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長鶯的婚事是姚氏母親太和大長公主定的,定的是宋國公府的世子裴鈺。
晏家雖是江南富戶,主母又是大長公主之女,可與宋國公府門第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之所以能結成姻親,一來大長公主與國公府老太太是閨中密友,本就有意結兒孫親。二來晏長風她爹晏川行曾救過宋國公的命,為報救命之恩,宋國公便將自家宗婦的位置留給了晏家女兒。
宋國公府的宗婦位置是天大的誠意,晏家若以這樣離奇的理由拒了婚,那必會傷了兩家情分,到時候親家結不成反要結仇就不好看了。
再說大長公主那頭,晏長鶯是她老人家一手培養的大家閨秀,未來的命運就是嫁去北都做高門的當家主母。
這事得打姚氏起說。
當年姚氏迷戀晏川行的瀟灑江湖氣,一意孤行下嫁,大長公主反對無效,只能隨了女兒心意。但她不允許下一代繼續往下流家族裡跳,於是迫著姚氏答應,將來生了兒女,親事一定要她來做主,不可再低娶下嫁,且一定至少要有一個入北都。
姚氏此生只得兩個女兒,兩個姑娘皆是一降生,大長公主便派了宮裡的教習嬤嬤過來,從穿衣吃飯到禮儀規矩,手把手地往大家閨秀的路子上引,只為了將來做大家主母鋪路。
可兩個姑娘一樣的教著,結果卻天差地別。
大姑娘嫻靜淑德,樣貌舉止絲毫不輸北都的小姐們。二姑娘卻隨了爹,天性不拘小節,瀟灑隨性,對深宅里的那套破玩意兒嗤之以鼻,愣是在無比嚴厲的教誨下長成了一棵恣意的樹。
眼看著老二「朽木不可雕」,大長公主便放棄將她嫁去北都,只全力給晏長鶯鋪路。
在北都那些貴人圈裡鋪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晏長鶯是她老人家培養了近二十年的心血,別說如今只是做個不知真假的夢,哪怕她病了殘了也得塞進北都大家族。
如此兩條,便註定晏長鶯與裴世子的婚事不能輕易作罷。
晏長風琢磨著這裡頭的為難,心裡忽然就有了個念頭,她問:「娘,我記得裴家當初也沒指定是咱家哪個姑娘吧?」
姚氏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話里的意思,神色大驚,「你想說什麼?你別告訴我你要替……」
「我就這麼一問。」晏長風這會兒並不打算討論這件事的結果,她知道母親憑一個夢做不了決定,只是給母親提個醒,這件事還有另一種解決方式。
其實一樁婚事而已,在她看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姐不能嫁,如果實在推不掉就換她也無妨,正好她也想見識一下那裴世子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把大姐嚇成了那個樣子。
但在世俗眼裡,替嫁的女子要遭人非議,被人貶低,婆家也可能瞧她不起。
「你趁早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姚氏絕不能讓女兒去換婚替嫁,「我看你大姐這毛病來得邪乎,興許去得也快,等她好了再說。」
晏長風也不再爭辯,只說:「我看您先去信給外祖母,打聽一下裴世子為人是正經,倘若他風評不好,外祖母也沒有坑外孫女的道理。」
姚氏想了想也對,便立刻動筆寫信。
晏家養的信鴿去信北都,往來最多兩日。
隔日下午,晏長風同時接到了外祖母跟茺州府暗樁的信。
她惦記老爹,先展了暗樁的信,只看了幾個字便脊背發涼。
這是一封報險信,信中說沂州府跟青州府的暗樁忽然都斷了聯繫,他們先斬後奏,已經派了人前去查看。
這兩處暗樁最靠近老爹可能遇上山匪的位置,果然她猜得不錯,這是要先斷了老爹的支援!
