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閱讀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安然盯著屏幕上的幾句發愣,那麼自己是莊周還是蝴蝶?安然側頭看了眼旁邊的木匣,緩緩打開,裡面是安記食單的殘本,因年代久遠,字跡早已模糊不清,且被火燒了大半,翻閱的時候需格外小心,故此,安然也只謄抄的時候翻過一次,而這次之所以拿出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態,或許想證明不止是自己的一場夢,那麼真實而動人,那個愛著自己,陪著自己的男人,不是她的夢,怎麼可能是夢,哪怕有一絲絲的痕跡也好。
第二次翻開安記食單,安然猛然發現,安記食單的紀錄手法,竟跟自己當初在大燕時一模一樣,一道菜除了菜譜之外,它的來歷以及趣聞都一一記錄在冊,只不過因殘缺不全,許多記錄已經遺失。
安然小心的翻了一頁,猛然看到一道菜,心情頓時激盪起來,直直盯著那些模糊的字跡,以前之所以忽略就是因為字跡不清,如今亦然。
菜的做法記錄早已燒沒,便是菜名也不齊全,但仍然辨認的出僅有的幾個字,拔,空,琉,丸,如果把殘缺的幾個空填上,便是拔絲空心琉璃丸。
而這道菜,安然很確定是自己發明的,蘇州松月樓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如此真切,自己為了贏為王品榮,臨時起意做了這道拔絲空心琉璃丸,而這道菜竟然出現在安記食單的殘卷上,這說明自己曾經真實的存在過,更或許,自己就那位開創安家廚藝世家的祖先,即便朝代並不吻合,可這其中發生過什麼,誰又能確定。只要自己再找到,哪怕一個證據就說明自己想的沒錯。
想到此,安然開始繼續翻閱,只可惜從頭到尾翻了兩遍也再未找到,怕損壞了殘卷,只得作罷,放回盒子裡,安然想起了林杏兒,自己穿回來之後,仿佛林杏兒從未存在過,不管問誰都沒人知道,老宅旁邊的林家仍在,卻沒有林杏兒這個人,這讓安然一度無法接受,
幾乎用了所有的方法去證明,但林杏兒跟那些鮮明的事情一樣,永遠只存活在了自己的記憶中,而自己仍是安家新一代的掌門人,揚名國際的最年輕的頂級大廚,她擁有名譽地位,但她卻如此孤獨。安然忽然發現,原來沒有了那個人,即便擁有一切,仍會寂寞。
正想著忽的手機響了一下,是郵件提醒,打開,是拍賣行發來的郵件,自己曾在數家知名拍賣公司登記,尋找有關廚行的文物,先頭也收到過幾次郵件,只不過賣品大都是一些古代的烹飪器具,這些她並不感興趣,她之所以登記是想找到安記食單的完整版。
安記食單雖年代久遠,卻依然看得出是正式刊印的,既然是刊印,必然是大批量發行過,不可能就自己手裡這一本,即便這麼多年始終沒有消息,但她仍然存著希望。
安然打開郵件,瀏覽拍賣行發過來的拍品圖片,不免有些失望,是一個煮肉的銅鼎,這些自己並不感興趣,剛要回復,頁面拉到最後一頁,看到圖片上的東西,安然驚愕過後繼而百味雜陳。
最後一頁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東西,大都是有一搭無一搭的,不算正式拍品,安然感興趣的是最後一件,是一對銀鐲,並無繁複精美的花紋,材質也是尋常的銀,即便如今看來,除了年代賦予的一些厚重感,乏善可陳,估計拍賣行能把這樣的拍品列在下頭,也是為了湊數。
但之於安然,這對銀鐲卻意義非凡,如果自己沒看錯的話,這對鐲子正是在齊州時安嘉慕送自己的那對。
安然把把圖片放大,再放大,勉強能看見鐲里側隱約有字跡,如果是自己的名字,那這對鐲子就是自己的,安嘉慕後來有個習慣,喜歡把自己用的東西都刻上名字,而且,都是他自己親自動手,從不假手他人,小到耳墜子,大到自己用的廚刀,都刻上了安然,這個習慣一直堅持到老,且樂此不彼,所以舉凡自己的東西都極好辨認。
安然動了動滑鼠,再放大卻看不清了,想了想,回復了一封郵件,詢問這件拍品的詳細資料,只可惜對方發過來的資料寥寥無幾,照片也不甚清晰,安然只得跟對方約定,到拍賣行去看,並一再交代對方務必留給自己。
對方出於對安然的尊重,並未有絲毫怠慢言詞,但安然依然從字裡行間,看出了些許興味索然,想必是因自己中意這件不起眼的拍品之故。
拍賣行賺的就是佣金,拍品拍出的價格越高,佣金就越高,同樣,像這樣一對銀鐲子,年代不清,工藝不精,材質亦不稀罕,這樣的拍品是拍不出好價的,自然也不會被拍賣行重視。
