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上巳將至,天衣坊的新樣皆已備好,只等當日開鋪銷售。
可誰知上新前兩日,盛放新品的貨倉莫名其妙走了水。
晏長風當時正在體態訓練,教席讓她頭頂一碗茶學貓走路,如蘭慌慌張張過來嚎了一嗓「貨倉走水」,她一愣神,頭頂的碗立刻地動山搖地往地上滾。
她本能地伸手一撈,險伶伶地將茶碗穩住,沒落得個熱茶澆頭的下場。
「教席,我得去一趟。」她沒細問,將茶碗放下就匆匆走了。
教席嬤嬤已經見怪不怪,她這學生三天兩日有事,就不是個安於後宅的女子,倒也沒必要一定用禮數束縛著,索性隨她去。
貨倉在南郊別院,晏長風趕去的時候,火已經滅了,因為發現及時,燒的面積也不大。但是,滅火要用水,布品衣物沾了水就廢,因此貨品損失慘重。
她去現場大概查看一番,貨倉地面全是水,布匹、繡樣、數十套新衣皆泡在水裡,五彩斑斕與燃燒的黑灰融在一處,像是美人罹難,叫人扼腕嘆息。
「昨晚守夜的是誰?」晏長風儘量沉住氣,詢問事情經過。
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兄弟低頭耷拉腦地站出來認錯:「是我,對不起二姑娘,我沒看好,您罰我吧。」
別院管事道:「二姑娘,這事不怪他,是有人夜裡放了火箭,若非他發現及時,這火怕是要殃及其它的房間。」
晏長風點點頭,對站在這裡等著挨訓的兄弟們說:「大家近來為了鋪子裡的新品看家護院都辛苦了,每人去帳房領五兩銀子。」
原本等著挨訓的兄弟們一個個驚訝地抬起頭,沒想到二姑娘不罰反賞,心中感激與愧疚交織成了一團火,燒得他們怒從心頭起,只恨不能立刻將那始作俑者揪出來拆成八塊。
「意外雖然不是咱們大意造成的,但必須要查個清楚。」晏長風看著那個守夜的小兄弟說,「就有你負責,查好了我不罰你,查不好這月工錢全扣,再去莊子上種倆月地。」
那小兄弟剛被賞了五兩銀子,只恨不能為二姑娘肝腦塗地,別說讓他去種地,去挖山開荒他都干,「成!您瞧著吧二姑娘,我一定把那狗日的東西揪出來,我要抓不住他,我他娘天天去種地!」
逗得兄弟們憋笑憋得肚子疼。
晏長風笑著擺了擺手,將他們打發走,然後沉著臉去到繡娘們勞作的地方。
從揚州城過來的繡娘一共十二個,她們辛苦了近一個月才趕製出新品,這下一把火燒沒了,大家都非常失落。
晏長風過來照舊先賞,然後商討如何彌補,「如果現在重新做,上巳節前能做出多少?」
繡娘的領頭是個三十來歲的大姐,她算了算時間說:「恐怕十分有限,我們不眠不休,每人最多繡兩套,何況還要先等裁剪師父將成衣做好,而且我方才去貨倉看了,所需布匹與繡線所剩無幾,現下恐怕只能接受預定。」
果然不容樂觀,預定是可以,但如此就錯過了上巳節這個最佳的賺錢的機會,那些專為上巳節出的繡樣就用不上了。
但晏長風倒也沒有悲觀,她一向是出了事儘量解決,解決不了就代表天意如此,橫豎錢有賠有賺,人有得有失,這裡失去了別的地方再賺回來就是。
她馬上離開別院去往鋪子查看布料存貨,上次因為布料短缺之後,她便也在北都開了作坊,以便隨時供貨。
不過作坊才開工沒多久,恐怕沒有多少存貨。
到西市街,路過原先的錦繡莊時,她愕然發現封掉的鋪子又重新開張了。
不過名字換了,改成了百繡閣。
她好奇進去看了看,發現此間繡樣的風格與原先錦繡莊幾乎差不多。
這是改頭換面又重開了?