晏長風心急如焚,恨自己鞭長莫及。
但很快,她便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思索到底是誰這麼大能耐,居然能調動山匪謀害晏家家主。
半刻鐘後,她揣著外祖母的信打道回了府,照例先去大姐的院子。
這兩日大姐時好時壞,晏長風在時她尚且正常,能吃能喝,也能同人交流,但是不能提婚事。昨日姚氏當著她的面只說到北都外祖母,她便大喊大叫。
若晏長風不在,她便一個人悶在房間,她不排斥乳娘跟姚氏進屋,但是見了她們總要哭。怕她哭壞了眼睛,姚氏跟乳娘只能儘量不進去。
「二姑娘您來了。」乳娘守在房門外,見了晏長風便迎上前,同她交代大小姐的情況,「方才瑤娘過來,大姑娘又叫了一氣。」
晏長風這兩日刻意叫人營造出大小姐生了重病且情況不太好的假象,是為試探瑤娘。
根據大姐所言——假設她說的為真,瑤娘謀了家產不算完,還跟裴鈺聯手取她們姐妹倆的性命,那瑤娘必定十分關心大姐的死活。
如果有可能的話,晏長風猜想瑤娘肯定更想在大姐嫁去裴家之前死掉,畢竟大姐將來嫁做世子婦以後就不那麼容易操控。
「她說過什麼沒有?」
乳娘回:「左右是詢問什麼病症,我按照您說的,告訴她大姑娘是因著不日要去北都思慮過重,又做了噩夢,驚著了,她說是中了邪,得叫懂行的人來叫,我只管推給您跟夫人,她便又去了夫人院裡。」
晏長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乳娘費心,我晚會兒再來看大姐。」
她匆匆去到姚氏屋裡,果然聽到瑤娘在大談什麼邪鬼神魂。
「恐怕是中了邪,大姑娘沒出嫁,還算個孩子,八字又輕,壓不住邪祟,若是放任不理會,恐怕傷了神元乃至性命,夫人得上心才是。」
「瑤娘說得有理。」晏長風一進屋便附和道。
坐在夫人下首的窈窕女子立刻起身,朝姑娘見禮,「二姑娘您回來了。」
「哎,瑤娘坐著便是。」晏長風素來好相與,跟誰都不講虛禮,「我聽你剛才說得挺對,你可有什麼化解的法子?」
「我哪裡有什麼化解的法子,不過是恰好聽說過。」瑤娘屁股挨在椅子邊沿虛坐著說,「前些時日我跟章家姨娘吃茶,聽聞章府小公子中了邪,藥石罔效,後來府上來了個瞎眼道人,給了兩丸藥,又做了法,不日便好了。」
這年月婦人大都信奉這些,若在平日,姚氏聽了這話沒有不上趕著答應的,可她如今已經先入為主地認為是神佛指引,所以不甚熱絡。
而晏長風這個平日不信的,倒是興致十足,「既是厲害,也該請了來給大姐瞧瞧,您說是吧娘?」
姚氏不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但她知曉老二做事從來有道理,便配合著答應:「也是,明日瑤娘你就請那道人來瞧瞧,有用沒用的圖個安心。」
瑤娘起身應道:「哎,既然夫人與二姑娘信我,我自然沒有不盡心的,時候不早,我這就先回去了。」
「瑤娘別忙走。」晏長風坐在榻上,自下而上看著瑤娘,剛好將她低垂的眉眼收入視線,「我方才得了外祖母的信兒,事關大姐的婚事,都是一家人,你坐下來一起聽聽。」
瑤娘低眉順目地應了,復又坐在圈椅上。
晏長風特意打量她兩眼,原先她極少關注瑤娘,今日細細瞧了,方覺得這女人是賞心悅目的。容貌姣好,細腰柳肩,柔似無骨,身上有著濃重的江南女子氣韻,又帶著一些恰到好處的媚態。
這樣的身段兒……晏長風不由想起瑤娘的出身。
瑤娘是晏川行外出時救下的流民,見她無依無靠便帶回府里,原本是打算讓她當個使喚丫頭,是姚氏膝下無子,又見她安分守己,這才替夫君做主收了她。
流民多半是底層出身,從小勞作的女子很難保持嬌柔的體態,就算她家裡疼她,不讓她干粗活,可也極難養成這樣的一舉一動。
當然,這也不能完全說明瑤娘有問題。
晏長風收起思量,試探道:「大姐的婚事怕是不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