安然最後確認了一下日期是下周,地址是一個新開發的江南古鎮,正好過幾天在那邊有一場廚藝比賽,舉辦方數次邀約自己前往,若是別人推了無妨,只是這場廚藝比賽的主辦方,跟自己大師兄的有些干係,故此自己一直沒有答覆。
醒過來之後,安然對於這些廚藝比賽興味索然,事實上,除了廚藝學校安然已經很久不參與這些活動了,她覺得自己人雖然回來了,心卻丟了,丟在那個未知的大燕,丟在了自己愛人手裡。
這次既然去那邊,順道還師兄一個人情吧,師兄對自己可是頗為照顧的。
想到此,拿起手機翻出師兄的號碼撥了出去,很快,師兄粗獷的聲音從話筒傳了出來:「小師妹,我這兒正跟幾個朋友提起你呢,你就打了過來。」
這位師兄性情活躍,異常聰明,除了是頂級大廚之外,在國外開了數家連鎖餐廳,近兩年方才回國發展,目前是一家國內准六星國際酒店的行政主廚,交際面廣,朋友眾多,從話筒里傳來的聲音來看,估計師兄正在飯局中。
安然忙道:「若是打擾到師兄,我一會兒再打給你……」
師兄:「千萬別,你這一會兒,不定又到什麼時候了,只是國外幾個朋友,都說能吃安大廚做的菜著實難得呢」
安然:「師兄就別打趣安然了,師兄在呢,哪用安然獻醜。」
師兄笑道:「小師妹這話可是抬舉我了,師兄若論別的還成,真要說廚藝,跟你這丫頭可沒法比,對了,正好你打電話來,上次跟你說的那個廚藝比賽的事兒……」
不等他說完安然就道:「就是為了這件事……」
話筒那邊傳來驚喜的聲音:「小師妹答應了,那你什麼時候到,我去接你。」
安然:「師兄不用接我,很久沒去師兄哪兒了,我自己過去,正好也能逛逛。」
「那好,你到了給我電話。」
「好。」
放下電話,師兄不禁愣了愣,兩個月前這丫頭不才來過嗎,哪談得上好久?
正納悶呢,旁邊一位友人:「誰的電話值得我們張大廚這麼神秘兮兮的。」
師兄笑道:「就是剛你們提的我那位小師妹。」
桌上頓時熱絡了起來,那位友人嘆了口氣:「可惜我娶了老婆,不然,非把你這位小師妹追到手不可,長的漂亮,更難得是性情溫婉,氣質更好,上回我有幸跟她說了幾句話,那雙大眼睛只瞧了我一眼,我這顆老心硬是撲騰了半天,我如今還記著,她穿了一件淡綠的長裙,站在那兒整個人就如江南初春最美的一抹新綠,說話也好聽,聽一句渾身都舒坦,更別提人家那身神乎其神的廚藝,年紀不大,可手藝真拿人,不管中餐西餐傳統菜創新菜,只從她那雙巧手裡出來,便是世上最極致的佳肴。」
在座的均點頭。
師兄笑道:「你們可別瞧我小師妹脾氣好,你們若是瞧見她在廚房怎麼訓那些犯錯的廚子,想必就不會說她脾氣好了,不過,你們幾個也別想了,我這位師妹出身廚藝世家,性子看似溫婉,其實頗為執拗,不是我打擊各位,就你們,怕入不了我小師妹的眼,要是不怕碰釘子,這次廚藝大賽,我小師妹正好過來當評委,你們可以試試。」
眾人聽了摩拳擦掌不在話下。
安然卻並不知這一切,叫助理小張網上訂購了機票,轉過天收拾收拾便啟程了,這是自從穿回來,頭一次出遠門,人是回來了,記憶卻仍停留在過去。
過去她跟嘉慕極少在冀州待著,兩口子幾乎走遍了大江南北,後來年紀大了,才在齊州定居,除了四處走,在江南待的時間比在冀州要長的多。
安然不禁看了看身邊,沒有了那個人,才知道習慣是多麼可怕,即便熙熙攘攘的機場,卻仍感覺如此孤獨,仿若失伴的飛鳥,不知去向何方。
安然剛走出來就看到師兄笑眯眯的站在外頭。
安然愣了一下:「師兄怎麼知道我做的這班飛機?」
師兄:「我問了小張,走吧,這裡離古鎮有些距離,又是這個時候,不大好叫車。」提起安然的行李,兩人走了出去。
車子拐出機場上了高速,半小時後出了匝道,車速慢了下來,安然把車窗按下,外頭是連綿的油菜花田,正值初春,即便仍有些春寒料峭,卻依然盛開了大片大片的金黃的油菜花,隨著春風跳躍舞動,沒有牡丹的華貴,亦沒有芍藥的妖嬈,卻自有一股悠然自得的美麗,油菜花田裡有三三兩兩的遊人。
忽聽師兄道:「前兩年我剛來的時候,這裡還是一大片荒地,古鎮開發之後,這裡種了油菜花田,每年這時候都吸引不少遊客前來。」說著看了她一眼:「小師妹也該多出來走走才是,天天悶在屋子裡,豈不辜負了大好年華。」
安然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師兄,你倒是變了不少。」
