒上裝成個好人,背過去卻連自己住過的院子都不留,心腸著實歹毒。
其實大姨娘這還真冤枉安然了,安然從不理會這些事兒,而且,既然選擇原諒安嘉慕,以前的事兒,也不會太過在乎,畢竟都過去了,只要安嘉慕以後不犯毛病,在乎之前做什麼。
故此,安然從來都不提,她心裡對安嘉慕那些侍妾,反而有幾分愧疚,若不是自己,她們即便你爭我斗的不消停,卻仍是安府里的姨娘,有家,有男人,而自己的出現,卻讓她們失去了這一切。
且,她們跟自己又不一樣,自己畢竟是個現代人,即使沒有男人,也會過的很好,這些女人,失去了安府的庇護,這一生大概也就這樣了。
後來安然私底下問過劉喜兒,得知安嘉慕把這些女人安置的還算妥當,才稍稍好過了一些,所以,她儘量不提這些過去的事兒,一個是心懷愧疚,再一個,總提過去的事兒也傷感情。
卻她越不提,安嘉慕心裡越虛,這人往往容易走入誤區,越在乎的人,心裡越不自信,尤其安嘉慕深知安然的底線,雖然媳婦兒原諒了自己,仍有些惴惴不安,加之林杏兒不止一次提醒他前科累累什麼的,漸漸成了安嘉慕心裡的疙瘩。
若不是安府是安家的祖宅,他都恨不能直接平了重蓋,把過去徹底清除掩埋,即便不能如此,也不會留著那些女人住過的院子,沒回冀州的時候,就讓丁守財收拾了一遍兒。
等換成劉喜兒當大管家,自然知道大老爺的心思,索性把那幾個院子弄成了裝雜物的倉庫,這才讓安嘉慕滿意。
安然對於這些毫不知情,卻,大姨娘永遠也不會相信安嘉慕會這般無情,在她想來,自己在安府這麼多年,即便不受寵,比起其他幾個賤人,也該強些。
甚至,從府里被遣出去的一段日子裡,她一直認為,很快大老爺就會把自己接回去,繼續當安府的大姨娘,她自認頗了解大老爺風流浪蕩的個性,這樣的男人怎可能為了一個那麼一個賤丫頭,就成了痴情種,一定是被賤丫頭迷昏了頭,一時糊塗才把她們都遣出來的,等熱乎勁兒過去,自然就會把她們接回去的,哪怕別人回不去,自己也能回去,畢竟她伺候了大老爺這麼多年,總該有幾分情份吧。
後來一天兩天,一月兩月,一年都過去了,沒等來安府接她回去的轎子,反倒是等來了那賤丫頭懷孕生子的喜訊,大姨娘這才不得不信了外頭的傳言,以前風流浪蕩的大老爺真變成了個痴情男人,天天都圍著那賤丫頭轉。
即便如此,心裡仍隱隱存著一絲希望,希望安嘉慕心裡還念著自己,而今天皓玉這一句話,真好似當頭一棒,把大姨娘徹底打清醒了,孩子的話最真,不會哄騙她,心裡更恨的不行,面兒上卻做出一副慈祥心疼的樣兒。
皓玉才五歲,哪分得出真心假意,又剛見了親娘,這一見大姨娘,更覺分外親切,想起他娘,不禁道:「大姨娘,您跟大伯說說好不好,讓我娘回家,皓玉天天晚上都想娘呢,可是卻見不著娘。」
大姨娘眼淚掉了下來:「我可憐的孩子,要說二老爺也是真狠心,便夫人犯了多大的錯,畢竟是夫妻,便念在你們兩個小的份上,也不能如此無情啊,如今,還給你們娶了後娘,這俗話說的好,有後娘就有後爹,往後還不知要怎麼折騰你們呢,等她生了兒子,兩位少爺可就真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了。」
皓思雖聰明,畢竟還是個孩子,跟前沒了娘,心裡本來就難過,加上前些日子侍郎府出了檔子事兒。
花園的管事趙五,去年老婆死了,丟下了兩個小子,跟他和皓玉一般年紀,先頭還好,上個月新娶了個老婆,這老婆進門,對那兩個小子不是打就是罵,不讓吃飯更是常事兒,兩個孩子受不住,偷著跑出去跳河了,撈上來的時候,屍體都泡發了。
大管家把趙五兩口子趕了出去,可趕出去孩子也沒了,府里的下人議論了好些日子呢,便在這時候,他們爹要娶後娘進門。
皓思雖不是皓玉天天縮在被窩裡頭哭,心裡自然也怕,這會兒一聽大姨娘的話,哪還有心思分析大姨娘的目的,心裡怕上來,也就亂了,想起自己娘跟大姨娘一向親近,便把大姨娘當成了好人,低聲道:「大姨娘您說皓思該怎麼辦?」
大姨娘心裡暗喜,卻假模假式的嘆了口氣:「說起來,我倒是聽說,二老爺先頭沒這個心,是大夫人攛掇了你們大伯,方才定下這門親事的,外頭都說大夫人是個菩薩,如今瞧來,這心思著實難說呢。」
皓思皺了皺眉:「大伯母是好人,對我們極好,大姨娘不該這麼說大伯母。」
大姨娘笑了:「傻孩子,你們才多大,哪知道大人的心思,你們想想,你們的娘是怎麼被送到莊子上來的,還不是大夫人。」
皓思搖搖頭:「不關大夫人的事兒,是我娘犯了錯,這件事爹跟我們說的清清楚楚。」
大姨娘愣了愣,倒是沒想到安嘉言會給孩子說這些,目光閃了閃:「你們娘便有錯,不也是為了你們哥倆嗎,你們想想,自從你們的小堂弟落生,你們大伯,是不是就不怎麼疼愛你們了。」
