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呼籲立皇后的呼聲越來越多,儘管祖父他們一向低調,但我的家世擺在那裡,又有兒女又有寵愛,一時呼聲很高。賢妃娘娘的娘家不甘示弱,還有純妃和德妃,她們也是有兒子的人,一時鬧得亂七八糟的。皇上替我洗腳的時候問:「嬌嬌兒做皇后好不好?」
我說:「修哥哥,我不知道怎麼做皇后……」
自從生了孩子,他就再也不肯讓我叫他皇上了,我雖然有些犯噁心,到底還是順著他叫一聲「修哥哥」,他高興得抱著我轉圈圈。
「做皇后不難的,嬌嬌兒住到未央宮去就好,旁的都沒什麼變化的,嗯?不怕的。」
我靠在他懷裡拿手指戳他的手,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他叫我戳得起了興致,伸手往我肋下撓我痒痒,我一向最怕癢,在他懷裡笑得直掙扎,他也笑得開心,一疊聲地叫我:「嬌嬌兒……嬌嬌兒……」
然而立後的事到底沒有定下來,皇上嘴上說立我為後,心裡怎麼打算的誰知道?淑妃娘娘盤算著,搖頭跟我說:「德妃家世不顯,她爹就是個從四品太中大夫,也沒什麼本事,這輩子能不能往上升都難說。純妃她爹南陽侯倒是分量足,賢妃背後有大將軍府……不對,賢妃沒戲的,但凡皇上有意立她就把小五給她養了。其實還有溫媛媛,她也算是有兒子的,不過除非皇帝老兒腦抽了,不然不會立她。那就還有你,德妃和純妃。皇上不想外戚權太大,可皇后母族也不能太式微……你是最合適的,你兒女雙全,家世高,但家族權力不大,江太傅畢竟年紀大了,你父親叔父雖然得力,眼下不過三品,還有的慢慢升……」
她這番說辭溫妃不同意:「老壞胚子腦子異於常人,鬼才知道他怎麼想的。再說了,你別忘了純妃她爹南陽侯是皇帝老兒的親舅舅。皇帝老兒親娘死的早,要不是這個舅舅和沈老丞相他能入主東宮登基上位?仁和太后不活撕了他!沈家給他逼走了,南陽侯可一直順順噹噹屁事沒有,連帶純妃也平平安安地過了這許多年,誰知道他是不是最信任南陽侯,就等著給純妃鋪路呢。」
她一番分析有理有據,自信滿滿,仿佛說的不是朝政,是刺繡的基本理論,末了還攬著我們兩個神秘兮兮地說:「純妃的兒子是皇長子誒!皇長子!你們說,會不會純妃才是皇上的真愛,咱們全是給她擋刀的!」
我沒見過世面,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淑妃娘娘嘴角抽搐:「……你最近是不是看話本子了?」
溫妃:「是,話本里就是這麼寫的,宋美人自己寫的話本,怎麼了?」
宋美人居然還會寫話本?這後宮真是人才濟濟!
溫妃還想在跟我們扯一把關於立後的高見,我和淑妃娘娘卻只想問話本子的事,她跟我們爭了半天,最後因為淑妃娘娘做的白燒羊肉低下了高貴的頭顱,這大概就是本次立後之爭在後宮裡掀起最大的波瀾了。
立後的事一直鬧到年底也沒個準話,皇上大約煩心得很,來長樂宮時總是眉頭緊鎖的,還要我別擔心。我沒好意思告訴他,我們最近迷上了宋美人的話本,每天都聽著宋美人筆下的皇帝被騙,被打,被戴綠帽子,過得非常開心。
過年很熱鬧,瑤淑儀今年不跳舞了,她懷孕了,皇上坐在我身邊,一邊親親我的鬢角,一邊頻頻看向瑤淑儀,我真擔心他精神分裂。由於沒人搞特殊,皇帝沒有提前離席,大家就不能暢談故鄉親人,也不能舉杯共慶,一時都很失望。散席的時候我甚至聽到一個御女很小聲地說:「今年真沒意思啊,難得跟娘娘們都聚在一起,我還想了幾個笑話想講給貴妃娘娘聽,她一定會很喜歡的……」
我真想拉住她喊「來來來,快講給我聽我要聽」,但是我被皇上帶走了。