「不是師兄變了,是替你這丫頭著急,多大了,老爺子一晃都走了這麼多年,老人家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想你這麼單下去,師兄知道你精研廚藝,可咱們廚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你總的有個家吧。」
家?安然不免有些出神,自己有家,應該說,有過,因為那個深愛的男人,那是最溫暖的家,可若沒有他,自己哪來的家。
師兄見她不出聲,不禁暗暗搖頭,知道師妹的性子,瞧著溫婉可親,卻最是執拗,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性子,才能年紀輕輕便成為蜚聲國際的頂級大廚。其實,自己也只是習慣性嘮叨一下罷了,莫說小師妹,就連他們這些師兄,有時聚在一起私下討論,都想不出哪個男人能配上小師妹。
車子停在酒店大門,泊車小弟拉開車門。
安然下車,抬頭看了看,古香古色的建築風格,跟古鎮頗為吻合,安然知道這是一個世界連鎖的准六星酒店,以風格別具而聞名於世,聽說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華僑世家,以古董地產起家,涉足酒店業僅僅十年,就成了酒店業的龍頭企業。
師兄:「小師妹先回房間休息一會兒,等吃了飯師兄陪你出去走走。」
安然點點頭,兩人剛走進大堂,值班經理就跑了過來,在師兄耳邊說了幾句,師兄點點頭:「我一會兒就過去。」
安然忙道:「師兄不用送我上去了,都到了這兒,師兄還怕我走丟了不成。」
師兄笑了:「那好,一會兒我給你電話。」轉身跟著值班經理走了。
安然進了電梯,房間很不錯,視野開闊,落地窗外便是大片的油菜花田。
安然泡了杯茶坐在小陽台上,翻看這次廚藝大比的流程與參賽者資料。
正看著,手機響了起來,是師兄,安然目光閃過一絲訝異:「師兄您找我?」
「小師妹,能不能幫師兄個忙……」
安然跟著服務生到了廚房,就看見大師兄正在指揮著廚子準備,無論外頭的環境多麼高雅,廚房總是一團忙亂。
師兄見她來了,忙走了過來:「我們集團的大老闆來了,開口點了這道油爆雙脆,虧了小師妹今兒在,不然,可麻煩了。」
安然:「師兄在哪兒換衣服?」
大師兄:「瞧我,連這個都忘了。」叫服務生帶著安然去了後頭。
不一會兒安然出來,已經換好了廚師服,廚房的人站了整齊的兩排,眼睜睜看著他們奉若神明的行政主廚,給個小丫頭打下手。
安然並不敢怠慢,能點出這道菜的,必然是行家,差一點兒都不成,這是一道極考刀工火候的菜,肚仁兒跟雞胗打了薄薄的花刀,滾油滑過,留底油,入滷汁,肚仁雞胗,旺火中翻兩個過子出鍋。
看著服務生端著菜走了,師兄才鬆了口氣:「小師妹的廚藝更厲害了。」
等安然出了廚房,那些廚子才開始交頭接耳:「這位誰啊?讓咱們行政主廚打下手。」
旁邊的廚子道:「你傻啊,這位都不認識,咱們廚行雖說有幾位號稱美女廚子,可真正稱得上美女的,也只有這位了,安家的新一代傳人安然,人家可不僅長得漂亮,廚藝更是精湛,就剛那道油爆雙脆,如今可沒幾個大廚敢上手了。」
安然沒聽見這些廚子說什麼,對於別人把自己的外貌跟廚藝相提並論,一開始還覺得頗為挫敗,日子久了,也習慣了。
安然沖了澡出來,服務生就來了,跟安然傳達了一個消息,大老闆想約安然共進晚餐,安然客氣拒絕:「抱歉晚上我約了人。」
對於這樣興之所至的大老闆,安然向來沒什麼興趣,自己只是個廚子,不是這些男人的獵艷目標。一般安然給出這個理由之後,多數男人都會識趣,這位大老闆也並不例外,卻在轉天一早送來了一個令安然異常動心的禮物。
也是安然此行的目的,那對銀鐲,安然不得不承認,這位大老闆相當有手段,拍賣會還未開始,就先一步把拍品弄了出來送給自己,不過,安然對這種手段並不欣賞。若是別的,自己會毫不猶豫的拒絕,而這對銀鐲卻不成。
安然翻看了銀鐲里側,雖因年代久遠有些模糊卻依然能辨認出安然兩個字,那一筆一划安然都異常熟悉,安然摩挲著那兩個字,半晌而打了電話過去,決定約這位大老闆見一面,把這對銀鐲子從他手裡買下來。
會面地點定在酒店的咖啡廳,安然進去的時候,偌大的咖啡廳只有一個人,不禁撇撇嘴果然是有錢人,男人並未坐著,而是站在咖啡廳寬闊的落地窗前,他的背影挺拔年輕,出乎意料的年輕。
大概知道安然進來,男人緩緩轉身,安然不禁愕然,陽光穿過剔透的玻璃幕打在男人身上臉上,縈起一圈淡淡的光暈,光暈中的男人如此熟悉。
男人望了她許久開口:「你好,我也姓安,我是安嘉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