皓思臉色一暗,低聲道:「小堂弟是大伯好容易有的孩子,而且很是可愛,年紀幼小,大伯疼他也應該。」
大姨娘搖搖頭:「這才出生呢,往後日子長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只有他在,你們大伯再也不會跟之前那般疼愛你們。」
幾句話說的皓思心裡慌亂,卻想到什麼,搖搖頭:「大伯前兒還說,讓大伯母請江南的明月先生叫我念書呢,不止大伯,大伯母也對我們很好很好,雖我娘如今在這莊子上不能回去,可這也是因為她犯了不可挽回的錯。
我爹說了,不管是誰,都要為自己犯的錯負責,就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一般天經地義,照著我娘犯的錯,其實應該送到衙門裡問罪的,可我大伯沒這麼做,就是因為我跟皓玉,爹爹說,我們家一輩子都對不住大伯呢,好在大伯母生了嘟嘟,讓我們把嘟嘟當成親弟弟一樣疼愛,這樣才不辜負大伯的一番苦心,而且嘟嘟的確是我們的弟弟,對不對皓玉?」
皓玉點點頭:「嗯,嘟嘟很可愛,雖然小卻會對我笑。」
大姨娘一見這條道走不通,立馬就換了一副面孔:「嘟嘟是你們堂弟的名字嗎?」
皓思點點頭,大姨娘神情淒楚,眼淚更是掉的厲害:「本來我也該有個孩子的,如果有個孩子,這會兒也不會連個指望都沒了,想來我要是能生個兒子,也該跟嘟嘟一般,要是能見見他就好了。」
皓玉道:「見嘟嘟也不難啊,大姨娘跟我們回府,我帶你過去瞧嘟嘟。」
皓思忙捂住皓玉的嘴,見大姨娘可憐的樣兒,皓思心裡不免升起惻隱之心:「大姨娘若真想見嘟嘟,等我回去跟大伯母說說,讓你見見嘟嘟。」
皓玉點點頭:「大伯母最好了,常跟皓玉一起玩兒,還會給皓玉做點心,可好吃了。」
大姨娘忙道:「如今我已經不是大姨娘了,還要麻煩大夫人作甚。」說著抹了抹眼淚:「若是能私下裡見一見,就算立時死了也能閉眼了。」
哥倆互相看了一眼,皓思不忍的道:「要不,尋個機會我帶大姨娘進去瞧瞧嘟嘟。」
大姨娘心裡一喜,卻又嘆了口氣:「大老爺好容易得子,定然看的嚴實,我如何進得去。」
皓思想了想:「後兒在雅舍擺喜宴,聽說來了許多貴客,大伯大伯母都需過去,府里的大半小廝婆子,也都調過去幫忙了,到時大姨娘只說是尚書府的人,帶您進去也不難,只不過,大姨娘得答應我只瞧一眼。」
大姨娘點點頭:「只瞧一眼我就出來。」
心裡卻恨道,見了那賤丫頭生的兒子,還看什麼,直接掐死一了百了,反正自己也不想活了,臨死讓那賤丫頭的兒子陪著自己,怎麼都值了。
而且,過後知道是皓思帶自己進去,以二老爺的個性,即便親生的兒子,也必不會手軟,到時候親子夭折,兄弟失和,大老爺必然後悔,看外頭誰還說那賤丫頭是福星,該是喪門星才是。
這邊兒說好,那兩個小廝也回來了,大姨娘早就藏到樹林子裡去了,興兒還特意交代皓思皓玉,別把見過大姨娘事兒說出去,兩個小廝也嚇唬了一番,跟他們說,若是把今兒的事兒說出去,兩位少爺丟在半路的事兒可是大大不妥,以安遠的性子必然會狠罰他們。
兩人怕挨罰,加上皓思又交代他們,不許把事兒說出去,自然不敢說,皓思還吩咐小廝,特意回到了莊子上,把老蔡叫醒,叫他趕著車回了侍郎府。
後兒就是吉日,安遠這個大管家管著兩府的事兒,還要操持親事,忙的腳丫子不再鞋上,難免有疏忽之處,加上親眼瞧見兩位少爺平安歸來,也就放心了。
老蔡酒醒之後,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如今黑不提白不提的,他可撿了大便宜,自然不會主動說起遇上興兒的事兒,這事兒就在眼皮子底下瞞了個結實。
安遠忙著趕到內院,看了看布置了差不多的喜房,囑咐了自己婆娘幾句,又奔著安然這邊兒來了,商量後兒喜宴的事兒。
安遠過來的時候,安然正在灶房做點心,最近天天都做,都是皓思皓玉最喜歡的,安然知道,越是這時候越不能忽視兩個孩子,兩個孩子年紀小,即便再懂事,也不可能真正理解大人的世界,對於他們爹娶後娘,肯定會有牴觸,哪怕嘴上不說,心裡也會這麼想。
從昨兒皓思為了見謝氏,在嘉言書房外跪了一上午,就能看出來,即便謝氏罪大惡極,卻是兩個孩子的親娘,血濃於水,母子之情永遠無法改變。
安然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些兩個孩子喜歡吃的點心,讓兩個孩子能高興一些,她今兒做的是皓思最喜歡的七彩水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