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輕視了林珩的毅力,也低估了他不要臉的程度。
「我們談談。」
他擋住了木棉的去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路過行人不經意間側目,木棉蹙眉,點頭。
「好。」
餐廳,燈光暖黃,裝修別致,座位被綠植隔開,壞境清幽,正是個談話的好去處。
木棉看著對面的林珩,喝了口面前玻璃杯里的水,沖他點了點下巴。
「說吧。」
「林慕安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他說出這句話的神情很複雜,眼睛盯著木棉,眸子黑的發沉。
「恩。」她點點頭,面色平靜,看不出一絲情緒。
他觀察了一下木棉的情緒,隨後繼續開口,面色無比誠懇。
「我爸爸…很愛他,我們一家人,其實都希望他能回來…」
「說起來——」
他有些苦澀的笑笑。
「爸爸應該更愛他一些,每年他過生日的時候,不管有多忙,爸爸都會親自回來陪他慶祝,夜裡的時候,也要看他睡著才肯離開…」
「每次他一生病,全家人都緊張的要命,爸媽都徹夜不眠的守著他,唯恐有一絲的疏忽…」
他絮絮叨叨說了好多,木棉認真的聽著,時不時點點頭,卻仍然不置一詞。
「我媽媽對他也很好,好到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不是她親生的了…」
林珩說了將近半個小時,最後,在木棉第三次抬手看時間的時候,他止住了話頭。
接著話題一轉,試探開口。
「他…好像很在意你。」
「所以?」木棉毫無波動的反問。
「你能幫我勸勸他嗎——」
「不能。」木棉還未等他說完,就毫無猶豫的拒絕。
林珩愣住,不知該如何反應,從容淡定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他眨了眨眼睛,隨後又無比自然的組織著語言。
「你來說的話,肯定比我們的效果要好很多,旁側敲擊兩句就可以了,不用太…」
「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
木棉打斷他,然後拎起書包起身,提步之際仿佛又想到了什麼,她停住動作,轉頭盯著他,神色鄭重。
「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很忙,沒有空聽故事。」
她說完,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不去看身後林珩的表情,步伐很快的走到門口,推開,身影融入了人群中。
林珩坐在那裡,臉色不復之前的陽光俊朗,眼神陰鷙的盯著對面木棉用過的那個水杯,須臾,嘴角牽起一抹冷笑。
木棉回去的時候,果不其然,那個人快炸了。
見她一打開門,便沖了過來,立即不滿的質問。
「你去哪裡?怎麼不接電話?!」
「臨時和靜靜她們去了趟北街,太吵了沒有聽到鈴聲,你給我打電話了嗎?」
木棉作勢拿出手機翻了翻,看到上面鮮紅的數字十一時,有些心虛的抬眼瞥他。
林慕安腮幫子微鼓,像只河豚般顧自生氣,木棉伸手去拉他,輕哄著。
「好了,我下次臨時有事,一定先告訴你好不好——」
「別生氣我去做飯了。」
她說完,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神情,許久,他才垂眸悶悶的開口。
「別做了,這麼晚了,叫外賣吧。」
木棉頓時翹起了嘴角,踮腳親了親他的唇,柔聲道:「沒事,今晚煮麵,超快的!」
他沒有做聲,卻默默跟著她去了廚房,幫她系好圍裙挽好袖子,然後自覺的在一旁洗青菜,等弄好之後,方才去浴室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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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在陽台給她爸媽打電話。
林慕安悶悶不樂的坐在客廳里。
夜風中,她的聲音清淺地飄了過來,隱約能聽得個大概。
「恩,我知道的媽媽。」
「我會注意的,您別擔心了,還有靜靜在呢。」
「我喜歡人多一點,這樣比較熱鬧,之前一個人也挺好的呀,但是有朋友一起,那就更好了…」
「那你們注意身體,我先去寫作業了,再見。」
木棉掛完電話,林慕安正坐在沙發上盯著她,懷裡抱著個枕頭,臉壓在上面,陷進去了半個下巴。
黑潤的眸子濕漉漉的,像兩顆水靈靈的黑葡萄。
木棉走過去坐到他旁邊,把他懷裡的枕頭拉了下來放到腿上,然後躺了下去,懶懶的翻了個身,抱住了他的腰。
像小貓一樣蹭了蹭。
烏黑濃密的長髮散在他膝頭,柔順而光滑。
「你和你爸媽說什麼了?」林慕安用手輕輕撥開遮住她臉頰的髮絲,明知故問。
「你不都聽到了嘛…」木棉閉著眼睛慵懶的說。
「徐靜的遠房表弟?」
「嗯哼。」
「我說你暫時借住在這邊,還有徐靜,我們三個人住在一起…」
木棉一臉平靜的解釋。
林慕安沒有開口,顧自低頭梳理著她的頭髮,手指從她發間穿過,柔軟順滑的髮絲擦過皮膚,手感極好。
他的力道不重不輕,指腹偶爾擦過頭皮,帶起陣陣酥麻。
木棉眯起了眼睛,舒服的喟嘆出聲。
兩人享受著這難得的悠閒安靜,不知過了多久,在木棉昏昏沉沉想入睡的時刻,耳邊突然響起了他的聲音。
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不滿的抱怨,帶著軟綿的鼻音,語調濃密而粘稠。
「我想光明正大的和你住在一起。」
沉默許久,木棉方才摟緊了他,輕嘆。