此時,平民區的一處小院外面出現一個身披斗篷的身影,他謹慎地四下觀望片刻,這才敲門進去。
「哥哥!」
他進得屋內便掀開帽子,赫然正是秦王的茹側妃,章如煙。
被喚作「哥哥」的人正是「已經」斬立決的章德容。他蹲在小板凳上,守著一個大火盆,屋裡沒有地龍,陰冷凍骨,他一個錦衣玉食的少爺沒遭過這樣的罪,簡直生不如死。
「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章如煙將一個油紙包的油雞展開,兩手捧著遞給章德榮,「快趁熱吃吧。」
章德榮自從入了牢就沒吃過人飯,好容易出來了卻又不能接觸旁人,每日只能靠妹妹帶些吃食過來,可謂又冷又餓,日子過得比砍了腦袋沒好多少。
「怎麼才來!」章德榮不顧形象地捧過油雞,哼哧哼哧地啃了幾口,總算感覺重回了人間。
可嬌慣的肚子矯情,填飽了非但沒有滿足感,還又生出一股窩囊氣,沖得他怨氣橫生,恨不能出去砍幾個人過癮。
「我饒不了晏長風跟姓裴的!」他將吃剩的碎骨頭丟進火盆里,崩得火星子四濺。
「哥哥彆氣,天衣坊的新品我已經叫人給燒了,咱們的新鋪子也已經開了,你瞧著吧,上巳節咱們肯定會把天衣坊的風頭壓下去。」
「你叫人燒了?」章德榮先是一驚,又是狂喜,「燒得好燒得好哈哈哈——」
「沒有什麼難的。」章如煙的臉上已經沒有往日的嬌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她的臉極不相稱的陰狠,「秦王指望不上,咱就靠自己,不是也照樣將哥哥換出來了嗎,只要命在,以後有的是報仇的機會。」
「你說得對!」章德榮狠狠抬手摸掉嘴上的油,「秦王這人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以後別與他交心,還有那個宋國公府,既然不能為我們所用,就不如借秦王的手除掉!」
說起宋國公府,章如煙就恨得牙癢,「當初爹爹想叫我取代晏長風嫁進宋國公府,咱們與宋國公百般示好,他們卻看不上咱們,一心要與晏家聯姻,連秦王都放棄了晏家,他們卻堅持,我看根本就是有異心,說不準就是太子黨!」
「你把這些世家想得太簡單,他們一個個猴精,既要拉幫結派,又要打著自己的算盤。」章德榮哼道,「宋國公要的也就是晏家的錢罷了,當初秦王原本看中晏家,但是晏家不好控制,所以就放棄了,但宋國公不死心,誰還跟錢過不去呢,有了錢幹什麼不行?至於立場如何那不重要,只要你能讓秦王相信宋國公是太子黨,那宋國公府就是秦王的棄子,遲早完蛋。」
「哥哥是要我離間他們?」
「對!」章德榮陰沉著臉說,「我成了這副樣子,還不都是裴修跟晏長風害的,借秦王的手除掉宋國公府除掉晏長風,那晏家還能指望誰?等晏川行上了歲數精力不濟,咱們章家還愁吞不了一個晏家?」
「好,我都聽哥哥的。」章如煙說,「哥哥再忍受兩日,等上巳節那日,趁著進出城的車馬多,我安排你出城去,然後爹爹會把你送去南邊,去個無人認識的地方,你就安全了。」
章德榮點點頭,「大理寺那邊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章如煙:「不會有問題,代替哥哥的人已經被處決了,這案子已經過去了,只要你能順利出城就永無後患。」
章德榮放了心,「那就好,這破地方我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從百繡閣出來,晏長風看見了正在巡街的裴副指揮。
「誒?裴副指揮怎麼巡到西市來了?」
裴修立在原地,朝二姑娘頷首微笑,「興許是有預感會遇上二姑娘。」
晏長風臉頰抽動,對此人一派正經聊騷的本事嘆為觀止,她扯了扯嘴角,「是麼,那二公子找我有事?」
「那日匆匆一別,我以為二姑娘或許會想要問我一些什麼,等了幾日不來,我只好來求個偶遇。」裴修看了看熱鬧的街市,以眼神詢問,「一起走一走?」
晏長風確實想問,「但我這會兒沒空,我家倉房被人燒了,得想辦法補救。」