皇上今年的操作非常優秀,他帶著我和瑤淑儀一起看煙花,我和瑤淑儀相視懵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你為什麼在這裡」和「我為什麼在這裡」。
兩個人看煙花是溫馨,三個人看煙花就是眼冒金星,看到一半瑤淑儀開始嘰嘰歪歪,皇上開始跟她摟摟抱抱,煙花那麼好看,結果只有我在看,簡直暴殄天物。待煙花看完了,瑤淑儀還蹭在皇上懷裡,我倒是很規矩地行了禮就回長樂宮了。
皇上這個人,要不淑妃和溫妃怎麼總是背地裡罵他呢,百般求著他的他非要走,不要他的他又要跟上來。我回到宮裡剛換了衣服躺下他就來了,我裝睡不肯起床,他就自己換了衣服鑽到我被窩裡,一聲聲「嬌嬌兒你怎麼不等朕?你生氣了嗎?嬌嬌兒你別生氣」地鬧我,我給他鬧得煩了,隨口說:「皇上讓嬌嬌兒好好睡,睡醒了嬌嬌兒就不生氣了。」
第二天醒過來,他把我翻過身子,親著我的嘴角說:「嬌嬌兒,你說你醒了就不生氣了。」
我好想笑啊,但我到底只是輕輕地回吻他的嘴角說:「嗯,不生氣了。」
他一下子愣住了,回過神來一陣狂喜,抱著我轉了好幾個圈,把我按在懷裡盯著我的眼睛追問道:「你說,嬌嬌你說了,你再不生氣了!」
我說,嗯。
他笑得像個孩子。我第一次伸手去摸他的鬢角,他比我大十二歲,過了年才二十九,鬢角卻已然有了幾根白髮。
他挺可憐的。我想,可恨又可憐。
他陪著我和孩子過了一個溫馨美滿的春節,給我和孩子們畫了畫像,畫中的我抱著一個孩子背面站著拈花,孩子巴在我的肩頭上,另一個孩子趴在一旁的小几上看我。
他還沒來得及問我喜不喜歡這副畫,就被肚子疼的瑤淑儀叫走了,他一走我立刻去叫淑妃溫妃她們帶上孩子過來玩,宋美人新年有福利,話本子新添了好幾話,我們一邊聽一邊嗑瓜子,把長樂宮扔得滿地都是瓜子殼。
過完年,宮裡又要開始選秀了,選秀之前,皇上冊封我做了皇后。
入宮第三年,我成了皇上的繼後,封后大典很宏大,很繁瑣,我很累,也很不喜歡。但是帶著孩子們離開長樂宮,住進未央宮裡,我是很歡喜的。我甚至都沒怎麼改變未央宮原有的擺設,我是真的很喜歡很想念先皇后,我不想改變她住過的屋子,生怕她哪天帶著她的孩子來看我時,認不出這裡來。
我把這話跟淑妃娘娘說了,淑妃娘娘問我不怕嗎?我說,有什麼可怕的,我真希望她能跟她的孩子在天上相聚,得空了來瞧瞧我和我的孩子,保佑我們平平安安。她那樣溫柔,她的魂魄也一定是最溫柔的。
四月就要開始選秀,我提議新人進宮之前把宮裡原先的人的位份都升一升,皇上欣然答應。於是溫妃升為溫貴妃,瑤淑儀升為瑤昭儀,宋美人升為宋婕妤,王寶林升為王美人,其他所有的嬪妃也都升了一兩級。賢妃德妃淑妃純妃沒有升的,另有賞賜,總之我一上任就為後宮眾人帶來這樣實打實的福利,大家都很感激我。
而我和淑妃娘娘得出的結論是,溫貴妃她老爹肯定給皇上省了很多很多錢,不然溫貴妃一年到頭埋頭刺繡,根本見不了幾次皇帝,居然還能白賺兒子又升位份,實在不科學。
淑妃娘娘又神秘兮兮地對我和溫貴妃說:「看樣子皇上對南陽侯也不放心,不然純妃不會連四妃之一都沒掙上,呸,皇帝老兒這麼不相信人娶人家女兒做甚!」
皇上到底首先是皇上。
四月份的選秀很熱鬧,選了十個女孩子進宮,六個是我選的,四個是皇上讓留下的,都是普通大臣家裡的女孩子。她們齊刷刷站在一起,就跟一排嫩水蔥兒似的,恭恭敬敬聽我訓話,連回一句「謝娘娘」都帶著四月天的芳菲春意。回想三年前我進宮選秀時的模樣,真是過去了很久很久了啊。
新人進宮,封什麼位份給什麼封號住哪個宮是很有講究的事,我本想著全聽皇上的,然而皇上只吩咐把兩個南邊來的秀女安排在純妃宮裡,別的一概不管,還很不要臉地說:「嬌嬌兒為朕統御六宮,這等小事必是能安排好的。」