「會有那麼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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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之後總是會偶遇到林珩,有時是在大街上,有時在便利店,有時在路邊小攤旁。
每次他都會非常熱情的和她打招呼,順便寒暄兩句,一臉自來熟的笑容十分燦爛。
木棉只能尷尬笑笑,點點頭,然後結束這一場並不偶然的遇見。
林慕安說過,他以前是在江城私立學校讀書的,離這裡很遠,但是離他家非常近。
所以不管是去學校還是回家,林珩都不可能出現在這邊。
唯一的理由,就是為了遇見她。
木棉想,林珩大概是沒有想到,林慕安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和她說吧,畢竟他曾經差點被醫生判定為自閉症。
像這樣子的人,又怎麼會對她敞開心扉。
況且,他們也只僅僅在一起了兩個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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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慕安當初到外面來住,不是搬出來的,是被趕出來的。
林父很忙,誠如林珩所說,他是愛林慕安的,但這種愛,是用金錢和物質堆砌起來的愛。
他在家的時候非常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林慕安和林珩他們母子在一起。
兩人年歲相當,林珩因為從小被照顧得很好,反而比林慕安更加強壯幾分,他平日裡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找各種理由方法來欺負林慕安。
他很聰明,做的都很隱晦,就算不小心被他媽媽發現了,也只是責備兩句然後幫他瞞了下來。
林深對林慕安越好,林珩就越嫉妒,之後就一定會變本加厲的加諸在林慕安身上。
直到有一次,林慕安爆發了,兩人打了起來,他失手,把林珩從台階上推了下去。
最後的結果,就是林珩住了半個月的院,林慕安在他十五歲這年,開始了獨居生活。
他在那個家生活了將近一年,沒有一天真正的開心過。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繼續和安菱住在一起,至少她不發病的時候,很好很溫柔。
所以林珩所說的什麼,都很希望他回去住,木棉是非常想笑的。
林慕安對於這一段的記憶,是三言兩語帶過的,對他來說,比起安菱發病時候的模樣,林珩所做的一切,不外乎是小打小鬧。
他沒有告訴林深,只不過是因為不在乎。
如果可以,他願意一輩子都呆在自己的世界裡,隔絕一切干擾。
但是那天林珩侮辱了安菱,渾身的漠然瞬間化為憤怒,難得見他動了情緒,林珩愈加興奮的挑釁,林慕安把他從台階上推了下去。
並不是失手。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讓他去死。
被林深放棄,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除了解脫和輕鬆外,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就仿佛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隔絕了他與這個世界最後的聯繫。
心底深處的那一團小小火苗,終於搖擺兩下,熄滅,變成一片黑暗。
從此他站在深淵,煢煢孑立,看不到一絲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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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還有一個月就是期末考試。
林珩的出現讓木棉有些棘手。
她改變了回家路線,雖然繞了一圈,但效果不錯,至少沒有再『偶遇』過他。
林慕安發現,木棉最近減少了出門次數,他當然是求之不得的,每日拉著她在家上王者看電影。
但到點還是會乖乖的寫作業。
如此過去了一周的時間。
六月八號,周五,小雨。
課間,還有最後一節課就放學放假,整個教室充斥著躁動和興奮,木棉垂眸解著數學題,一排排整齊的公式從筆尖印於紙上。
木棉英語成績好,書寫的也很漂亮,字母數字從她手裡寫出來,比起旁人就是多了幾分瀟灑好看。
方芸每每捧著她作業抄之前,都會感慨幾句。
「木棉,校門口有人找!」
教室門口有人叫道,木棉從習題中抬起頭來,一張陌生的臉出現在眼前,她放下筆走了過去。
「有個男生找你,我剛好路過,把我叫住了。」
她解釋,木棉點點頭,拿了傘,有些疑惑的往校門口走去,路上有些積水,穿過林蔭道時,雨水打在傘面,發出叮咚聲響。
久違而又熟悉的場景。
江城已經很久都沒有下過雨了。
穿過這條路不遠處就是校門,銀色的自動鐵閘門出現在眼前,雨霧朦朧中,隱約可見幾道人影。
天色有些暗,木棉睜大了眼睛打量著,一抹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隨著距離拉近,他的臉漸漸清晰。
「林珩?」木棉看著不遠處樹下的那個人,輕呼。
他朝她招了招手,木棉和門衛說了兩句,推開側邊小門走了過去,在他面前站定,平靜的問。
「這個時候找我有什麼事嗎?」
林珩面色複雜的看著她,須臾,才緩緩開口。
「林慕安他媽媽…自殺了。」