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悔
陸伯看著兒子的樣子,蒼老失望的眼睛裡也不禁流露出一絲心疼。
多年以來,在無數次對這個兒子感到失望後,他本已打定主意無論這小子露出何等慘狀自己也絕不會再有同情憐憫之心。
只因為這傢伙過往欺騙過自己太多次了,早已成年成人的他非但沒能接過頂樑柱的責任,更是將自己辛苦半生積累揮霍,如今更是要把他們父子兩這本就見底的家再掏個底朝天。
可是看著他這副慘樣子,陸伯也不禁想要伸出手去摩挲一下兒子受傷的臉。
但他還是忍住了只是艱難地吐出一句:「自……自作自受啊,自作自受啊!」
「大……救我啊!大!咱把字簽了吧,那幾畝田咱不要了……」
陸伯沉默了,摸著懷裡的田畝確權冊,滿是老繭的手在上面輕輕撫摸著,仿佛是在摸著愛人的頭髮。
「這田,是我和你媽給上堯村做活,每天從天蒙蒙亮做到晚上老鴨都回籠了,做了兩年多,生產隊批給我們的……拿到田本的當天,你媽開心滴很咧,到鎮上買了半斤鹵豬頭肉,給我帶了二兩燒白干,還跟我一塊喝了兩杯。她那會喝酒哦,一口下去嗆得從鼻子裡出來了,她還說上面那畝要做旱田,栽芋頭苗,芋頭苗一定要用隔壁村李老錢家的,他家的苗長得好……還有水田要用蔡芳家的稻種,抽得穗才飽……」
陸伯聲音低沉,但是臉上是少見的笑容,語氣中是最為純樸的眷戀,不像是在說田,更像是在說一段往事。
但是陸成飛可沒有那麼多耐心去聽他老頭說這些無聊的陳年老帳感激急吼吼得催道:「行了行了!這種事情你以後再給我說哦!趕緊的,趕緊的……我媽肯定也是同意的!」
老男人閉上了嘴,微弱的笑意也僵硬在臉上,用手撐著水泥地板,用力撐了兩次才從牆角站起來。
眼見老頭子終於動了,陸成飛大喜過望,他沒有去扶自家老爸搖晃的身形,只是立馬高興得腆著一張腫臉點頭哈腰得回去衝著趙總說道:「好了!好了!我大來簽字了,趙總你行行好,我那點小債還麻煩您一會給勾了哈勾了……」
趙總只是嗤笑一聲不加掩飾得鄙夷著他說道:「耽誤我時間,老子又不是來看你們演苦情戲的,我是正兒八經的商人,搞得我跟強買強賣似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嘛」
「你們說是不是?」
他身後眾人全都一致點頭。
「你覺得呢?我是不是正經做生意的?難道我是土匪強迫你來莊子裡玩,強迫你賣田了麼?」
他下巴一昂用俯視的目光看著陸成飛問道。
陸成飛臉色一僵,心裡早已是百萬個媽賣批,但是嘴上還得客客氣氣老老實實地道:「對對對,趙總您是大老闆啊!當然是正經生意人了!」
說著還不忘一臉諂媚得豎大拇指。
客廳大桌上立刻被清理出來,兩張文件被擺了上去,一張是土地轉贈接納協議書,一張是田畝確權產證冊。
只要陸伯在前者上面簽字,再將後者交給對方,這塊自己耕種了幾十年的老田便從此緣盡。
滿是老繭和皺紋的大手在過去各種農具都能輕鬆掌握運用,可如今是拿著一根再輕巧不過的墨水筆都有些微微抖動仿佛力不從心。
作為少數認識的幾百個字里,寫的最熟練的三個字,陸伯從沒覺得原來寫名字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情。
艱難地寫完自己姓氏後,他抬頭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香閣旁邊懸掛的相框上,黑白的照片裡是自己媳婦那年輕的音容笑貌。
他忽然一把抓起田畝冊子,拔腿就跑嘶啞得吼道:「這田我不能賣!不能賣!」
突發變故,場上最著急的卻是陸成飛,眼見自己的救命稻草突然飛走,他差點膽都嚇飛出去,趕緊上前一把攔住老爸。
陸伯憤怒得甩開兒子的胳膊吼道:「你媽的墳也在邊上啊!在邊上啊!我不能……」
「我媽都死這麼多年了!你還管她作甚?!先救救活人吧……」
但是陸伯沒有理睬他揣著田畝冊子就往屋外跑去。
這突然變卦自然便讓那趙總本就不多的耐心消磨的一乾二淨,臉色也不再平靜變得猙獰起來:「媽的……老東西給你臉是吧?我爹能收你的地是你的造化!」
「給我攔住他!再跑直接腿打斷,老子不差他一條老腿的錢!」
頓時他身後的十多人全部魚貫而出,區區一個老農又如何能抵得過這多名人高馬大的壯漢了。
剛跑出家門沒多遠就被一群人攔住按倒在場地上,只有一身幹活蠻勁的老農發出嘶啞不甘的吼叫聲,很快引來了周圍鄰居村民的注意。
「怎麼搞的?」
「這是發生啥事咧……」
「這不是那陸大伯嘛,怎麼搞的這麼多人都在打他?!」
「打人啦!打人啦!」
圍觀的村民中很快也有人上來制止,但是勸架的看著這個陣仗也不敢太上前,只是衝著喊道:
「怎麼能動手!不能打人!」
「人家還是個老人,你們趕緊停手,不然報警了!」
「對對!報警了!」
啪嗒~
昂貴的塔芙那朵打火機發出清脆的聲音,冒出一縷幽藍色火苗,這種產自歐洲的手工打火機機身上有著紅銅色的繁複花紋,摸在手中有一種溫潤的手感,趙天寶很是喜歡這種感覺。
聽著一旁村民們的說話他不緊不慢地悠閒點了根煙,帶著風輕雲淡的笑容吐出一口煙圈。
「報警?」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
「老子叫趙天寶,我爸是趙六河,想報警的就去報好了,我倒要看你們誰敢報?」
此話一出周圍立時安靜了下來,村民們面面相覷,手裡的電話也放了下來。
「報啊?怎麼不報了?」趙天寶環視四面,「還他媽報警,呵~你們報警抓我什麼啊?老子來要帳天經地義!還不上還想跑怪我咯?還是說你們想給他還?」
頓時,再沒有人敢出聲,雖有人看他那囂張模樣很是不忿,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最終只能一個個低垂著腦袋各回各家,最多是不是回望一眼搖搖頭,但也無可奈何。
甚至還把窗戶關上,不讓自家小孩看到這一幕。
最終場地上只剩下一個老農沙啞的嘶鳴聲。
而這正是趙天寶想要的效果,他舒坦的一口把香菸吸掉大半,然後深深過肺再吐出。
看他媽誰還敢出頭?!一群平民也配威脅老子?
但就在他這究極得意之時,忽然感到身邊一涼,像是颳起了一陣風。
一陣凜冽又可怕的風,讓他瞬間汗毛樹立全身顫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