裴修擰眉,「倉房被燒了?」
「嗯,」晏長風便往自家鋪子走邊說,「南郊別院,昨夜被人放了火箭。」
裴修回頭瞥了眼百繡閣,「這會不會太巧了?」
晏長風歪頭看他,「所以二公子是為了百繡閣過來西市的吧。」
「什麼都瞞不過二姑娘。」裴修笑,「昨日我聽聞錦繡莊的鋪子又開了一家繡坊,就覺得不對勁兒,所以過來看看,二姑娘方才進去過,可有發現?」
晏長風點頭,「改頭換面。」
「那就說得通了。」裴修思索著說,「只是有一點,秦王上次險些被章家兄妹坑了,斷然不會這麼快就幫他們重新開張,秦王妃應該也不敢,會是誰幫的?」
晏長風沒想到這一層,「會不會是章家的門路?章家攀交秦王的那個橋還沒尋到。」
裴修也這樣想,看來是得查一查,找一些證據的好。
轉眼到了天衣坊,晏長風立刻叫齊掌柜查庫存。
齊掌柜查完道:「不多,但是還有一些。」
「那就好,立刻送去南郊別院。」晏長風盤算著,應該用不完,畢竟只有兩日,「齊掌柜,做好預訂的準備吧,出不了太多的貨。」
齊掌柜嘆氣,這新鋪子怎麼這樣波折。
裴修聽了幾耳,問:「二姑娘可是缺繡娘?」
晏長風點頭,「說缺也不能算缺,我家繡娘已然不少,缺的是時間。」
「二姑娘可信我?」裴修看著她。
晏長風眉頭挑向他,「莫非你有法子?」
裴修說:「我恰有幾個繡娘,如果不嫌棄,二姑娘可先用她們。」
晏長風心底升起的一點期待頓時回落,天衣坊的繡娘自有一套繡法,與別家不一樣,人再多恐怕也幫不上忙。
「二公子家也有繡坊?」
裴修不瞞她,「是,我母親當年喜好繡花,所以就開了一家繡坊,只是水平有限,恐怕只能打打下手,不過她們水平雖然不行,但絕對可靠,不會偷走天衣坊的花樣子衣樣子。」
「可有懂裁剪的師傅?」
「她們都會。」裴修說。
「那好。」晏長風不是小心眼的人,別人誠心要幫忙,她便不會猜忌懷疑,「有勞二公子請她們過來,可會耽誤你們鋪子的生意?」
裴修就是欣賞二姑娘的心胸與魄力,他笑說:「沒關係,小生意,耽誤一兩日無妨。」
半個時辰後,晏長風見識到了裴二所說的小生意。
「這麼多繡娘?」她粗略那麼一數,少說有三十個。
天衣坊揚州城的鋪子最多也就這麼多,裴二竟然有這麼大規模的繡坊?
裴修笑,「希望能幫上忙。」
這忙可太幫的上了。
裴二的這些繡娘手藝出乎意料的好,且手腳麻利,既能幫裁剪師父裁衣縫製,也能幫繡娘繡花,有一些甚至懂蘇繡,手法雖有不同,但成品效果非常不錯,完全符合天衣坊的水準。
兩日兩夜不眠不休,到上巳節早上,一共出了近五十套成衣,這速度幾乎趕得上原先半個月的出貨量。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齊掌柜看見貨的時候都傻眼了,「咱們天衣坊一向出貨慢,是為保證品質,這麼快做出來的居然也還不錯?」
的確沒有慢工細活精巧,但也屬上乘了,若非是滿意,晏長風也不會同意上鋪子。
「這一批價格就定得低一些吧。」
「好嘞二姑娘!」齊掌柜眉開眼笑,立刻張羅著小夥計們往貨架上搬。
一場危機算是有驚無險,新開的百繡閣雖然熱鬧,但是沒能搶走天衣坊的風頭。天衣坊有太子妃助力,加上上次錦繡莊的事,在北都已經有了很大的名氣,此次新品一出,更是備受歡迎,五十套成衣不出半日便銷售一空,預定的訂單眼看著要排到快清明。
「怎麼會如此?」
百繡閣後院,章如煙聽聞天衣坊生意火爆,氣得摔了茶杯,「他們哪裡來的成衣?」
掌柜的哭喪臉,「誰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做出來的,咱們的成衣比起天衣坊來還是有些差距,在他們家有貨的前提下,售賣不過兩三成。」
百繡閣想在上巳節大賺一筆,於是做了一百多套成衣,本以為會大賣,誰知居然存了七八成!
章如煙恨得牙癢。
但很快,她就顧不上繡坊的這一點損失了。
她安排的送哥哥出城的馬車在城門口被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