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底下沒有比在船上待著更無聊的事了,除了吃就是睡,船行了才三四日,晏長風就渾身長出了長長的毛,恨不能跳船下去划水而行。
「前面到哪了?」她又睡了一覺起來,天色未明,頭腦昏沉,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
如蘭擰了只過了涼水的帕子來給姑娘醒盹兒,回說:「應該是徐州府。」
「竟然還沒過徐州府?」晏長風捂著涼帕子癱在床上,心裡一片哀嚎,「我以為起碼走了十多天了!」
喜得如蘭笑,「您是睡糊塗了,還不足五日呢,您比比還落在後面的章三小姐,咱們已經快了不少。」
晏長風不想面對。
如蘭又道:「不過小姐,我聽船夫說,入了泰安州會靠岸卸貨,順便補給,到時候你就能下船活動活動筋骨啦!」
泰安州……晏長風將帕子丟掉,決定繼續睡。
此行北上還兼顧運貨之責,就有一批絲綢茶葉運往濟南府,在泰安州下貨。
大概會耽擱半日,雖然不多,但對於晏二小姐來說無異於刑滿釋放。
一下船,晏長風便飛也似的奔去附近的街市,如蘭跟吳嬤嬤不過一步沒跟上,便眼睜睜看著她跑遠了。
「這可了不得!」吳嬤嬤喘著粗氣,胳膊哆哆嗦嗦指著二姑娘快要不見的身影,「快追上啊,姑娘家家的在個陌生地方走丟了可如何是好!」
「沒事的吳嬤嬤,二姑娘走不丟。」如蘭扶著快要跑斷氣的吳嬤嬤道,「有好幾個隨從跟著呢,姑娘這回帶出來的兄弟都是慣常走南闖北的,泰安州肯定熟悉。」
跟著她們的隨從道:「如蘭姑娘說得對,這地界大家都熟悉,走不丟,吳嬤嬤,二姑娘叫咱們幾個跟著您,說您要是有什麼想買的儘管買,咱們幫忙拎著。」
「我一個老婆子有什麼好買的!」吳嬤嬤還是擔心。
如蘭按照二姑娘吩咐的勸:「怎麼沒有呢,您許久沒回北都了,見了往日的姐妹不得送些禮什麼的?」
吳嬤嬤一聽這話,也覺得應當準備些禮物的,於是也擠進了街市里。
晏長風一個人跑出來是早有預謀,她不耐煩吳嬤嬤的嘮叨,便叫如蘭托住她。她一口氣跑了半條街,回頭看看沒了吳嬤嬤的身影,這才慢悠悠開始逛街。
今日此地不知是不是有集市,人格外多,她順著人流邊擠邊買零嘴——家裡出來時帶了不少零嘴,但因為太無聊,她幾天前就吃光了,得補給些。
路遇一個賣糖葫蘆的老漢,晏長風見老人家一把歲數了不容易,便將他那一垛紅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蘆都買了,分給了隨行的兄弟們。
她舉著糖葫蘆邊吃邊走,忽聞前面有敲鑼聲,踮腳望去,像是有人耍雜耍。她對這些把戲沒什麼興趣,正要離去,人群卻忽然擁堵起來,退不得進不得,她不得不順著人流往那敲鑼處而去。
前推後擠中,她忽然覺得一股涼意自後背而生,這是一種危險來臨的預感。她本能地往斜前方的人縫中一鑽,避開了後面緊貼著的她的人。
幾乎是在她避開的同時,她身後便伸出了一把匕首。行刺之人沒料到她躲得這樣快,刺出去的匕首就這樣曝露人前。
陰謀敗露便成陽謀,那人不再遮掩,也緊隨著鑽過人縫再次朝晏長風出手。
擁擠人群不容易躲避,晏長風又怕傷了周圍人,便奮力擠出人群,避到路邊的一個攤位邊。她正打算跟那人正面過招,然而一抬手便渾身一軟,身體不知道從哪處開始泄了力,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了線的木偶,哪哪都使不上勁兒。
更糟糕的是,那攤位後面又來一個,前後夾擊,雙雙直擊晏長風的要害。
情急之下,晏長風猛咬舌尖,勉強提了一些氣力,抬腿攻向前面之人的子孫要害,同時手伸向身後,奪走偷襲的匕首。身後那位的手腕被她生生捏斷,疼得嗷嗷叫喚。
兩個大漢被撂倒在地,她確認周圍沒了危險,這才鬆了那口氣,扶著攤位撐住身體。
那些糖葫蘆有問題,隨行的兄弟肯定都中了招,不然不會到現在還沒跟上。
就在這時,身後又有人靠近,這人比偷襲的男人腳步聲淺,幾乎是到跟前她才察覺。
她瞬間挺直脊背,準備出擊,卻聽那人道:「中了軟筋散還能斷人子孫根,你很厲害。」
來人是個姑娘,聲音清冷,一開口就凍人一哆嗦。
晏長風確認她沒有要害她的意思,放下防禦的姿態,問:「敢問姑娘是……」
「我是你爹給你找的丫頭。」
……啥?