還好我有管家狂熱愛好者賢妃,她一聽我張口求助眼睛都快綠了,再恭敬的用詞也掩飾不了她的激動:「娘娘,妾以為此事不難,皇上既這麼說,便是不大上心,您依著宮裡前兩次選秀的規矩來就是了。」見我托著下巴一臉茫然,她又趕緊把從前的秀女家世如何,品貌如何,怎麼安排的位份……如此種種,跟背書一樣的,從早上講解到掌燈時分,講得我十分羞愧,待要表達一番敬佩之情時,賢妃娘娘已經把這次秀女的安排建議寫好呈給我過目了。
賢妃這樣的才幹,卻要屈居在我這樣的蠢人手下,我都有些替她不平,然而賢妃的神奇之處就在於她只想做一個心無旁騖的大管事。發現我當了皇后以後依舊如此倚重她,賢妃娘娘已經感激涕零到了極點,覺得我跟先皇后一樣都是千古第一賢后,本朝有這樣的國母,真是上天眷顧。
這些話不是她自己說出來的,是她臉上明明晃晃寫著的,她的崇敬那麼真誠,搞得我非常心虛。
新人進宮,皇上就開始有些忙碌,我跟淑妃娘娘偷偷觀察好久,發現他挨個挨個地召見,召見得十分均衡,淑妃娘娘悄悄跟我咬耳朵:「當皇上也不容易啊,喏,看樣子這批新來的不怎麼討他喜歡,大好的青春就這麼斷送在這深宮裡,真是害人不淺。」
宮裡添了人,晨昏定省的時候就越發熱鬧,我每天早上都睡不醒,坐在上頭克制著打呵欠的欲望聽她們聊天,眼裡含著睏倦的淚水,還要扯著麵皮露出得體端莊的微笑,生怕哪天忘了笑會讓她們胡思亂想。這麼著肯定不行的,睡不夠容易憤怒,憤怒容易讓人生出壞心思,生出壞心思容易變成壞人,壞人就會做壞事,後宮就會不和諧,這是萬萬不行的!為了維護後宮的和諧,請安的時間就這麼越拖越晚,後來我乾脆讓她們吃完早飯再來。
從前我剛進宮時,陳貴妃盛寵,請個安跟打仗一樣。如今好了,在我這裡,請安就是後宮眾人睡足了吃飽了沒事幹一起聊聊天,講講笑話,吃吃點心。我若看出來哪兩個宮妃關係不好的,就把她們私下留下來,問一問怎麼回事,然後連勸帶說讓她們抱頭痛哭重歸於好。在宋婕妤的話本里,有本事的皇后都要在請安時立威,不然就會被別的妃子欺負,然而四妃里貴妃淑妃跟我是死黨,賢妃是我的粉絲,德妃是賢妃的好朋友,也不知道誰會欺負我。
我叫宋婕妤睜眼看看真正的世界不要瞎編,但宋婕妤反駁道:「可是你就是很沒威信啊,你昨天還低三下四地求淑妃娘娘給你做玫瑰蜂蜜糖糕,你要有出息,就應該站起來指著她的鼻子說『本宮讓你做你就只管去做!半個時辰,本宮和宋婕妤若是還沒吃到玫瑰蜂蜜糖糕……你知道本宮的手段!』」
她說得陰森森的,一邊說一邊把我逼到角落裡,配上極度扭曲的表情,成功嚇得我更不想成為有威信的皇后了。淑妃娘娘為她的演技鼓掌叫好,然後我們所有人吃著玫瑰蜂蜜糖糕給宋婕妤看。宋婕妤一怒之下寫了新話本,話本的主角是個魔王,有著淑妃娘娘的名字和外貌,天天側著頭歪著嘴拿鍋鏟打人,打之前還要撩頭髮說一句「你,在我眼裡,不過一道菜」。她一邊說還要一邊演,演出了失心瘋的氣質,把淑妃娘娘氣得直跳腳,終於有一天真的拿鍋鏟追著要敲她的頭。多和諧的後宮大家庭啊!
額,其實也有不和諧的地方,瑤昭儀就很不和諧,她說她有身孕不舒服,皇上就免了她的請安,後宮眾人都有幾分替我忿忿不平的意思,而我,衷心認為皇上難得英明一次。畢竟瑤昭儀喜歡拿腔拿調地說話,什麼「哎呀——姐姐妹妹們都到了呀——皇后娘娘——臣妾來晚了,皇上讓臣妾不用起得太早,娘娘不怪妾的吧——」她就這麼把每句話都拖得長長的,配上擰腰扭脖子掖頭髮的造作姿態,就跟「矯揉造作」這個成語成精了似的。我們在宋婕妤的組織下偷偷模仿過她好多次,都無法學到她的精髓,淑妃娘娘還把脖子扭了。不來才好,我好怕她多來幾次會把我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