一刻鐘後,附近的一家客棧內。
吃完解藥的晏長風活動了一下筋骨,她冷眼數了數地上被下了軟筋散又五花大綁的殺手,一共六個。
「真夠下血本的,說說看,誰雇你們來殺我的?」
「他們不會開口說話的。」柳清儀,也就是晏二小姐新上任的丫頭說,「我剛剛下軟筋散的時候順便下了點啞藥,沒我的解藥他們這輩子再也開不了口。」
晏長風嘴角抽搐。
她爹給她找的這丫頭不一般,乃是懸壺山莊的四小姐。
傳聞這四小姐是個異類。
懸壺山莊,醫藥世家,全家上下包括山莊看門的都通醫術,唯獨四小姐沉迷毒術,且天賦異稟,傳聞她七歲那年就能以自制的毒滅殺仇家。
但再有天賦,毒也是害人之物,與懸壺濟世之名背道而馳,於是四小姐理所當然地混成了家族之恥。
家裡不待見她,她也懶得在家待著,便終年遊走江湖。有次她在山上採藥不甚墜落山崖,險些丟了小命,恰被晏川行所救,欠了一條命的人情,所以才答應來給晏長風當丫頭,護她在北都的周全。
有個擅長毒術的人在身邊可謂如虎添翼,老爹真是幫了大忙。
晏長風蹲在六個殺手面前,手裡把玩著從他們身上搜出來的一把匕首,真誠發問:「不知道僱主給了你們多少錢,可值得為了這些錢當一輩子啞巴?」
六個殺手一起無聲搖頭。
「那好,我問什麼你們寫什麼,寫得慢的胡說八道的沒有解藥。」晏長風示意柳清儀先給幾個人解了軟筋散,又問店家要來紙筆。
「三個問題,我只說一遍。」晏長風不給他們猶豫的時間,快速說道,「誰雇你們來的?你們怎麼知道我會路過這裡?消息的來源是哪裡?」
幾個殺手不知是都等著別人先寫還是有什麼顧忌,皆下筆猶豫。
晏長風笑了笑,將匕首的尖在地上敲,「十下以內,沒寫完的自求多福。」
話音一落,其中一個殺手就動了筆,其餘的人見有人招了,便也不再猶豫,紛紛開始寫。
十下敲完,晏長風將匕首插在沒寫完的一個人的紙上,先判了刑,「很遺憾,你將終身啞巴。」
那個人手一抖,頹然地癱坐在地上。
晏長風將其與幾張供詞收起來,一一看過。
第一個問題,他們都不知道僱主是誰,皆說僱主是揚州口音。後面兩個問題也基本一致,皆是得到消息後事先潛伏在此地,而消息的來源也都是揚州府。
晏長風心裡有了數,他們會在泰安州下船卸貨不是什麼秘密,商船走漕河一路皆要與官府報備,不是什麼重要機密,稍微一打聽就知道。
如果這些殺手沒說謊,消息出自揚州城,那十之八九跟章家脫不了關係。
晏長風說話算話,給了五個殺手解藥,然後放他們離開了客棧。
回船的路上,她囑咐跟著她的兄弟們:「回去可一個字也不要說知道麼?」
幾個兄弟都中了軟筋散,一個兩個都臊眉搭眼。「二姑娘,咱們確實也沒什麼臉說,今日這事忒窩囊了,若不是柳姑娘相救,咱們幾個都沒臉活著了。」
柳清儀道:「倒也不必為這點事死啊活的,你們不涉足江湖,沒有防人之心,當然,有防人之心也聞不出軟筋散的味兒,所以這是必然的結果。」
晏長風:「……」
雖然她這話是安慰,說的也是事實,但不知道為什麼,配上她這張冷若冰霜的臉,還有這稀鬆平常的語調,總覺得怪扎心。
「那個,柳姑娘,你可是專門在這裡等我的?」
按照柳清儀出現的時機,晏長風猜想她肯定是一路跟著她,那麼她一定早察覺到那些糖葫蘆有問題。
所以,她為何不早點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